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缭乱》明妍

38、绝杀

　　慕兮不确定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有没有用。母亲交代：“要听到她哭，撕心裂肺地哭,然后她就会主动提出离婚。被恨蛊惑住的女人，慕兮不能全懂，但那人是自己母亲，看着她因为寂寞而自暴自弃豢养年轻情人，再没有比这更悲哀。妈妈到现在都还爱着爸爸埃可是她永远得不到他了，一个茧生生缚住了两个人，多苦。

　　慕兮又去昭月那里睡，她现在有点喜欢上和陈昭月一起过夜的感觉，应该说，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喜欢上了。吃昭月做的南瓜汤也是不错的，看她眼眸低垂害羞的样子也是不错的。爸爸喜欢她原是有道理的，她使她觉得很干净。她那样欺负她，一旦对她好起来，她又会忘了抵触她，只是会小心谨慎的，怕她冒出刺去伤她。

　　“陈昭月，因为我是爸爸的女儿所以你不排斥我这个敌人吗？”
　　这时候昭月会迷惘地摇头，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她坚信着慕兮本质是好的，就这样了。

　　“陈昭月，我是男人也会喜欢你的。”

　　“上学时并没有多少人看上我埃”

　　“有苏寂月那样的人，他们当然更注意她们。”

　　“你会把她们赶走吗？”

　　“你想要他们走我就让他们走。不会说是你，随便找个借口就OK。”

　　昭月只摇头。卑劣的事没有意义。“如果她们没犯大错，留着她们吧。”这世界只有好工作是每个人都巴望的，她们不至于出人头地，但至少在池氏能丰衣足食。

　　“陈昭月，你有没有恨的人？最不想见的人？”

　　昭月不答，只转头看她。眼里有警觉。那晚聊到养父母她退场了，今晚还要继续接受拷问吗？

　　“是不是这戏还得继续唱下去？”

　　两张脸近在咫尺相互映在彼此眼仁里，彼此的眼神真是分明。看昭月眼里有哀痛，慕兮蓦然不忍，故作漫不经心，岔开话题，问她：“如果和我爸爸复婚了，以后你有什么安排？早一点生宝宝，爸爸可盼望着孩子长到我们这么大让他看呢。”

　　※※※

　　慕兮史无前例地找她曾祖父下棋。曾祖父豁剌剌地问：“你和昭交上朋友啦？”

　　“啊，是埃”笑得比阳光都明媚。

　　昭月洗完衣服坐在一旁观战，一面纳闷：“今天不用上班吗？”

　　“今天周六欸。我休假自由咯。”

　　棋下到一半，工作人员来找昭月，有人找，在她房门口等着。昭月出门去。慕兮的手都顿住，久久地思维凝固。

　　“丫头，走着。”

　　“啊！我找个人和您下吧。”

　　“哎呀不玩了不玩了！你去吧１

　　慕兮烟一样溜出去，站一楼就看到二楼昭月门口，人都站着。中年男子，有模有样地穿一身西装，四五十岁光景，相貌粗陋，对着昭月满目精光。昭月站在至少两米外，满脸紫涨。慕兮一步不停，跑上楼，她没必要躲着，要听清楚他们谈什么，看清楚她的反应。

　　“哟，池家小姐也在这儿哪。”

　　昭月盯向慕兮，瞬间有泪砸到地上。“是你把他带来!"

　　“怎么说我也是你养父，养你二十年啦，五十万块钱真就一笔勾销啦？”

　　慕兮不理会昭月目光，讨钥匙，开门让男人进去。而昭月竟然连门都不让人进，看来关系真的很僵。

　　“你来干什么？”

　　慕兮听出，昭月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们池家小气，向他们借点钱都不肯，那只能找你咯。”

　　“我没钱。”

　　“这不是搞笑嘛？你跟了池门城还能没钱？”

　　“不要怪我，你和我们家已经没干系，找我要钱我当然把他往你这儿领。我爸爸总还留给你一些钱吧，给他一些打发人走吧？”

　　“怎么，老子是乞丐吗？养你二十年就这么打发了？当初就不愿意放你走的，反正没凭没据，你还是我们家的人!"

