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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寒露缀衰草,凄风摇晚林。
      寒冬未至,谢岚的屋子里已经生起了炭盆。
      虽然无泽日日银针护着,那毒发的频率却一日胜过一日,眼看快要针石不济了。
      谷雨打起帘子,脚步匆忙地进了屋,兴奋地说:“少爷,寒食的信!”
      谢岚听了,吃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的衣衫已经显得空荡,谷雨赶紧上前扶着他。
      谢岚倚着床头,拆开信看了起来,脸上渐渐洋溢起笑意。
      谷雨问:“打了胜仗吗?”
      谢岚放下信说:“嗯,现在他们已经围了龙城,只等攻下便能得胜而归了!”
      谷雨也高兴地说:“那太好了!这信送到咱们手上至少花了个把月,说不定此刻已经在班师的路上了呢!”
      谢岚吩咐道:“你得空把寒食屋子收拾一下,许久没住人了,怕是积了不少灰尘!”
      谷雨笑着说:“少爷放心,我这就去!”
      谷雨刚走,谢岚心口又绞痛起来,他蜷起身子,歪倒在床上,咬牙撑着,冷汗涔涔。

      林越这边围了龙城一个多月,始终久攻不下,眼看天气渐冷,若是等漠北下了霜雪,天寒地冻,只怕更难了。
      林越正和手下各将领商讨攻城策略,小周来到林越帐中说:“将军,姑苏的信!”
      林越赶忙起身,不顾正在商讨的事,将一干将领晾在一旁,拆开信来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林越转身对众人道:“我要回一趟姑苏,这里就先交给齐诺副将!”说完就要往外走。
      齐诺起身将林越拦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越说:“四万大军都在等着,将军岂能说走就走?军心何安?”
      林越已经心急如焚,什么也顾不得,信上说谢岚中毒了,连无泽都束手无策!他怎么能安心打仗?
      林越喃喃地说:“他中毒了,我得回去!”
      众人不知这个“他”是谁,小周对谢岚和林越的事略知一二,猜到是关于谢岚的事,于是安慰道:“有无泽神医在,定能想到办法的!不若早些攻了城,好尽早回去!”
      林越什么也听不进去,推开齐诺就要往外走,却被小周拦腰死死抱住。
      “将军三思!”
      众将领皆跪下恳求道:“望将军三思!”
      林越赤红着眼,看着众人,进退两难,他一个用力甩开了小周,踉跄着转身出了营帐。
      十月的北风吹在脸上,生疼!
      他许诺谢岚的“天下寒士尽欢颜”,如今却后悔了!早知少爷中了奇毒,他定然不会离开,就是再抗旨一次又何妨?
      可是看着帐外四万寒士枕戈待旦,林越觉得双脚沉重地如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是他将他们带出来的,还有那些埋骨此地的一万英魂!
      林越闭上眼,在寒风中吹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身上和心里一样冰凉,才转身重新走进了营帐。
      “都起来吧!”
      众人见林越回心转意了,便都起了身。
      林越说:“就采用刚才商讨的计策,利用左谷蠡王丘林贺与乌屠之间的积怨,离间二人,若能拉拢丘林贺里应外合最好!”
      参将孙廷起身道:“丘林贺那里就交给属下吧,我之前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深知他的弱点!”
      林越点头应允,而后说:“一个月内,务必攻下龙城,取了乌屠首级!”

