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一百封情书》百鹤朝生

4、我讨厌甜食

　　这天数学课结束，高国阳讲了选班长的事，他不喜欢把事情弄得太复杂，只说让学生匿名投票就成。
　　班长嘛，名字是好听，干的却都是跑腿的累活。谁爱当谁当，反正陆鹤遥对此缺乏高尚的奉献自我精神。
　　最后的结果，是以许远星接近90%的投票率当选的。许远星本人对此似乎颇为讶异，东张西望而不知所措，高国阳还挺满意的，毕竟许远星踏实稳重又乖巧，很令老师们喜欢。
　　陆鹤遥乐意看她慌乱的模样，显得她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轻松解决，但她丝毫不觉得许远星适合当班长，话都不敢大声讲的懦弱乖乖女，能做什么？陆鹤遥似乎总见不得许远星好。不过话说……后排那群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跟许远星无甚关系，又不熟，他们是怎会出奇地一致把票投给许远星的？
　　望着他们窃窃私语的样子，大抵能猜到一二了。
　　事情总发生在老师管不到的时间点，比方说周未放学。学生都散得干净了，高一一班的教室空荡荡，但却还剩了几个人，许远星应该是都会留下来写一段时间的作业再走。
　　教室角落，左边靠窗处，陆鹤遥坐在椅子上，把脚挂在桌面，沉默不语地刷着手机，面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而在右边，几个穿着时尚，化着浓妆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李若菲就是其中之一。
　　李若菲一面拿粉扑往自己脸上拍，一面斜瞥了陆鹤遥一眼，低声自言自语，这家伙怎么还不走啊？身边的人开始催促个不断：“快点啊若菲，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这么磨磨蹭蹭的吗？平时也没见那个陆鹤遥和许远星说什么话，别在意她了。我还着急和男朋友约会呢”
　　“知道了知道了。”李若菲不耐烦道，她慢慢向许远星走去，许远星仿佛意识到背后的威胁，起身准备收拾书包，李若菲突然把手重重地搭在许远星的肩膀上，如同一条吐出信子的毒蛇：“班长这个称号，你还满意么？”
　　”李若菲同学，你想说什么？”许远星抬起头，迷茫地问。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们会选一个贫穷人家的‘大小姐’当班长吧，”如此恶心难听，充斥着浓浓的不屑的话，李若菲用手臂拦住许远星的去路，逼迫她听下去，“有些事，你别管太多，不然的话……”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从后面传来，把李若菲的嚣张气焰灭了个干净，她错愕地回头，陆鹤遥一脚踹开桌子，磨着利牙，狩猎般地看向这边。
　　对方气急败坏道：“陆鹤遥！你少他妈给我多管闲事！”
　　“哦？”陆鹤遥开始觉得好玩了，“你是在威胁我吗？”她站起身，打算找点乐子。
　　李若非心里有点打退堂鼓，陆鹤遥看着一身名牌，还不是那种很大众化的，家境肯定不一般，李若菲没法从这方面跟陆鹤遥一较高下，更何况……陆鹤遥是个阴沉沉的怪人，谁知道她发起疯来会出多大的乱子。
　　猎犬迈着矫健的步子，很快来到李若菲面前。引得李若菲莫名感到恐惧，尤其是陆鹤遥在口袋里摸着什么的时候。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直到，许远星拉了拉陆鹤遥的衣角。她在示意自己别再继续吗？
　　陆鹤遥还没玩够，可许远星搭拉个脑袋的沮丧样子让人无法拒绝她的所有请求，切，是讨厌死了。李若菲只感觉千万斤重的压迫感在陆鹤遥把目光投向许远星的刹那分崩离析。
　　“还不走吗？”陆鹤遥冰冷地凝视李若菲，她翻出一只漂亮的银色打火机在指尖打转，然后，点火，她的眸子比深渊更可怕，“你，打不过我的。”