　　让他死皮赖脸地闹去。作为不相干的人，慕兮抽身退场，要将门带上的瞬间昭月冲去门边，抓住门扇，面朝那人，这样与他对峙，她才能稍稍安心，但是双腿已经隐隐发软。

　　“你越来越漂亮了，当初真不该放你走。”

　　被那双意味不洁的眼上下扫视，犹如凌迟。“我给你钱，你滚，滚得远远的!"

　　男人却忽然压低了声，目不转睛，身子前倾，却并未起身，“现在我知道你住这儿了……昭月，其实我不是缺钱，就是想看看你……我现在，也有钱了，真的，那五十万还真有用，现在做生意也挺顺利。听说你和姓池的散了，那大富翁不牢靠，只有我，咱们毕竟是亲人……我，一辈子对你好……”

　　饶是她站在了自认最有利的地方，房间毕竟小，那人一窜便扑上来。

　　她只是个别人要他来讨钱纠缠的被人甩了的可怜丫头，在这山边打工，这么落魄，如今没有池门城那双羽翼了，还忌惮她什么！如今，她只是一个女人，和谁都无关的女人，美人如玉。

　　昭月被抱得太紧，挣扎不开，所幸两手自由，死命地挡。眼见要被这一生被怕最恨的一个人侮辱，撕心裂肺。

　　慕兮砸门，男人几乎刹那之间就松手，昭月像布，轻飘飘落到地上，蜷成一团。

　　“你对她做了什么!"

　　男人狡黠一笑，丝毫不将这池门城的女儿放眼里。“小姐，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的事。谢谢你带我来。”其实男人清楚在这地方不能对女孩子怎样，但是不甘心，一定要得到一点好处。觊觎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子，哪怕只是抱一抱竟也让男人那么得意忘形。

　　慕兮不明白，只是让那人来讨钱而已，只要激怒她让她不能自控就可以，怎么会这样？昭月在地上，不是震怒的模样，倒像受了太大惊吓，瑟瑟发抖。连工作人员都闻声跑过来了，但慕兮挡了回去，慕兮只说房里有虫子。

　　慕兮知道要马上通知她父亲过来了。她叫昭月，昭月不应，要搀她起来，她也不肯。这场面让她手足无措。

　　池门城到来的时候昭月在浴池里，整个人浸下去，咸湿泪水一颗一颗掉到满缸的水里。身体每一处她都觉得脏，被那人碰过的每一处都脏，哪怕隔着衣服。慕兮在外面，昭月不要见她，她乖乖出来，这会儿自己更不重要了，应该马上离开，没有脸再呆下去。

　　池门城在浴室外敲门敲了好久，里面根本不应。反反复复问发生什么事，当然没有人应。突然就紧张起来，把门敲的像擂鼓，也不应。惊慌失措地找浴室钥匙，开门进去，人是好好的，只是泪流满面。

　　“他来过了。我要走。”

　　她终于肯开口说话，池门城暗暗吁一口气。至于那个“他”，他心下大震，没想到慕兮会把那个人找出来。他对她做了什么？想爱你过说“有慕兮在埃”男人应该不能对她怎样？但会使她这样恐惧，必然是做了什么，他不忍问，只轻声安慰：“好，今天就带你进城。”

　　他退出来，等她穿衣出来。放水，收拾被她用掉的满地的湿纸巾，像个低到尘埃里的寻常男人，回到她身边只是将人拥住，一句都不问，只低低说：“没事了，不用怕。”就像她梦里的样子，但是一个丑恶的男人比在海上被覆没更可怕，她无法一下子觉得平安。

　　“差一点——”

