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冢》一千度眼镜

31、纹袖

　　尉伯懿脸色阴沉的瞪着小喜，他倒并非有意偷听，他只当尉麒还睡着，因此也没让人通传，悄悄地进来，却正巧听到小喜那一篇“不伦之事”。
　　“太……太子……”小喜战战兢兢的行礼。
　　也不知怎的，尉伯懿对那两个字眼本能似的忌讳，也许是因为对尉飒和尉麒的关系有些敏感。但，不会的，尉飒虽然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起码还是一国之君，他绝不相信自己一向严肃甚至冷酷的父亲会对尉麒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和举动。但是，尉飒对尉麒的过分宠溺，外界对于这对父子之间关系的种种描述，还是让尉伯懿有些心惊胆战。
　　也许他也知道，尉飒和尉麒之间其实是真有点什么的。所以他对那两个字讳莫如深。
　　但偏偏小喜提了，还当着尉麒的面。尤其是他过来之前得到尉飒刚刚离开的消息——无可否认，尉飒的午歇和尉麒在一起；也无从猜测，他们在这座没有一个宫女和内侍的寝殿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尉麒半躺在榻上，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他两腮微红着，白色的单衣也穿得有些松垮，白皙得胸膛上有几处嫣红的痕迹，仿佛被揉碎的红樱，也许是压到了什么。看见尉伯懿朝自己愣神的看着，尉麒不动声色的将衣服拉紧了。
　　“小喜，你先下去吧……”尉麒淡淡的道。
　　小喜看了一眼相对无言的两人，低头退下，到了廊上，他才松了口气。吩咐了内侍们将盥洗用具送进去，小喜则悄悄地走到池塘边上，从怀中掏出轩辕云池给他的那个小玉匣子，不，不是给他的，是给尉麒的！小喜冷哼了一声，仿佛出气一般，将它狠狠地丢了出去。匣子落到水面上，发出“扑通”一声响，然后慢悠悠的沉了下去。
　　小喜冷笑的看着，等到差不多沉底了，他才转过身来，猛然只见有人横在自己面前，小喜吓了一跳，连退了几步，差点掉进池中。
　　“怎么回事，现在时兴背后吓人玩啊？”等看清眼前那人也是个年轻的内侍后，小喜忍不住的叫骂起来。
　　“对不起……”那内侍低下头，轻声轻气的道。
　　那内侍脸带病容，十分憔悴，小喜忽然想起来了，那内侍不是东宫的么？似乎叫什么“纹袖”来着，自己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你不是纹袖么？”小喜试探道，“你怎么在这里？”
　　“太子在。”纹袖低声道，仿佛有气无力。
　　“你是不是病啦？”小喜疑惑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纹袖勉强笑了笑，幽幽的道：“病过一场，现在已经好多了……您刚才丢什么东西呢？”
　　小喜知道纹袖都看见了，听他问起，便连忙混道：“没什么，就是四皇子不要的东西。”
　　纹袖点了点头，两人一时静默下去。小喜看了看他，犹豫道：“你好像还没病好吧？这么快就当差，身体吃得消么？”
　　纹袖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他向尉麒的寝殿看了一眼，低声道：“我怕病久了，上头会将我换掉，或者就要把我迁出宫去……那样，我就不能陪在他身边了……”
　　小喜心念一动，纹袖和尉伯懿的关系其实在宫中也不能算作秘密，纹袖名为尉伯懿的内侍，实则是他的小宠，起码以前是。看着纹袖，小喜又不免想到自己，他叹了口气，惺惺道：“你为了他这个样子，他可不说你好呢……整天就晓得跟那位混在一起。”
　　纹袖瞅了他一眼，没做声，半晌才道：“是啊，可我就是半点怨悔也没有。”
　　“以前没有四皇子的时候，我听说太子是挺宠着你的。”小喜忽然道，“四皇子一来就……”
　　纹袖垂下眼睛，幽幽的道：“谁叫咱们只是奴才，生来也就是任人宰割的命。”
　　“什么任人宰割！”小喜绝不认同纹袖的说法，他压低声音道，“难道一点反抗也没有吗？只要四皇子不存在……”