      一夜狂风呼啸,寒冬说来就来了。院中的树叶被吹得落了满庭,在风里打着转。
      谢岚裹着毯子坐在书桌后,桌上摆着几样东西。
      谷雨和小满对视一眼,而后问:“少爷叫我和小满来有什么吩咐?”
      谢岚指着桌上的东西说:“这里是房契和地契,还有库房的账册。”说完就递给谷雨。
      谷雨后退两步,没有接:“少爷这是何意?”
      谢岚说:“拿着,就当先替我保管的!”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谷雨忍着泪拼命摇头。
      谢岚咳了几声,谷雨赶忙过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谢岚唇色发白,轻喘着说:“你们在谢府这么多年,我早把你们当亲人看待!”停歇片刻继续说:“若是在抄家以前,家底还丰厚些,你们这两年也不用那么辛苦地奔波……”
      小满哭着说:“少爷,我们从来都不觉得苦!”
      谢岚笑着说:“这么大人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让人笑话了!”
      小满擦干泪,红着眼圈说:“少爷说的是!等少爷病好了,寒食也回来了,咱们日子就都会好的!”
      想到寒食,谢岚就觉得难受,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
      他接着说:“库房的银子,我分了三份,你们二人往后成家,少不得备点像样的聘礼,不能让未来的岳父岳母轻看了……若不是这两年府中变故,早该给你们寻门好亲事……往后,你们自己选了中意的姑娘,好好过日子吧!还有一份是俞伯的养老钱,他为我们谢家鞍前马后了一辈子,往后你们替我孝敬他吧!”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小满刚说好的不哭,又没忍住,眼泪啪啪往下掉。
      谷雨也早已泣不成声,一边帮谢岚顺气一边擦着眼泪,怕被谢岚看到。
      “少爷,别说了……”
      谢岚脸咳得通红,接着说:“让我说完吧!”
      “我这个院子就留给寒食,他住惯了的,往后不管他在哪里,总归有个能回的地方……你们二人的新房,看中哪个院子就收拾出来,反正谢府够大;若是以后想搬出去另立门户,也甚好!只是全靠你们自己了!至于谢记,你们若是想做,便继续做下去,若是不想做了,关了也好,随便做些安稳的营生……”
      谷雨哽咽着说:“少爷放心,只要有我们在,谢记招牌便会子子孙孙地传下去!”
      谢岚交代完毕,便了了庄心事,疲惫地说:“你们下去吧,我累了!”
      谷雨将谢岚扶到床上躺下,便和小满出去了。
      两人到了屋外,彼此都红着眼睛看着对方。
      小满跺着脚哭着说:“这可如何是好?”
      谷雨也抹着眼泪:“你问我,我问谁去!”
      草木凋零,分外肃杀,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些!

      故地三千里,风光两不同。
      凌王府张灯结彩,宾客纷至,一派喜气洋洋。
      不管凌王夫妇多不愿多不舍,御赐的婚事只能咬牙接受。
      皇室里的人,既享受了那无上的荣华,哪个又能免得了身上的重担?
      皇族中的儿女,更不可能像寻常人家的子女那般,能有机会觅那两情相悦的姻缘。
      侍女小雪帮赵昭穿戴上凤冠霞帔,笑着说:“郡主这一身,好似那仙女下凡呢!听说西凉王世子也是风流倜傥,仪表堂堂,与郡主十分的般配!虽说远了些,往后做了世子妃,也是无比的尊贵!”
      西凉王,割据一方的异姓藩王,到头来还需她们这些王室女子远嫁过去笼络牵制!
      赵昭脸上并无喜色,她照着铜镜里的自己,对小雪说:“把那凤凰金步摇换成这个红莲珠钗。”
      小雪为难的说:“那红莲的虽好看,却比不得凤凰的尊贵!”
      不过是表面的尊贵罢了,若是有的选,她宁可不要!
      赵昭自己伸手一把将那步摇扯了下来,小雪赶忙阻止道:“我换就是了,才刚梳妆好,别又弄乱了耽误了吉时!”
      谢府的请帖她再三叮嘱过务必送到,虽然心里明白,那人大概不会来,心底却还是生了一丝期盼,终究是要失望了吧!

      赵昭的喜帖,谷雨早已收到,他只看了一眼便将那喜帖锁在了库房的柜子最深处,就像锁起那段尚未来得及绽放便夭折了的情愫。
      人各有命,他认命!

