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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沧海无笑(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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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初开,一卷一卷的风滚滚翻腾,一声巨响破了黎明,天边的曙光蓬□□来,天地间却依旧是昏暗的疲惫的窒息的……
欺月教,悲怆低沉的挽歌在恢弘的祭坛上空回响。
两个月前在青铜大殿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阴枭地笑着的法师大人,不明不白地就再也不会在了。
而沧海,却是出奇地精神抖擞。“哎,你们教主呢?法师都死了总不至于还不露面吧?人呢人呢人呢……”
“得了吧你。”凌霄冷笑,“身为一名凶手,没有自知之明畏罪潜逃也就算了,还猖狂成这个样子,有没有最基本的人性呢真是。”
沧海面若寒霜,你堂堂依水阁主手没有染过血吗?只怕比我还多吧,虚伪!
成千上万的欺月教徒围在祭坛四周,对法师的亡灵发去最沉痛的哀悼。
欺月教,这个神秘组织,颓败成如此模样。俗话,群龙不可无首,非常正确,法师打人屁大一句一遗言都没撂下就走了,潇洒地扔下了耗费了几千年新学的欺月教。
“我受够了。这算什么啊?怎么连个教主都没有?这天底下难道就没有人能管一管隐朔吗?他死了也不行吗?不管了,我要回去。”沧海出奇地没心没肺。
凌霄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看来,沧海还不知道那教主之位是给他留的。隐朔原想等沧海完成心愿之后能回到这里,成为天底下唯一能指使他的人,然而如今却无此机会……当然凌霄也不知道,沧海的心愿是什么,隐朔是不会说的。
“怎么说,也得过了三天的葬礼啊。死的不是别人,是你的法师大人……”凌霄浅浅地笑着。
沧海阴沉着脸:“哦?你还真是同情心旺盛啊。你说我既然亲手干掉他,还会为他哭得死去活来吗?我是你啊,脑袋棉被驴踢了……”
沧海的咄咄逼人凌霄早已习惯,他依旧是云淡风轻地望着素衣女儿,表情却越来越摸不透。
沧海愣了一会,轻笑一声:“早说了,你是不会懂的,我有多恨他。”继而向天翻了个白眼:“教主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你们好好玩儿啊……”
境界不同了,思考问题的方式、处理问题的方法自然很不一样。这样大悲大哀的葬礼,就是一个旁人也会动容,更何况沧海?可是凌霄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的悲伤。
亿万米之上的苍穹,深厚的云层里是亡灵低低的絮语。
我本无□□,可是冰岚刺入的瞬间,我为什么会痛?呵,我还真佩服你的洒脱,我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天神,六根不得清净,又谈何普渡众生呢……亲爱的沧海,我可不可以奢望你有那么一点点的悲伤?哪怕留那么一点点的眼泪?
沧海永远不会明白白那些。
“去地狱终结吧,你等我……”
她不明白的有太多太多……
灰色的天宇,云层卷集成了旋涡状,一圈圈硕大地笼罩着。
亲爱的沧海,若不是我死意已决,你又能拿我如何?早在几千年前,我就占卜到你这颗与我相克的星,起初我只是淡然一笑,怎料……我到底是死在你剑下,还是自己内心的挣扎?其实我多想等你放下一切后重新回来,做我的教主。你想统治武林也好,相忘江湖也好……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沧海,我从不后悔的。那么你呢?
欺月教就这样散了,沧海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在恋恋不舍地离开,双眸在风中眯起来。青丝从脸颊拂过,她保持着天鹅般的尊贵,缓缓挪动脚步。
人都散尽了,昔日的喧嚣,归为稀疏冷落。
沧海向另一方望去。欺月神殿,一切的神圣庄严豪华尊贵,都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凌霄环臂抱在胸前,轻轻握着碧空,身影在窜动的火苗中模糊起来。
素衣女儿仰天摇了摇头,想挥去眼前的一切。她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的生命,正如眼前的欺月神殿般,在在自作孽的残酷大火中,烧烧得不复存在。作为旁观者的凌霄,是旁观者,亦是最无奈之人。
人中龙凤,彼此才华都不相上下。然而却从未深入了解对方。
凌霄也曾不止一次地劝过沧海。“这天下不是你杀人的画板,你只因为自己心中的不快而肆意地轻贱生命……你有强大的力量,而你的心却是空虚的。
虽说有阳光照到的地方必然有阴影,可是那么多人还是努力地奔向阳光,为何你偏要拘泥那一片阴霾呢?
人世百态,你为何不在意那些种种好处,而只看见恶呢?你的心本就是恶的啊……”
而沧海并不在意他的看法,心高气傲的人中之凤是这样的我行我素。
我不后悔,我还是要说我一点不后悔,真的,隐朔,我真的不后悔。
云层深处,亡灵的寄语被浑浊的风沙吹散了,最后一丝渺茫的痛楚,终于弥漫开。
世界依旧美好阳光依旧灿烂,历史的巨轮依旧碾过。
来过、爱过、恨过、欢喜过悲伤过鼎盛过没落过,离去时,可以从容地说一声:
我从不后悔。
——那么你呢?