　　“你说什么？”纹袖大惊失色的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难道你不想吗？除掉尉麒！”小喜再也顾不上什么，直接撕掉了罩在自己脸上的“好奴才”的面具，杀死尉麒！即使得不到轩辕云池的爱，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给尉麒！
　　“小……小喜……”纹袖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的内侍，惊异于他竟然有这样想法和决心。他定下神，委婉的道：“小喜……你知道，如果我现在把你的话去告诉皇上或者是太子，你是什么下场吗？”
　　小喜心中一惊，背脊上出了一层冷汗，他紧紧的盯着纹袖，忽然笑道：“你会吗？不会的！因为你和我一样，都希望四皇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小喜，你为什么要恨四皇子？”纹袖对小喜的动机很不解。
　　小喜横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和你差不多吧……尉麒这个贱人还真是惹人爱啊，一个又一个……”
　　纹袖笑了笑，回视小喜，黯淡的眸中闪出一丝希冀：“那好，既然如此，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小喜一怔，想不到纹袖竟如此直接，比他更为迫切。他眉眼弯弯的道：“纹袖，这得好好想一想了，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两三天就能完了的。”
　　“最好，能够制造一场意外，一场让任何人都不能怀疑我们的意外！”小喜恶狠狠地道。
　　纹袖点了点头，池塘上有风吹过来，让他遍体生寒。
　　“嘿嘿……”假山那头传来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声，两人同时一惊，立即想到刚才这番对话已经被人尽皆知道，这下恐怕要性命不保。
　　“出……出来……”小喜结结巴巴的道，他紧张的盯着池塘一侧的假山，而纹袖则早已面无人色，几欲昏倒。
　　“你们的话，我可都知道了……”话音刚落，假山旁就闪出一个人来，青色的衣衫，折扇轻摇，倒是一派儒雅的风致。两人定睛看时，那人却是尉飒的男宠，德宝。
　　“你们好大的胆子啊，竟敢谋害四皇子，看我不去告诉皇上，你们就等着千刀万剐吧……”德宝说罢，竟转身就走。
　　纹袖吓得“扑通”跪倒，哀声叫道：“公子饶命……”
　　小喜冷冷的瞧着德宝，忽然笑道：“公子，你也想他死的，是不是？不如我们联手……”
　　“你胡说八道什么！”德宝恼羞成怒道，“别把我扯进去，我又不是太监，而且皇上也还没忘了我，我也还没活腻……”
　　小喜顿时色变，看着德宝那趾高气扬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扎眼。德宝并不属于他们这一类人，就算被尉飒抛弃，或许求上一求，就能放回民间，娶妻生子，继续过他的少爷生活。而他们呢，一条路走到底，现在或许很风光，但迟早都会被扔出宫，去遗老院，然后老死在那里。
　　“你们这群太监，整天唯恐天下不乱，看这次皇上如何收拾你们！”德宝恨恨的道，一边幸灾乐祸的笑着。
　　小喜愤愤的盯着德宝，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偏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要德宝往尉飒面前将今天听到的事情一说，自己和纹袖定然是没命了，想到这里，小喜不由得暗暗责骂自己说话之前没好好看看四周，只顾一时冲动就将不该说的说了。小喜回头看看纹袖，只见他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下如同泥雕木塑一般，早已吓得呆了。
　　“公子，今日之事，我们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请公子手下留情……”小喜咬牙哀求道。
