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一百封情书》百鹤朝生

15、镜中人

　　说老实话，运动会的开幕式基本上就那几个大差不差的节目，老土的要命。陆鹤遥坐在草坪上青草翠绿，衬得她本就苍白的皮肤越发没有血色。还好不用跳这么诡异的舞……不过一班还算有点小把戏，最后还撤彩色面粉增添点节目效果。
　　许远星被人拉去合照了，要问为什么没人和陆鹤遥合照，大多数人都是有贼心没贼胆……毕竟人只有一条生命，谁也不想被冻死在春天不是吗？但凡她能友善点，也不至于让倾慕于她的人蠢蠢欲动又不敢下手。
　　陆鹤遥突然听到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身体就往旁边一侧。“哎呦！”顿时响起哀嚎，原本是想给陆鹤遥一记飞扑的柏茂第一美少女很没面子的在草坪上摔了个狗啃泥，百分之百的脸朝下。
　　“太狠了你，陆鹤遥你是后面长眼睛了吗？”沈喻狼狈不堪地说。陆鹤遥盯着洒了一地的红色面粉，明白了沈喻想搞偷袭这手。
　　“唉，难得小陆子化妆化得这么好看，姐就喜欢糟蹋好看的小白脸。“沈喻突然坏笑一声，”上吧小稚幼！使用面粉攻击！”听闻此言，陆鹤遥真受不了这两个永远长不大的活宝，这种幼稚的游戏还要双人打配合。她猛得一回头，正想拿面粉抹陆鹤遥脸的唐稚幼瞬间被她那下意识露出的阴郁眼神吓了一大跳，傻傻地呆在原地不知道干什么，最后，她慌不择路地把面粉塞进陆鹤遥手里。陆鹤遥自然没有接的打算，任由细沙般的颗粒顺着指缝下坠，麻烦的是，手上沾了不少，又得去洗了。
　　“你别怕地呀小稚幼！”计划失败的沈喻气得七窍生烟，仿佛看透了不少人间沧桑。
　　三个人一同坐在草坪上，远处的一班人都玩得不可开交。那时她们如比年轻，如此纯粹，几捧面粉就能开心一整天。”话说，你没跟远星在一起，你们没一起下台一起走？”沈喻问道。
　　“没，谁想跟她待一起啊？”正当陆鹤遥低下头，拨弄身边的草尖时，说曹操曹操就到，许远星从远处走来，身边带了两个陆鹤遥不认识的人，这两个女孩看到陆鹤遥就兴奋地窃窃私语，然后低声催促许远星。
　　许远星弱弱地对陆鹤遥说：“她们是我初中的朋友，徐心和张雅茜。刚刚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我的大冒险是……“许远星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从口袋里拿出很小一袋面粉。。
　　“原来是朋友。”陆鹤遥连看都没看那袋面粉，只是盯着许远星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没人注意到“朋友”这个词被意外地加重了。陆鹤遥有着轻度脸盲，她似乎听过这两个名字，家里应该有些产业，或许她知道她们的父母，但陆鹤遥无法将名字与长相一一对应。
　　这件事到底还是太冒犯，许远星见陆鹤遥并不作出反应，知道她不会同意，她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事把面粉抹到脸上。张雅茜摊了摊手，扬言徐心出的真心话大冒险在柏茂根本没人能做到。徐心也有点失望，也毕竟是陆鹤遥，今天能这么近的看到她，已经很满足了。
　　但陆鹤遥做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行为。她微微弯下腰，就在许远星跟前，冷冰冰地说：“你涂吧。”
　　沈喻：？
　　徐心、张雅茜：？？！
　　沾了绿色面粉的手指在空中悬了许久，也不敢落在精致的面庞上。“想什么呢？”陆鹤遥偷偷在许远星面前勾出一个极浅的笑，“还要仔细考一下画什么图案？”
　　“不……不是。”许远星终于下定决心，指尖接触出皮肤的瞬间，细腻的手感，吹弹可破的肌肤被一扫而过，留下一笔如孩童信笔涂鸦的绿野仙踪。许远星仿佛触电脱离般，残留在指尖的温度久久无法散去。陆鹤遥直起身，目视前方，带有新切割过的青草的绿色汁液味和带有泥土气息的风迎面吹来。那抹绿色是从她的鼻梁间划去的，像迷彩，格外亮眼。风吻过眉间，吹得头发向后飞去，蝴蝶状的项链响起来同风铃般悦耳，连露在校服领口外若隐若现的锁骨也微微泛红，更增添一份凌乱美。
　　张雅茜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徐心也是，她们把许远星拉到一边，同她说着悄悄话。”她对你也太好了，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她看不惯你吗？”徐心是很喜欢陆鹤遥的颜的，她听一些一班人说陆鹤遥和许远星是死对头，本想借这由头，既能看到陆鹤遥，又达到真心话大冒险的目的。
