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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今非昔比 ...

  •   韦绿妆的自信在看到尉麒之后被瞬间击得粉碎,她终于明白尉飒为什么要“不计前嫌”的将这位在废宫幽禁了七八年的四皇子就这么藏到了自己的未央宫。
      秦子漱!眼前的尉麒宛然便是幼年的秦子漱!
      一切都将朝不保夕。韦绿妆的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直直的瞪着尉麒,仿佛要将他盯到自动消失为止。尉麒看着眼前这个脸色狰狞的女人,她的眼神让他觉得稀奇,恶毒之中隐藏着说不出的害怕和戒备,仿佛他才是可以危及她性命的洪水猛兽。
      尉麒掉转视线,看着锦被上繁复的图纹,自从他再次醒来,便一直坐在床上,那一床还未更换的春季的被褥让他觉得有些热,但他又不知道如果起来了,自己要去哪儿,他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吟柳……”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尉麒抬起头,才知道韦绿妆叫的是那个青衣小鬟。原来她叫吟柳,尉麒暗暗记住,这个宫女看起来甚是乖巧伶俐,不知道是伺候尉飒什么的。
      “皇上派你伺候四皇子?”韦绿妆坐到一边,慢慢的恢复自己刚才的失态,她不再看尉麒,转而询问起宫女来。
      吟柳朝韦绿妆行了礼,俯身道:“回皇后,皇上没说,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韦绿妆嗯了一声,淡淡的道:“四皇子总是住在未央宫也不成个体统……”她一句未了,只听尉飒的声音冷冷的飘过来:“此事不劳皇后费心!”
      韦绿妆知道尉飒已更好衣准备去前殿,她急忙站起来,笑道:“臣妾是关心四皇子,孩子才多大,总是需要母亲的照顾才好,臣妾虽然愚钝,但是照顾一个孩子,试问还是可以的。再说,纯惠快要走了,伯懿又在东宫,臣妾一个人很是寂寥,倒不如让四皇子和臣妾做伴吧!”
      “不行!”尉飒沉声道,“麒儿的事朕自会安排,皇后就不用过问了!”
      韦绿妆还要再说,只见朱金锭进了来,说是诸位大人已在前殿等候多时。尉飒点点头,向韦绿妆瞟了一眼道:“你若真觉寂寞,朕就将李昭仪的两个女儿过继一个给你——时辰不早,皇后不要回宫接受众妃嫔的问安吗?”说罢,他又坐到尉麒身边,笑道:“朕知道,朕在这儿你就拘得慌,如今朕要上朝去,你让吟柳服侍你起来用早膳吧。”
      “吟柳,待会儿温宗明会再来请脉,你记住他说什么,仔细朕回来问你!”尉飒道,看吟柳应了,方才向韦绿妆笑道:“皇后,一起走吧!”
      韦绿妆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知道宫中尽是些会蜚短流长的内侍宫女,只恐今日的事情传出去,又是一大笑柄。瞧尉飒的态度,分明是怕韦绿妆伤害到尉麒,原来她不管做得有多好多贤惠,在他心中也永远都是不可信任的。
      但越是此时,韦绿妆越是要维持良好的风度,她展开笑容,走到尉麒床边,柔声道:“你叫麒儿吧?麒儿,你好好休息,要什么玩的吃的,尽管让吟柳来告诉哀家,哀家一定……”
      “你为什么要笑?”尉麒看着她,忽然出声打断她的话。韦绿妆一愣,尉飒也诧异的看着他,只听尉麒淡淡的道:“其实你根本就不想对我笑,对不对?你的笑好假,好难看!既然你不想笑,为什么不像我娘亲那样,永远都不笑呢?”