“好了,别哭丧着脸,想死了人一样的多不好……”沧海有气无力地对凌霄说。
白衣阁主淡淡瞥了她一眼,狭长的双眸中蒸腾着缭绕的雾霭。“对。死的是位神。”
沧海无奈地耸耸肩,沉默的望向别处。
对了,十几米外的冰冷石头上,还躺着天竺。
“怎么办?”凌霄修长的手指指向红衣女孩儿。
沧海若无其事地环顾了以下天空:“天气不错。”乌云汹涌地翻滚着。
天竺缓缓醒来,愣在那儿一动不动,也毫不吭声。
“你猜,她会不会杀了我?”沧海狡黠地拍了拍凌霄的肩。
“如果你是个常人,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可是……你是混世女魔王啊……”凌霄心不在焉地半开玩笑。
“可是如果我是个常人,我便不会杀了隐朔,她也就不会想杀了我。很多事情是并存的,不可能有如果……”沧海皱了皱眉,看着凌霄,“嘿,你逻辑混乱啊!”
“好,好。”凌霄暖暖地笑着。
“你就那么杀了他。”天竺终于开口了,“万人敬仰的天之骄子,空前绝后的法师打人,你就那么杀了他?”
沧海不解的瞪着天竺,一脸的冰霜,那眼神分明在说:“不行啊,人家自愿死在我这儿我有什么办法啊,死都死了复不了生你朝我吼有什么用啊!有种来杀了我啊来啊。”
天竺并不畏惧,相反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素衣女儿:“我怎么会想杀了你呢?隐朔既已死,我又怎么可能去破坏他生前的挚爱呢?他若知道了在地底也不会放过我的……”
沧海眉心动了动,走到她身边,坐在那块石头上。
“我知道你很了不起……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决绝,在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人只是小心地去活着、爱着,甚至是很无私的爱着……所以,我又怎么会去杀了你呢?”天竺撩起垂发夹到耳朵后面,“那时我被关在罪恶之牢,总看见法师大人倚着冰冷的墙,对着几束奇怪的花看得出神,有时候还拿出那块玦。后来我才知道,那全是因为你啊……你纵使是人中之凤又如何?你自己没心没肺,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没心没肺么?也就对每个人都是没心没肺么?”天竺有些激动,声音颤抖着。
沧海将手附上天竺冰冷的手:“我不是没心没肺啊……”
天竺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觉得你很可怜,一个人没有爱,该是有多悲哀?更悲哀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荒唐。”
沧海的目光严峻起来,摸着腰际的冰岚冷笑着。
凌霄走上前朝那红衣女孩儿道:“你那么喜欢说话,我就把你舌头割掉,好不好?”
“我是掏心掏肺啊!”天竺的眼眶中有晶莹的东西滚落,“你们这些活在山尖的人该是有多累啊!那么残酷又有什么意义。”她盯着沧海,“我是最平凡的人,我们都是善良的,我们都有目标有寄托……”
“别说了。”沧海挥挥手。
天竺抱紧自己,蜷在石头上断断续续的缀泣着……“所以我怎么会杀了你啊。我不会杀了你的啊……”
“楼兰的公主……”沧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天竺说。“嗯……不介意的话,来依水阁吧。”
凌霄在一旁默默地站着,嘴角流露出诡异的微笑。
人中龙凤骑在马上,晃悠悠地像西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凌霄从马上卸下一壶酒,一滴不漏地尽数倒入口中,然后长长舒口气。
“阳关,阳关。”沧海琢磨着,也拿出一壶酒,匀了点给凌霄,“喝那么快做什么?一起对酌不更有趣么?”
大漠上弥漫着清酒的余香,久久缠绕。
“西出阳关无故人啊……”凌霄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的魂魄若是飘到了阳关,会不会很孤寂。”
这次,沧海没有像以往一样嘲讽他,只是独自抿着酒,瘦削的身子像是被这大漠的风沙一吹,就会折断。
“走快些,若是赢了,就出阳关走走,你没忘吧?”凌霄转头对她说。
“嗯。”沧海收起酒壶,张开双臂拥抱这大漠风尘,笑意在脸上蔓延。她突然掉转马头,沿路返回。
“不走了?”凌霄问,“这次,你干得很漂亮。”
“不,我们都输了。”沧海猛抽一鞭子向回跑。
凌霄一瞬间觉得她的笑容很悲伤很悲伤,这个略有癫狂的女子,在这大漠里显得格外悲怆。
沧海终究是选择了逃避,那样望不到边际的阳关,只有遮天的黄沙和潦倒的古城,杳无人烟……
该是有多孤寂!
她没有足够的豁达和洒脱,去肆意拥抱那无边的孤寂。
隐朔,你的魂魄千万别向西去啊,阳关实在不合适。
凌霄疾驰到沧海面前,先前的懒散丧失殆尽,恢复了真正的人中之龙:“不想去阳关了,那么快些回依水阁吧。”
依水阁?沧海一愣。
是啊,差点就忘了这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了。
依水阁?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