　　德宝冷笑一声，不依不挠的道：“一时冲动？保得住以后就不会去做么？揭发了你们两个，也算是我德宝大功一件，皇上说不定还会赏我。”他得意洋洋的转过身，还未等小喜有所反应，猛然听他“哎哟”一声，竟是身子往前一扑，倒在了地上。
　　小喜张大嘴巴看着眼前那幕场景，击倒德宝的宛然便是“吓呆了”的纹袖，他不知从哪里抓了一块石头，迅疾的奔上去，给了德宝致命的一击。人的后脑勺是脆弱的，被纹袖这么狠狠地一击后，德宝竟然没能再爬起来，纹袖又发狠似的连续砸了好几下，直到那暗色的血液缓缓蔓延到了铺满青草的地上，他在住了手，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德宝，刚才还风姿楚楚的德宝，此时已然成了一具死尸。
　　一切开始的太快又结束的太快，快到小喜根本无法认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刚才说要杀人的好像是自己吧，可为什么下一刻真正夺取人命的竟然是这个弱不禁风的纹袖呢？而自己，才是确确实实被吓呆了……“啊——”小喜忽然尖叫起来，但立即被纹袖一把捂住了嘴，声音被压制在喉咙间，小喜觉得自己的嘴唇沾上了温热的鲜血，那是纹袖手上的，德宝的血。
　　“快过来帮忙，我没力气拖他……”纹袖抓起德宝的一只胳膊，眼睛盯着小喜，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你怎么了，难道是害怕啦？”
　　“谁害怕了……”小喜故作镇定，慢慢的朝尸体走过去，他别过脸，尽量使自己不去看德宝那大睁着的眼睛，“拖到哪里去？”
　　“那边假山上，你刚才不是说要制造一场意外吗？这次就权当练手好了，把他弄成失足摔下的样子。”纹袖一脸平静。其实从德宝出现，他就再想要如何脱身，既然哀求无法奏效，那就不如杀人灭口了。他不能离开尉伯懿，尤其还要顶着这样的罪名。纹袖没想太多，纵身就扑了上去，然后一切都如此顺利。让纹袖稍感意外的是小喜，那个刚才还满脸戾气的人，看到真正的死人后竟然会怕成那个样子，真是俗话说的“会叫的狗不咬人”。
　　“要是查起来怎么办？他又不是不起眼的小内侍小宫女，皇上一定会追究的……”弄好德宝的尸体后，小喜惴惴不安的道。
　　“就算要查也不会有人怀疑我们的，我们和他毫无过节……”纹袖淡淡的道，“何况德宝在宫中一向趾高气扬，和他结仇的人很多，皇上才不会花心思在这个上面，‘意外’是个最好的借口。”
　　“是吗？”小喜半信半疑，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假山底下的德宝，却发现德宝也在看着他，小喜一惊，急忙回转头，但是眼前的纹袖更让他觉得害怕。
　　“我不想离开太子……”纹袖蹲下身，检视刚才尸体倒地时沾在草丛间的血迹，夏天天气多变，等会儿一场暴雨浇下，那便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了。没有人会想到凶手是他，也没有人会把这桩凶杀案和一个内侍卑微的爱情联系到一起。
　　一切都做的很漂亮，纹袖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想如果不是德宝咄咄逼人，自己压根就不会想到要杀了他的，这只能怪他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逼急了，遭殃的反而会是自己。
　　纹袖和小喜若无其事的回到尉麒的寝殿前，尉伯懿还没出来，纹袖坦然自若的坐在廊下，眼睛却盯着远处，那里有一队禁卫正在巡逻，想必不久就要经过那里。最迟到今晚，德宝的尸体就会被发现吧，看了一眼神色略显紧张的小喜，纹袖不禁抿嘴一笑。
　　“纹袖……”尉伯懿在里面喊。
　　“是，奴才在……”纹袖答应着起身，揭开翠绿的纱幔走了进去。
　　天渐渐阴沉下来，果然如纹袖所想的，夏天天气多变，一场暴雨下来，什么都会被冲刷干净。
　　于是，德宝便这样消失在了这个南朝的宫廷之中。

作者有话说

　　最近公司忙了点……存稿都快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