《明日天涯远》卧醉夜寒

5、那不是幻觉

　　永恒轮回之说从反面肯定了生命一旦消逝，便不再回复，似影子一般，了无分量，未灭先亡，即使它是残酷，美丽，或是绚烂的，这份残酷，美丽和绚烂也都没有任何意义。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首语，米兰•昆德拉。
　　但是，重便真的残酷，而轻便真的美丽？
　　“夏天，在看什么？”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很哲学的书哦。图书馆借的吗？”
　　我抬头看见那个有着两双大眼睛和披肩长发的美丽班长，唐玮曼。
　　“ 不是。”
　　“快高考了，努力点吧！”
　　我继续翻着书，她也有些不悦的离开了我的座位。
　　两年的时间，我总要有些成长，万不可停留过去，而不知向前。我想自己本可以活得更好些的，权在是否懂得如何取舍，一些浮华的东西，就算再怎么执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时常陷入对过去的回忆而无法自拔直至不可遏止的泪流满面。回忆总是华丽眩目仿佛一场永不停止的话剧，我是用了如何的勇气和冷暖自知的坚强隐忍去抵挡这无尽的思念，这无尽仿若将我早已吞噬的思念。我想念某个安静的午后，与爸爸妈妈一起在郊外的草坪上，坐着看天空那些棉花糖般的云朵在自己眼前展示它们最初的单纯模样，或是听着远处的铁轨上火车飞驰而过的轰轰的响声，内心便可以甜蜜得不知忧愁。爸爸会讲些不好笑的冷笑话，我会用手语讲个美丽的童话，然后会亲昵的倒在妈妈的怀里，吵着要妈妈唱歌，彼时，我总觉得妈妈的歌声能给予我无限的安全感和幸福感。这还是五六岁时的记忆。时间似乎总给我以玩笑似的捉弄，在我以为我已经全然忘记的年纪，忽然就这么明明晃晃的在我的脑海中像是一部冗长的电影被按了回放键而又缓缓播放。而在某个深夜，我在梦中穿梭在一片茂密的丛林，扒开无数绿得发亮的叶片，我如此清晰的听见奶奶安静祥和的声音，天天，来，跟奶奶来。我跟随着她，慢慢前行，却在另一片黑暗不见人影的森林，她悄然松开了牵着我的手，只有她辽远而深沉的回音似的一句。以后的路，自己走。然后，周遭刹那变得明亮，我看见三座墓碑，分别刻着爸爸，妈妈，奶奶的名字，那白色的光刺得我眼疼，而后我醒来，手心里满是汗。而这个隐喻似的梦境似乎可以是我这十八年的生命的一个昭然若揭的缩影，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试图在探求着该如何从这样的梦中寻到一些哪怕一丝活下去的力量，而我如今亦不知是否已经找到，所以一切依旧迷茫不可知，我即做不到义无反顾地去奔赴我未来的岁月。又不能坦然而又决绝的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我还是不停的回想起在美国治疗的近一年多的时间，蓉姨近如母亲般无微不至的悉心照顾。两个人走在纽约市区的街头，穿着厚重的御寒的大衣，看着道路两旁提前数周开始营造的圣诞节气氛的商店，橱窗里昂贵得近乎奢侈的商品，时而会有漂亮的孩子从我们身旁穿过。
　　回到自己租的离医院不远的公寓，我会先去洗澡，期间，蓉姨会做好饭菜，我始终不能相信她这般有钱有势的女子如何做得这一手的好菜，每次我几乎是半点不留的全部收入胃中，而后我便能看到她嘴角上扬露出的欣慰的微笑。两个同样挣扎在这人情稀薄的世上的孤独的灵魂在这异国他乡，竟这样互相温暖着彼此，我时常会在深夜透过房间里的窗户看到她坐在阳台上，落寞的抽着烟，一根一根，没完没了。从我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子，我就知道这是个有着故事和过去的女人，而无疑的，这样的女人对许多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女人只有经历过情仇爱恨，与许多的男人的纠缠之后，才得以拥有那成熟内敛的魅力以及周旋于男人中的本事。而与彼时为了奶奶的手术费而在天使酒吧打工的十六岁的我来说，只是她的钱势吸引到了我。可我不曾想到的是她竟在我孑然一身的时候收养了我，给予我母亲般的温柔和关爱，我是如此的感恩于她，回想十六岁初遇她时，自己赤裸裸的目的，思之尤觉得龌龊无耻。
　　“天天，如果有天你能说话，你第一句会想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
　　“ 妈妈。”
　　“你有过爱情吗？”
　　“ 有。我至今记得那个男人刀砍斧削般英俊的脸。”
　　“ 刻骨铭心？”
　　“几乎付出了全部去挽留一个决心离去的人。”
　　“爱得很辛苦？”
　　“ 爱，没有辛苦不辛苦，亦没有值得不值得，爱便是爱了，彻彻底底，包括自己的灵魂。”
　　“妈————妈——————”
　　“不要勉强自己，刚开始尽量少说话，一定要控制好饮食，喉咙一定要保护好，这里是一些辅助的药，记得按时服用••••••一段时间后，就可以正常说话了。”
　　蓉姨面对着那个华裔名医，一个劲的点头。
　　医生走后，她激动地把我抱在怀里。
　　“ 你进手术室后，我就一直坐立不安，担心这，担心那，我••••••”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
　　我轻轻伏在她耳旁，满含感恩。
　　“妈————妈————”
　　瞬间，她泪如雨下，抱我更紧。
　　若年后，我告诉她，那一声妈妈不仅仅是给她的，也是给我那远在天堂的母亲。
　　当自己突然发现有了属于自己的声音之后，当下竟无端害怕起来，像是某部武侠剧里学会绝世武功的少年，不知该如何使用，生怕有人知道把它夺了去，而我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仍用手语代替声音。
　　“天天，你好像从没过你妈妈的家人？”
　　“没有必要，她是个孤儿。”
　　“你妈妈?”
　　“是。”
　　“我需要给你办个收养手续，让我们的关系法律化。”
　　“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
　　“会很麻烦吗？”
　　“我想麻烦的是你的叔叔和伯伯。”
　　“我想你又该破费了。我欠你太多了”
　　“我只是做我认为值得的事。”
　　她把我抱在怀里，手轻轻拍着我的头，我能感觉她的手轻轻柔柔地穿过我的头发，她身上有着自我认识她以来所熟悉的某个名牌法国香水的味道，竟觉得这般好闻。
　　在我可以如此清晰和勇敢地出爸爸，妈妈，奶奶的时候，他们却早已离去，我想一定是那个世界太美好，他们才舍得丢下我。而我要为了那句，活下去，用一生的时间去履行这样一个沉重的诺言，告诉自己，很多疼痛会在梦里痊愈，最后我们都会痊愈。
　　罗兰•巴特说，眼泪的存在，是为了证明悲伤不是一场幻觉。
　　我想，那绝不是幻觉。
　　“妈妈，我还是想念完高中。”
　　“不止高中，天天，你是要念大学的。”
　　在高三的日子开始的时候，我所能预见的是没完没了的试卷以及无数个奋战的晚自习。时常在自习的间隙，对着那些不知何物的物理试题无所适从，这时候，我会想起他，那个理科极好的他，如果他在，一定可以在很短时间里将这些全部不解决，然后教会我。
　　想来，我竟有两年未有他的任何信息。
　　有时候，一个人突然闯入捏世界，和你有诸多纠缠之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让你几乎有一种错觉，好像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而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如今的我，对念想就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