　　这个疯子……李若菲坚信，如果放任她不管，陆鹤遥甚至有可能烧掉她的头发。
　　“你等着！”李若菲吼了一句就仓皇离开，陆鹤遥对于“等着”的内涵心中已有了数，把以前就被人玩烂的把戏腔调再拿出来耍就不好玩了。
　　“你……这样没事吗？”许远星弱弱地问，还没等她说完，陆鹤遥就无奈地摇摇头，捋了捋头发道：“许远星，你这个名字算是什么麻烦的代名词吗？明明听着可以许愿的。”
　　对方许久没有回话，陆鹤遥一抬头，那双小鹿眼睛湿漉漉的，眼睑周围一周泛着可怜的红色。哭了？这回轮到陆鹤遥手忙脚乱了，她不敢确定许远星是不是自己把她弄哭的，而陆鹤遥又十分不擅长解决这档子事，她在初中净是打架，哪学过哄女孩子开心。
　　“别哭了，”陆鹤遥伸出手，掌心摩挲过许远星的眼睑，痒痒的，又舒服又难受，尽其所能地拭去许远星的眼泪，“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鹤遥，我没干过错事……”许远星极力地想证明自己清白的样子让陆鹤遥心中的罪恶感更强烈了。
　　许远星的人生应该在学术道路上熠熠生辉，她不该被卷入哪怕一点点肮脏的琐事。陆鹤遥拍拍许远星的背，同性的安慰温暖而让人食之髓味，两个孤独的灵魂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拿你没辙，”陆鹤遥很快就收回手，提议道，“带你去点东西吧，把今天的事忘掉。冰淇淋？怎么样？”浩子告诉过她，女孩子心情不好就喜欢吃甜品，唔……难怪浩子有那么多女朋友。
　　许远星迟疑了一会儿，冲陆鹤遥点点头，同意她的邀请。柏茂高中正对的这条路人流量大，周围更是美食一条街，到了晚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不过现在正值午后，烈阳悬挂的苍穹即将接受暮霭的统治。陆鹤遥随意挑了家咖啡店就拉许远星走进去。
　　迎面拂过的冷气被调得刚刚好，这个时间点人不多，大部分是来谈生意的成年人。装潢讲究，宽大的皮质沙发看起来十分舒适，典型的英伦轻奢风。
　　两个高中生在这样的场景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这是许远星的想法，当她微微惊厥地回头寻找陆鹤遥的自光，那双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慌张，相反，她那条项链在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间隙中闪烁着碎片般的金色流光，她是一头养尊处优的龙，只是极少展现自己的逆鳞。而现在，她回到了自己的领地，眸中淡漠不减。
　　许远星才发现，陆鹤遥对于这种环境是如此自在和适应。好在，咖啡馆的服务员非常友好，并没有因为年龄就怠慢她们，热情地引二人坐到窗旁风景极佳的位置。
　　这里肯定不便宜……
　　一边入座，许远星一边计算着书包里剩余的钱，并没有乱花钱习惯的许远星再三确定自己还是有能力请自己和帮了大忙的陆鹤遥享用一顿简单的下午茶，毕竟是一次难得的午后小憩。扫一眼皮革封面的菜单，许远星忍不住咋舌，果然里面的东西或多或少对许远星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陆鹤遥极浅地笑了笑，她把自己当成了帮许远星脱离两点一线枯躁生活的圣人。倒也颇有兴趣，像许远星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口味呢？她太过分专注地盯着菜单看了，会选什么呢，牛奶？草莓？抑或是别的什么。
　　“您好，我要一份薄荷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奇怪的口味，世界上真会有这种诡异味道的冰淇淋吗？陆鹤遥皱皱眉，出乎意料的惊讶，连一旁的服务员都忍不住提醒：“客人，这个味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我们老板也是出于试试看的心理才尝试了这份新品，您确定吗？”