      韦绿妆悚然而惊,她瞪了尉麒半晌,又回过头看向尉飒:“皇上,这孩子……”
      尉飒笑起来,“皇后,走吧?”他转过身,大步踏出去,这小人真是个人精,他越来越喜欢他了,他的身上似乎兼并了他和秦子漱的最明显的特征,他是他们的至亲。
      韦绿妆跟在尉飒后面走了,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甚至觉得尉飒很有可能会废长立幼。尉麒是秦芳芷的儿子!难道自己一辈子也无法甩开秦氏的阴影?她想她是该好好动动那安逸许久脑子了。
      寝殿内终于又安静了下来,有些空虚,有些黯淡。吟柳走了上来,躬身道:“四皇子,您要起来走走吗?温太医不让您老是躺着。”
      尉麒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我以后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吟柳笑起来,指了指外面,“这里是不成的,这是皇上的寝殿,那天皇上直接就把您抱到这儿来了,没成想这一躺便是大半月。皇上的意思,是叫四皇子住西配殿,那儿环境好。”
      尉麒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事,又问吟柳道:“那时候我住他这里,那他住哪里?”
      “他?”吟柳惊怪的叫道,“我的四皇子,您以后可不能这样说话,皇上是您的父亲,您要称他‘父皇’,要自称‘儿臣’!”
      尉麒不以为然的别过头,他从小长于废宫,心中哪里会有这样的概念。他只晓得尉飒对他还不错,嘘寒问暖的甚是温和。秦芳芷深恨尉飒,从未曾对尉麒说起过他的种种,加上尉麒年纪尚小,所以在尉麒的认识中,是从不存在“父亲”这样一个角色的。
      “皇上这大半个月来,也不宣妃嫔,天天便在东配殿就寝。就昨天晚上,皇后搬出新出生的小皇子,皇上才去看了看,这不,听见四皇子您醒了,就连忙赶回来了。”吟柳笑道,“皇上对四皇子可真是好,奴婢在宫里几年了,也没见着皇上对哪位皇子公主这样上心的。”
      “他是对我很好……”尉麒老实的承认,但他还是不太明白,尉飒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从废宫庶人之子一跃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四皇子,尉麒虽然不谙世事,但也知道其中必有缘由,这缘由是什么?
      尉麒掀开被子,吟柳知道他要起来,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真能躺得住呢?她立即跪下为他穿好鞋子,然后向外头招呼了一声,没多大功夫,一群宫女便鱼贯而入,一色的宫装,手中各自捧着各种盥洗用具,两个年长些的便上来替尉麒挽袖子。尉麒没经过这阵仗,心中未免有些别扭,忽然想起娘亲,又难过起来,怔怔的坐着任她们摆弄。
      一时洗漱完毕,宫女又捧过衣裳,吟柳在其中拣了一套月白色的给尉麒穿好,一边道:“这都是皇上吩咐内务府尚衣局用贡品最好的料子新制的,这是第一批,还有的正做着呢,过几天奴婢拿来给四皇子瞧瞧。”穿好衣裳,吟柳又将尉麒按到镜台前,因他还未曾到绾髻戴冠的年纪,吟柳便将他两侧的头发梳顺,绾到后面用月白色的缎带系住,那头发便柔顺的垂下来,在投入殿内的阳光下有些泛黄。
      “四皇子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吟柳在镜子里朝他笑道。尉麒默不作声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没有欣喜,他咬着唇将头别开,镜子里的那个他,忽然就陌生了。
      等一切收拾停当,吟柳就拉着他的手到侧殿去,早有小内侍一一奉上今日的早膳。尉麒坐在主位,睁大眼睛看着那些精致的,再有十个自己也吃不了的食物,各种香味混在一起,引诱着他的嗅觉和味蕾。尉麒忍不住抓起筷子,向离自己最近的一盘伸去,他到底是孩子,禁不起美食的诱惑,加上他又饿了许久。
      旁边侍立的宫女内侍纷纷掩口笑起来,吟柳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转身朝尉麒道:“四皇子不用亲自动手,想吃什么告诉奴婢便是。”
      尉麒一愣,却见吟柳已经迅速地拿起另一双筷子,将他想要的夹了一点放在小碟子里,一边告诉他:“四皇子,这是香酥芋艿。”尉麒吃了一口,甜得很清爽,他从未吃过的美味。毋庸置疑,吟柳确实是个好丫鬟,虽然年纪比尉麒大不了多少,却生就一副玲珑心肠,故此特别受尉飒另眼相看,也正因如此,才拨了她来照顾尉麒。她知道尉麒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是生疏的,于是也不用尉麒吩咐,径自细心的将其中最好的挑出来,一边告诉他名字,一边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尉麒没吃多少就饱了,他病体未愈,没吃时觉得很饿,吃了些许又觉得吃不下,再者边上站着一群宫女内侍,让他没胃口。
      看着内侍撤下桌案,吟柳向尉麒道:“四皇子,奴婢陪您在宫里四处转转?”