　　“你和陆鹤遥……怎么做到的？”张雅茜非常好奇，那是陆鹤遥！全校最难相处的超级学霸！一度让人怀疑是否患有性冷淡的家伙，许远星是怎么和她成为朋友的？
　　许远星慌忙摆摆手：“我和她只是普通普通同学。”普通同学能做到这种地步？她们不知道事情的另一主人公陆鹤遥正看向这边。她歪了歪头，对朋友间的悄悄话不明所以，听说“拥抱”也是友谊的一部分，许远星把我当朋友吗？可她不是我，她已经有很多朋友了。
　　等三人回来，张雅茜和徐心就发现陆鹤遥盯着她们不放，然后，转向许远星。陆鹤遥指指自己的鼻子，语气有些不满：“你画的，不该陪我去洗掉吗？”
　　陪？她也需要人陪着做一件事吗？许远星疑心这点，但毕竟是自己惹出的祸端，不处理掉未免说不通。
　　盥洗室内，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样子。镜子依旧破碎，无人修理。左上角天花板的狭阴处，蜘蛛趴在它结的网上打盹。陆鹤遥恰好站在那条如蛇般盘居的裂缝处，将她也割裂成一块块零散的碎片。
　　“真是麻烦了。”陆鹤遥略带苦恼地凑近镜子，绿色痕迹比她想象的还要长些。许远星捏了捏衣角，就算是陆鹤遥同意，她也应该考量好再做事，陆鹤遥可以勉强答应，但是，她为什么要卖她这个面子？
　　“对不起就完了？”陆鹤遥突然凑近她，说实话，是许远星太多虑了，陆鹤遥就是那种自己同意后又反过来怪罪他人的小心眼。只是看许远星服软的这么快，难免会起捉弄她的心思。陆鹤遥伸出手，眉眼含笑，大姆指按在她的左颊，另外四个手指钳住下腭。
　　这是……许远星明确感受到面部上传来的颗粒之感。陆鹤遥把唐稚幼弄她满手的面粉小心翼翼地抹到许远星脸上，因为大多数面粉已经被她甩掉了，出来的图案也淡得很。她抓着许远星的肩膀，让她整个人面向镜子。镜中，呆头呆脑的兔子图案留在许远星脸上。
　　“我报复回来了，”陆鹤遥得意地说，随后又脸色一沉，改了心思，“真是世界上最丑的兔子了，洗掉吧。”她挑开水龙头，把许远星推上前，许远星无奈地洗着。
　　”洗干净点，妆留太久对皮肤不好。”一边提醒她，陆鹤遥一边沾了点水，开始搓自己脸上的污渍。水声好大，不只是谁先开了口：“你似乎总是游戏的受害者……我只是你那些友谊的一个附加物。”这话真不知道应该说给谁听，虽然说是许远星的大冒险，但每次受伤的都是陆鹤遥。许远星的眼睛被水蒙住了，睁不开，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时陆鹤遥的表情，但许远星会说
　　“不是这样的，陆鹤遥，我不是什么受害者，你也不是附加物，”她终于可以睁开眼，“他们爱你啊，所有人都爱着你，只是希望用这种手段更靠近你一些，只是你一直在逃避。”
　　外面隐约传来人声，呼唤许远星这个名字，而且越来越急促。跑来一个同学，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通知许远星：“班长，高老师叫你去报一下开幕式相关奖项的幕，快点去操场吧！”
　　“哦哦，”许远星赶忙又往脸上泼了把水，“我先走了。“转头对陆鹤遥说。陆鹤遥不在乎地耸耸肩。
　　等到只剩一个人，盥洗室的水声骤然变大，唰唰的水声掩盖了某些隐秘而沉闷的心跳。直到洗手池里的水快从陶瓷台面那破损的缺口中溢出。陆鹤遥才抬臂关掉水龙头。柏茂的水龙头也老旧的生出红锈，就算拧紧了也仍有水滴下坠。寂静的空间，水滴落在水面，发出的声音搅得人很不安宁。陆鹤遥慢慢低下头，浸泡在冰冷的水中，睁不开眼睛，昏暗、低温、恐惧，指尖发麻，她不确定这之后有没有力气将自己从水里抽出来。陆鹤遥讨厌水，像讨厌她自己残破不堪的灵魂一样，肮脏卑劣，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能屏气的能力也到了终点，可怕的窒息感像幽灵般如约而至，在陆鹤遥耳边恶魔低语。
　　你又被过去困住了。当然，我指的是什么你明白。
　　“我……我没有。”
　　别想了，你以为她爱你？她所说的所有人都爱你是真心实意的？其实你自己的内心很清楚吧！
　　永远不会被爱，这是印在你舌尖上的诅咒，你母亲下给你的诅咒。
　　人对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总是麻木，尤其是像陆鹤遥一样迟顿的孩子。许远星抱她的时候，陆鹤遥真的大脑一片空白，可当一遍遍的回忆冲刷，她终于浑浑噩噩地摸索到其中的暖意，把她燃烧成一具焦尸。可太阳能照亮的也不只有一个人，想到许远星还可以拥抱其他的朋友的时候，随时都能脱离时，动作顿了顿。
　　陆鹤遥早晚会被这种温暖害死。
　　出于人性对生命的渴望，陆鹤遥猛得从水中抬起头，发尖的水滴洒了一地。大口呼吸，漆黑的眼睛里，是镜中被裂缝割开的怪物扭曲丑陋的脸。双手撑着瓷砖台面，陷入沉默……
　　唉……一声混杂着苦涩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