　　真稀罕，古怪到让服务员连钱都不想赚了吗？
　　“嗯！”许远星认真地点头。服务员刷刷地在单子上记下，许远星把菜单递给陆鹤遥，陆鹤遥没接，只说了要杯冰美式多冰。这人真怪，明明是她提出的吃冰淇淋，自己却不点。
　　“我讨厌甜食，感觉会让人懈怠。”
　　等待的过程是最漫长的，尤其是当陆鹤遥和许远星发现与对方根本无话可聊时，正如陆鹤遥所说，她们不是朋友。
　　陆鹤遥一直在看手机，似乎是在避免同许远星对视。倒是许远星先开了口：“刚刚……谢谢你。”
　　“不用，”陆鹤遥冷冷地答道，连头都没抬，“我帮的不过是高一一班的班长，不是‘许远星’这个人。”
　　逼是装足了，不过陆鹤遥也不否认她有点担心又把许远星惹哭了。
　　这时，薄荷味巧克力冰淇淋送到两人中间，高脚玻璃碗中，三颗翠绿的冰淇淋球煞是清凉，点缀着一片薄荷叶和几根蛋卷。
　　许远星很老实的开始吃起来，似乎并不在意陆鹤遥的话。看着吃得很享受，半响才想到什么似的继续问：“你下午没事吗？”
　　“吃你的吧。”陆鹤遥总那么不近人情，但却放下手机，狡诈而审视的眼神细细打量许远星，十指交叉撑着脸，指关节上的戒指泛着金属光泽，语气突然变的玩味，”还是说。现在发挥‘大一岁’的姐姐情怀，要来关心关心小孩了？”
　　许远星低下头一口一口把冰淇淋用长柄小匙送进嘴里，虽说面上还是一副清冷模样不予回应，耳根却通红了。
　　慢慢吃，直至夏日的火烧云停在天边。窗外，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几盏路灯早起点亮。室内，气氛依旧，许远星的冰淇淋已经吃完，她该回家了，必须早母亲一步到家。
　　准备去前台付钱的许远星却被告知，钱已经付过了。陆鹤遥叩了叩桌面，上面贴了张纸——“扫码支付”。她用口型对许远星说：“笨蛋。”
　　她可不想久人人情，许远星书包里能有多少钱，陆鹤遥想想都知道，但许远星仍默不作声地就把手里捏着的钱塞进陆鹤遥怀里，然后，朝她道别。
　　还挺倔的……陆鹤遥透过窗户，凝望许远星平凡，娇弱的身影穿梭在不属于她的繁华地带，少女的眼里，是对未来的憧憬，是天边的云彩。
　　“请再来一份薄荷巧克力味冰淇淋。”陆鹤遥承认，她想试试许远星喜欢的口味。
　　舀起一勺，陆鹤遥凑近闻了闻。气味不重，伸出小舌，用舌尖刮来一点点进行试探，而后直接大口放入嘴中。凉得她鼻子喉咙全通了，过于强劲的薄荷味一度让陆鹤遥接受无能。但陆鹤遥又强迫自己咽下一大口，她不信邪，许远星吃的下去她自然也可以。而这第二口，在薄荷味消散后渐渐回甘，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索性，陆鹤遥把自己余下的半杯冰美式也倒进杯中，搅成一团，看着不太明朗。一口下去，苦，苦得翻天覆地胆汁上涌，陆鹤遥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舌尖麻到失去知觉。在苦味的铺垫下，甜蜜的巧克力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很美好的感觉……哪怕过程很痛苦。
　　其实陆鹤遥今天是有课的，但她似乎觉得，用一节课换一次新鲜的体验，倒也不赖。手机又在响了，陆鹤遥任由它叫，手机屏幕上，她与他人的聊天记录一览无余，每个字她都看得模糊 。好想……逃避啊……
　　“什么？你们背看我偷偷去吃冰淇淋？”一大早沈喻就开始鬼哭狼嚎，大有一种自己后宫失火的意思。陆鹤遥恨啊，每每沈喻要赖皮的时候许远星从不来帮忙，陆鹤遥的辩论能力跟沈喻一比皆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只好答应下次带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