      “他……怎么还不回来?”尉麒忽然看着外面道,尉飒走了好一会儿了,他是未央宫的主人,没有他,这宫殿总觉得有些空。
      吟柳微嗔道:“四皇子,奴婢不是跟您说过了吗?皇上是您父皇,您不能这样没礼节规矩。”
      尉麒看了她一眼,呐呐的道:“那……父皇……去哪里了?”那两个字太拗口,他不喜欢。
      吟柳见自己游说成功,不禁眉开眼笑:“皇上是去议事,一般到午膳前才会回来。”
      尉麒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回废宫一趟,他总觉得尉飒是在骗他,废宫怎么会如此突然的就失火,若非亲眼所见,他是绝不相信。如果娘亲真的已经死于大火,那他也该为她供奉灵位,日后好悄悄拜祭,就像娘亲在废宫的小屋里,藏着外公外婆的灵位,每年清明寒食就叫他对着那两块木牌子磕头。他以后也要这样做,娘亲说过,那些刻在木牌上的名字,是一双双眼睛,瞪圆了看着活着的人。尉麒想,如果他在木牌上刻上娘亲的名字,那娘亲也能一直看着他了。
      吟柳见尉麒愣着,不知在想什么,刚要拉他出去转转,就听见殿外传来一阵争吵之声。尉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讶异的看向吟柳。吟柳将两弯秀眉一蹙,旋身出去,到了外面,只见未央宫寝殿的侍卫长正脸红脖子粗的和一群女人闹成一团,却是即将出嫁的纯惠公主带着自己的一干宫人。纯惠是尉飒的长女,是宫中唯一年已及笄的公主,她自恃母亲为皇后,兄长为太子,所以脾气素来跋扈,但只不敢在尉飒面前张扬,不知今日却为何有了胆子,敢在未央宫前大吵大闹。
      “瞎了你们的狗眼,不认识本公主了么!快让我进去!”纯惠大声吼道,娇美的脸蛋上一片凶狠之色。
      “公主……”吟柳心中有数,疾步走下台阶,朝纯惠行礼道,“不知道公主是为何事而来,这是皇上寝宫,岂能这样大声喧哗!”
      “吟柳,你来得正好!”纯惠跺脚道,“快叫他们让开,本公主要进去找喆哥哥!”
      吟柳失笑道:“公主,苏大人不是去苍江了吗?怎么会在未央宫呢?”
      “胡说!”纯惠大声叫道,“他昨天回来了,有侍卫看到他进了未央宫,然后就没有出来!”
      吟柳皱眉,昨晚苏喆见过尉飒后,因为宫门已经落锁,便一夜宿在了东配殿——的确是没有出宫,却不知是哪个侍卫多嘴,怎么又会传到了纯惠公主的耳朵里。
      纯惠见吟柳不说话,便一扭身就往寝宫中去,侍卫们不好上前拉她,只顾着抓了几个跟着跑的宫女。眼见纯惠噔噔的往台阶上来,吟柳双手一拦,肃容道:“公主殿下!皇上有令,这段时间内没有皇上的宣召,任何人不得靠近未央宫!违令者以抗旨论处!”这是在韦皇后来了之后尉飒下达的口谕,想必是怕后宫那一干女人都要跟在皇后身后头来瞧一瞧看一看尉麒,到时候免不了有那么几个眼皮吊急,别有用心之人。
      纯惠收住脚步,她斜睨一眼吟柳,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吟柳,你这样阻拦本公主进去,是安了什么心?难不成,你也喜欢喆哥哥?”