　　“不要说，不要说。”不要回忆，脏的恶的都不要回忆。

　　昭月当天便去了海边，当夜做噩梦，梦见养父，惊叫醒来。

　　慕兮后来与池门城联络，电话里讷讷的，录音笔里男人的话她听懂了，郁明妃起初甚至幸灾乐祸，这使慕兮难过。

　　“妈妈，她是很简单的一个女孩子，没有那么多心机。放过她吧。”

　　慕兮的话郁明妃总是听的。心里快意过，自己也明白要放下。一个女人，最怕的大概就是受辱，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了几乎一半的女孩子，她已不想再和她斗什么。

　　慕兮还不能想象陈昭月曾担惊受怕了多少年。池门城只对她说：“对一个小女孩子来说，有些屈辱无异于身体受辱，会一辈子留下阴影。”池门城最终没告诉任何人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昭月疗养了半个月。半个月里池门城日日陪着，晚上睡觉都小心翼翼，只是拥着她间或亲一亲脸颊，没有多余动作。但昭月仍会想起过去的那些人。她与养父母决裂的那天养母最后骂的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一直忘不掉，那日的情形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

　　那次池门城与李家谈判，只问他们赎她离开需要多少钱。那边说着三十万四十万，不肯当机立断。那边的妇人诡诈，反问他：“在你心里这孩子值多少你就给多少，我们眼睛小，你有钱人眼睛大。”池门城笑得不动声色，尔后答：“在我心里这么好的女子当然无价。”

　　“那我们也提提价。这么好的孩子，以后工作了不知道能为家里赚多少大钱呢。就当她只挣得了三十万吧。那就总共，七十万。”

　　昭月当时攥住椅子扶手，指节发白。她没有想到他们那样贪婪并且不知耻。要说抚养她长大的花费，十万都有余。她大学的学费都是贷款得来，他们一分都没出，他们甚至不让她就读外地高校，说要节省路费。无论是十万还是五十万，她只觉自己最终不过是一个卑贱物品。一直不吭声的她，沉沉出声：“我以为自己是一文不值的呢。”

　　“你是埋在地下的璞玉埃以前没人认得呀，现在有眼光的人来了，当然就有这么金贵。”

　　李家男主人一直由自家夫人说话，看着眼前的女孩子，腆着脸笑：“我们家昭月在女孩子中间一看就是出众的，漂亮啊，池先生一定对她很喜欢。”

　　这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那意指不明的话使昭月顿时悲愤得脸红到耳根，摔给他一声“无耻”愤然起身离去。

　　李家夫人不知内情，义愤填膺地骂：“养了你二十年怎么说都有恩，这关系还没解除呢画皮就揭下来了，良心被狗咬了是吧１池门城不耐，最后签给他们五十万。他急急离去，背后妇人犹有满腔气愤：“傍上有钱人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没良心的小贱人。就她那一张臭脸，指不定哪天被人当破鞋给扔了!"

　　“池门城，你会扔了我吗？”

　　想起这样的事，仍是会哭。这些年她像把那些细节全忘了，因为内心平安；这次那人重新出现，又把这些丑的情形全调出来，至此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忘掉那些不堪的过往。而现在这个懂她的人，只有池门城。

　　某一晚，年逾不惑的池门城陪着女孩子看动画片，很老的故事，美女与野兽。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昭月靠在池门城胸前，池门城看不清她的表情。美女与野兽自然是幸福的结局，这是多么使人舒畅的故事，关于爱情，这种天真的故事寄寓了人们最美好的愿望。

　　“对不起，这故事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小孩子气了？”

　　“我在你眼里有那么老吗，老得看不动动画片？”

　　她终于笑了，侧脸上隐隐渗出来的笑意被他看到。他等的就是她笑。那样他就可以没什么顾忌，可以吻过去。

　　想她了。

　　“池门城，如果有一天我守不住自己，如果被人侮辱，我会死。”她这一生，只能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