      转眼间,漠北的第一场大雪挟裹着寒风在午夜时分悄然而至。
      四万大军在夜色的掩护下,逐渐逼近龙城城墙。
      丘林贺胃口不小,几番交涉,最终被万两黄金以及单于之位收买了,与他们里应外合,只等他烧了匈奴大军的粮草为信,大开城门,便可杀的乌屠措手不及!
      子时刚过,林越在高处远远瞧见龙城内火光四起,一声令下,手下几位副将和参将便依计行事,兵分四路,从东南西北四面围歼。
      林越骑在战马上,直奔王庭,手中的定坤剑在这一路不知取了多少敌军的性命!红色的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滴落在尚未消融的白雪上,如一路盛开的红莲,为乌屠铺就那通往无间炼狱的黄泉路。
      乌屠早已顾不得一众妃嫔亲眷,在几位亲信的护送下,骑了马就要出城往北逃去。
      林越紧追其后,眼看就要追上了,乌屠故技重施,拉满弓就要放冷箭。好在林越早有防备,一招一衣带水,将那毒箭掉了个头,直朝乌屠飞过去,一箭穿心!
      乌屠一脸惊恐地坠下了马,那些亲随见状,哪里还敢营救,四下逃命去了。
      林越翻身下了马,走到乌屠跟前,当初的一箭之仇,终于得报!
      乌屠嗫嚅着双唇,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林越一剑取了首级,如同当初计昂那般!
      单于夜遁,身首异处,匈奴几万大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
      剽悍的马上游牧部落,终于被打的弃了王庭,往更北处迁去。
      丘林贺最终也得偿所愿,乌屠一死,左右贤王之位空虚,他便顺理成章成了匈奴新单于。至于那五万两黄金,只要他够胆来讨!
      翌日,雪霁初晴,一夜的大雪将这北国妆点的银装素裹,那些鲜血和尸骨埋在皑皑白雪下,好似从不曾存在过。
      林越将善后事宜交给副将齐诺处理,自己则快马加鞭直奔姑苏,中途累死了四五匹马,终于在七日后赶到了谢府。
      推开谢府紧闭的大门,中庭里不见一人,寂静无声。
      林越赶忙奔向谢岚的院子,那株光秃秃的梨树下站着不少人,却都可怕地静默着,整个谢府的人都聚到了这里似的。
      谷雨看到了林越,快步走上去说:“寒食,你总算是回来了!少爷他……”
      林越见谷雨红肿的双眼,直觉不好,心头一颤,脚步凌乱地打起帘子进了屋。
      满屋子的药香,屋内炭盆烧的正旺,将林越一身的寒气涤荡殆尽。
      “少爷,我回来了!”林越颤抖着说。
      无泽正好收了针,回头看到他,无奈地说:“我尽力了!”而后推着轮椅出去了,留他二人单独相处。
      林越坐到床边,布满茧子的手颤抖的抚上谢岚已经瘦脱相的脸颊,他缓缓将脸埋进谢岚的颈间,无声地抽泣着。
      谢岚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身边铠甲都没来得及脱下的人,虚弱无力地说:“寒食,是你回来了吗?”
      林越直起身,赶忙拭去泪,强颜欢笑着说:“少爷,我回来了!我打了胜仗回来了!”
      谢岚伸手抚上林越沧桑而憔悴的脸笑着说:“回来就好!我便能安心了!”
      林越满目柔情地看着谢岚说:“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少爷,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漠北,去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看芳草绵延、牛羊成群,看边关十六郡的百姓生活祥和安康……这万里山河,我们要一起走遍……”说到最后早已泪流满面。
      谢岚伸手拭去林越脸上的泪,遗憾地说:“只怕这往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答应我,要好好的,别做傻事!”
      林越紧紧抓着谢岚冰冷的手,努力想要捂热,却徒劳无功。
      谢岚固执地要林越给他一个承诺,林越颓然无力地点点头。
      谢岚问:“今儿是不是晴天?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林越说:“好!”而后用氅子将谢岚裹了个严实,而后毫不费力地将谢岚打横抱了起来。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寒鸦在枝头停了片刻,又被惊得飞走了。
      院子里的人已经散了,林越抱着谢岚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
      谢岚挣扎着说:“我自己坐着就好,让人看到不成体统……”
      林越闻言手上抱的越发的紧了,撒娇着说:“让人瞧见才好,我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骁勇将军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是谁!”
      谢岚脸上一红,嗔怪道:“你这些油腔滑调也不知跟谁学的?”
      林越贴着谢岚的耳朵轻声说道:“少爷若是喜欢,我还有很多,要不要听?”
      不等谢岚回答,便自顾地说了起来,全是这段时间的离别相思之情,情真意切,言之凿凿。
      谢岚听了心里酸楚,不觉落下泪来。耳边的声音渐渐飘渺,他费力地睁开眼说:“很久没听你吹曲子了,我想听那首《相思》!”
      林越柔声说好,而后抽出腰间的玉箫,箫声低沉哀怨,响彻诺大寂静的谢府。
      林越吹了一遍又一遍,想把整颗心剖出来似的,直至十指冻得僵硬才罢。
      最后一点余晖也渐渐隐于山后,远处灯火渐明,他颤抖着轻声唤着怀里双目紧闭的人:“少爷,别睡了,跟我说说话吧!”
      “少爷,别睡了,跟我说说话吧!”
      ……
      可惜再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寒食东风御柳斜,便叫你寒食吧!谢寒食!”
      “我叫谢岚,以后我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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