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维》什锦草

2、错肩

　　其实莫言她又有什么要见的人呢，这座城市对于她而言只剩下回忆了，不是吗？而且这回忆还并不是完整的甜美，可是既然回来了，就去见见他吧，至少还是应该对他说一句自己很好。

　　半山的墓园，青松翠柏在这个初夏翠绿欲滴，一切都被染上了静谧的色彩，沈长山的墓坐落在这一片幽静之中，这个一生都没有安静享受过一天幸福时光的人，如今终于可以停下追逐的脚步，终于可以静静的看看这美不胜收的景色。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在他追逐了一生的权利与财富之后，当那些受贿的黑幕一页页揭开之后，他才忽然明白要懂得放下。
　　“母亲没有对不起你，她把半生都留给了你，你还是连她最后的任性都不能原谅吗？”
　　“你一直怀疑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那为什么不带我去验DNA？其实你也是害怕的吧…”
　　“我多么像你啊，我们都是坚忍的人，放弃了视若生命的，却还是连一句后悔都不说……”
　　“其实，你早就肯定我是你的女儿了，对不对？你只是不愿意承认，你想用对我的冷漠来惩罚她，惩罚自己，对不对？你却不知道我真的走的很辛苦了。几乎坚持不下去。”
　　“为什么，忽然就不愿做你们的女儿了呢。”
　　“或许这一生都无法再幸福了，但现在我真的是想轻松的生活。”
　　……
　　莫言就这样絮絮的在父亲的墓前说着，直到口干舌燥，日头陷入了静谧的西方时才缓缓起身。
　　“希望你能真的放下，我才能再平静的生。”

　　“沈小姐，你在美国知名杂志做的很出色，那又是为什么回国呢？”眼前这个杂志社的主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金框的眼镜让他看上去要比实际的年龄显得还要深沉。
　　“个人原因而已。”某天早晨突然很害怕自己会把曾经的一切彻底忘却，于是惴惴不安的坚定了回国的决心。然而在机场时，莫言又有些许的恍惚了。忘记，不正是五年来迫不及待想要的一个结果吗？可是倘若真的要忘记了，原来竟会让自己这么的惊惧。但这些都是莫言细微的想法，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将它们掩成眼底一抹深深的，凝重的黑，又转瞬消逝。
　　“噢，既然是沈小姐的私人问题，我就不再多言了，”主编虽然嘴上如是说，心中似还有些未能刨根问底的不甘，“欢迎你成为我们的新成员，沈小姐。”“既然是加入进来，、请叫我莫言吧。”迎着他伸在自己眼前的手轻轻一握。

　　《视野》是现下出版界极具分量的一份时事杂志，能获得这次的面试机会幸亏了在美国的学姐的介绍，而莫言曾经工作过的那家杂志社在全球的小有名气也帮了她一点忙。尽管是搞摄影的，莫言却对在时尚杂志拍摄俊男靓女不太感冒，因此眼下的工作还是令她比较满意的。杂志社还有一位摄影师——李头，已经五十多岁，看上去瘦骨嶙峋的样子。由于在这方面的捉襟见肘，杂志社的其他成员对莫言的火线加入还是显出了久旱逢甘霖的喜悦和迫切。这样可是忙坏了莫言，她虽然有自己的办公桌，但一天却坐不了两个小时。
　　今天终于把行程上的任务忙完了，她坐下来灌了一口水。
　　对桌的方璨拿着一杯咖啡从休息区走来，“要吗？”
　　莫言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想起在国外每天只睡三个小时的日子全是靠着它挺过来的，自那以后莫言就发誓再也不喝它了。上次和秦乔见面时的那杯蓝山她也是一滴未动。
　　“怎么样累惨了吧？”语气里其实没有关切，亦没用幸灾乐祸，只是礼貌而已，但莫言还是觉得心头一暖，“今天周五，晚上的聚会一起去吧？”于是莫言就轻声答了句“好”。
　　“莫言，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迷人的女孩啊？”方璨突如其来的一句，无疑让莫言吃了一惊，“咱们屋里的钻石王老五们都可对你居心叵测啊。”方璨又俏皮的眨巴着眼，望向莫言的右后侧。莫言一转头正迎见静立在一旁的另一个同事——苏易枫瞥向她的眼光。于是点头一笑，转而面朝着方璨，“不，怎么也该是女人啊。”方璨先是一愣，然后就和莫言笑成一团，其间好几次方璨抬起头望了望站在那儿的那双眼，直到猛的抬头已空无一物。

　　岷江会所，大概是杂志的人经常聚餐的地方，一早儿可能就定好了包间。这里很隐蔽，各个单间的独立性不错，私家菜做得非常棒。莫言的加入也不是就能令气氛变得多么热闹，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只不过是多了个凑份子的罢了。很多人在里面开着彼此可笑亦可不笑的玩笑，推杯换盏间消除着一周工作上的摩擦，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站在楼梯口处透气的莫言摸出口袋里振动的手机。“秦乔。”
　　“在哪呢？明天就休息了吧，不请我去你那坐坐？”哪有这样当客人的，唯有秦乔，她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快乐精灵。
　　想起明天上午还要回杂志社赶点东西。“你下午去，我请你在家吃晚饭。现在正和同事们在外面吃东西。”
　　听筒那一边有一段长长的沉默。“莫言，看到你如此，我真的很开心。”
　　莫言自己也觉得很开心，尽管秦乔的声音在电波里有一些颤动。
　　挂上电话，转身准备回包间，迎面走来了苏易枫，他已经立在自己的面前。他应该是那种非常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就像很多大学里被私下讨论的校草，身材高大，肤色健康，阳光，脸上总挂着让人能随时随地捕捉得到的微笑。但他和莫言心中的那个影子是不同的，完全不同的。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填补那个心里影子的人了。
　　“男朋友？”嘴角牵起在适合的弧度，好像要进一步窥探莫言的私人世界。到目前为止莫言在同事的眼中仍然透着些神秘。
　　“不啊，是女朋友。”莫言回答。苏易枫暧昧莫名的笑了，于是莫言也只能淡淡一笑。
　　这时的苏易枫脸上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觉得很无聊吗？大家只是聚聚，其实聊的也是些没营养的话题，可能你会觉得没意思。”
　　“不，这样很好。”莫言干脆的答。苏易枫又笑了笑，他这个人似乎把所有的情绪都放进了美丽的笑容里了。“既然这样，中场休息结束了，我们就回去吧。”
　　莫言沉默的表示同意。

　　“我说，咱们都酒过三巡了，你何大检察官才姗姗来迟啊。”楼梯口有急促的脚步声，“说，自罚几杯？”
　　“随你吧。”声音是清清淡淡的，透出一点疲倦，但还是略带着亲昵的狡黠，莫言只是一震，脚步再也迈不开。苏易枫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在莫言身前的几步停下了回头望她。
　　“行了，我可不敢灌你，你忘了你那脆弱的胃。”又近了几步，莫言知道他们就在自己的身后了，她向一旁让了一下，但没有向前挪动步子，因为莫名的感到头顶有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还是云淡风轻的，莫言已经确认了那个声音的主人，她紧紧握紧手，关节有点发白，疼痛让自己清醒了，她迈开步子向前走。刚抬起脚，就感到两个身影从自己的身边擦过，又接着向楼上了。
　　没有停留，没有迟疑，没有驻足和叹息。这样的再次和你错肩不正是我想要的吗？不必认出我，只从我身边经过，留下一点你身上淡淡的味道，你白色衬衣的剪影，不是已经足够了吗？想到这里，莫言微笑的抬起头，注视前方，苏易枫看着她晶莹的双眸，感觉心头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