      吟柳虽然心思灵巧,但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女儿家,听见这话,不禁脸一红,急道:“公主请自重……”
      纯惠冷哼一声,吟柳越是脸红,她心中便越以为自己猜的正确,一想到自己即将远嫁,将来或许便是这小贱人和苏喆凑成一对儿,不禁心中妒火直窜,直想如何把她弄死方好。纯惠一步越过吟柳,趁她转身还未站稳的当儿,伸手往她肩上一推,吟柳立脚不稳,向后跌过去。
      吟柳只听耳旁一片惊叫,还未反应过来,半空里横过来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她。待吟柳站稳了,惊魂稍定,这才回头看清刚才接住自己的人,竟是太子尉伯懿。她脸红过耳,急忙要跪,尉伯懿微笑的朝她摆了摆手道:“吟柳姑娘免礼。”
      尉伯懿转身朝向纯惠,一张脸便板了:“你在这儿大呼小叫的做什么?瞧你自己可还有一点公主的威仪没有?”
      纯惠朝尉伯懿跺脚道:“我来找喆哥哥……”
      “苏喆一大早便回了自己府邸,你如今尽可以不顾身份的去找他!”尉伯懿素来对这位一母同胞的妹妹没有好感,他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和自己,和这皇宫截然不同或者说是格格不入的俗气,毋庸置疑,这市侩的气质承袭于他们的母亲韦绿妆,而韦绿妆又承袭于她那小商户出身的家庭,尉伯懿庆幸自己没有沾染到这一让他感到厌恶的气息。
      尉伯懿是个不俗的少年,或者说他力求自己做到不俗,他长得不像韦绿妆,而像尉飒,这让他看上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大气,而不是像母亲和妹妹一样,无论多么华美的装饰,高贵的名号,都掩不住那副小家碧玉的脆弱感。尉伯懿极少和与自己最亲的两位女□□流,他认为她们根本就不能赋予自己帮助自己什么,他离她们极远。
      纯惠丢了他的面子!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尉伯懿心想,无论自己离那两个世俗的女人有多远,却始终摆脱不了身份的关联。
      尉伯懿越想越怒,朝纯惠喝道:“你还不回去,等父皇来问你吗?”
      纯惠知道若等尉飒回来,自己必定又要受训一顿,不如早早溜走,反正苏喆也不在。她朝吟柳狠狠的瞪了一眼,转身去了。
      “慢着!”尉伯懿喝道,“你听好,父皇既然已经把你许给轩辕云池,你便是还没过门,情理上也算是他的正妻了!轩辕云池再有半月就入京了,你要是再敢做这些有损皇家脸面的事情,当心将来吃不了兜着走!”
      纯惠脸色一白,眼神惧怕的望向尉伯懿。尉伯懿淡淡一笑,有轻蔑也有看好戏的心情,却惟独少了一位兄长对自己亲妹妹应有的关怀之意。
      尉伯懿不再理睬她,转头向吟柳笑道:“我有父皇口谕,许我和温太医一道进宫探视四皇弟,吟柳姑娘……”
      吟柳脸一红,点了点头,她方才见到他身后跟着温宗明,便知道是尉飒的意思了。吟柳一扭腰,在前面领路,一边告诉温宗明尉麒的情况。
      尉伯懿一边听两人说话,一边微笑。尉麒被接入未央宫这个消息,其实很早就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让他觉得可笑的是韦绿妆的态度,今早他去问安时,她刚从这里回去,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她甚至告诫他要当心这个只有十岁的弟弟,仿佛这个皇弟比宫中任何一个都要来得可怕。
      于是,他在不以为然中又充满了好奇。
      如同自己猜测许久的谜题即将揭开,尉伯懿在踏入寝殿时有一种兴奋与期待的感觉,他的目光逡巡着,在帐幔重叠的迷蒙之中,如同梦幻一般。
      然后,在那个初夏充满阳光的清晨,他看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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