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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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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酣耳热,言语相欢。三巡过后,大殿中辞谢的辞谢,告退的告退,剩下的大多都是地处较远的一些门派。
夏疏苍手中攥着一枚蜡丸,信步在峨嵋派供宾客居住的楼宇间游荡。
方才在酒桌上正要带着藜芦起身离开,走到慧心跟前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却见她忽然低头一笑,自己的掌中就多了一枚物件。
赶紧拉住就要开口说话的藜芦,对慧心笑笑:“恭喜掌门人。”
说罢又缩回了座位中。
趁无人注意之时,夏疏苍将蜡丸剥开,取出当中的一片帛布。
“需留七日,尚有可观。”
夏疏苍抬头与藜芦面面相觑。
留七日?
留就留吧,反正出门的时候也已将谷中的事务都交代好了,尤其是白枢庆,已经交给留在谷中的芫花看管,大约无甚需要担心。
慧心虽已继任掌门人,但毕竟旻暇师太还在,终不敢太过胆大妄为。
她吩咐下去的事,弟子们做的时候也要再看看旻暇的脸色。
夏疏苍和藜芦的住所被安排得离众人较远,前后左右的房间都是空着的。倒也让夏疏苍乐得清闲。
除了凤凰谷这二位外,也有不少人看样子是打算再峨嵋住一段时间再走的,似乎是应了旻暇的邀请,日日与她相随,不断恭维。
夏疏苍也混在其中,白等着七日间发生些事。
唯独让他不痛快的就是这些人群中有一人正是觉风。
觉风倒也是不客气,在峨嵋中来回走动,自在得像是在自家一样。
“等七日,到底要我们等什么?这都四日过去了,我们难道就真的要这样白吃白喝么?”藜芦道。
“不清楚,可能总会有变故吧,或是她想要我们留这儿,说不定复笙也会找上门来。”夏疏苍摇头道。
“我看复笙打死他都不会来的。”藜芦道,“还有你到底想什么时候把该说的告诉我?”
“此地不宜说话。”
“怎么又不宜了?这不只有我们两人么?”
“你又怎能防得了隔墙有耳?”
“什么人?!”
藜芦猛地窜到门前,一把将房门拉开。
房门外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有人……”
“芦儿,你把人都吓到了。既是峨嵋派来招待我们的,又怎么会轻易做出无礼之事?柱子后的这位姑娘,请出来吧,若是被内子找到,恐怕就没这么好过了。”夏疏苍双臂抱在胸前走到门口,斜倚着门框笑着道。
门外走廊的柱子后缓缓地走出一个较小的身影。
青纱衣,松散而又柔软的头发,身高才到栅栏扶手处。
竟然是个不到十岁孩子,却又似曾相识。
着一身青纱衣,定是旻暇的内弟子。
“这……这是掌门人叫我送来的东西……”
孩子手中托着一个木盘,正中放着一尊白玉酒壶和一对酒杯。个子虽小,但托着木盘的双手却十分稳妥,不见丝毫发抖的迹象。
早就听闻旻暇挑弟子的眼光正是一个毒字了得,就连一个小小的姑娘都颇有天分,也难怪峨嵋派虽全是女子,但却也常年不衰,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
“多谢,交个我就好了。”藜芦喘了一口气,伸手接过。
“掌门人说了,二位若是有不便之处便请直接找她即可,无须客气。”孩子一本正经地道。
“好的,麻烦你了。请代在下谢过慧心掌门人。”夏疏苍见着孩子说话虽有些像是背书,却也有那么几分样子,忍笑答道。
孩子点点头,转身端庄地走开。刚一走出夏疏苍的视线,那脚步声就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咚咚咚”地往楼下跑去。
“真是个好玩的孩子。”藜芦笑笑。
“就是太小了一点。”夏疏苍掂着那尊精致的酒壶,将壶盖掀开一些,立刻一阵扑鼻的酒香就溢了出来。
“嗯,好酒!”夏疏苍连连叹道。
藜芦无奈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酒徒!”
“总比酒囊饭袋好。”夏疏苍笑笑,推着藜芦往房内走。
“你也就这点出息吧。”
“那你不还是喜欢得很么?嗯?”
藜芦一脚踹在夏疏苍的小腿上,红着脸走到桌边将木盘放下。
“酒给我闻闻。”
藜芦端着酒壶放到鼻尖前轻轻一嗅:“没事,你喝吧。”
“芦儿,我觉得娶到你我就已经百毒不侵了。”夏疏苍凑到藜芦身边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垂道。
藜芦点点头:“那是,她慧心再厉害,下毒能有我厉害么?……喂,夏疏苍,你这什么意思啊?!”
这才反应过来,只是夏疏苍已是窃笑不已。
打打闹闹地喝了两盅,夏疏苍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那小孩儿好像是叫静泓。”
“你还真记得。嗯,这百花酿倒是真的不错,甜而不腻,入喉生津,还加了甘草,正适合这些天饮来润喉。”藜芦抿一口酒道,“冰镇的?”
“酒未必是,是这壶被冰镇过。”夏疏苍笑笑,“你何时也懂得品酒了?”
“品不品酒的也说不上,倒是这些日子喝得不少……”
藜芦的话夏疏苍是明白的。
掉了孩子之后,藜芦时常一人在子佩那一方小小的冢前静静地坐着,或是伸手轻轻地抚摸墓碑,或是在墓前自斟自饮。不至于酒醉,却是将未表露出来的哀伤通通化作一杯青梅酒饮下。也是这时候,夏疏苍这才明白了缘何过去她不曾喝酒,只是为了在夏疏苍醉酒时还能清醒着。
相伴有时未必需要甘苦共尽,两人中若有一人沉醉,另一人能清醒地扶持也是难能可贵的厮守。
可这丧子的痛,再是坚强的女子,再是习惯了说逞强的话语的人也难以在一朝一夕平复下来。
藜芦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这夏疏苍是知道的。其实哪怕那孩子真的是刁珏的,在藜芦肚子里养了这么久,掉了也还是会心痛的。
“芦儿,会过去的,没事……”
藜芦点点头,又啜了一口百花酿。
“疏苍,你答应了会告诉我的事,我现在不催你,你想好了就说吧。”
“好。”
夏疏苍与藜芦住在峨嵋中,日日甚至都有些无所事事,只是在亭台楼阁间闲逛看看热闹。
这慧心的掌门人当得也不容易。老师太是退位了,但在江湖上的名声却是远远大于自己。每日清晨奉上一杯亲沏的茶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习惯从她还是小徒时就已经有了,再说旻暇又常常在人前称赞她的茶艺了得,当了掌门人之后也未敢把习惯废掉。
正因如此,闲住了五日,在第六日清晨,夏疏苍再也忍不住无所事事,一早起来就在庭院里练起了剑来。
天还没亮的时候起的床,练到大汗淋漓时方才看到了一缕朝阳。
“夏谷主好兴致!”
刚收了剑呆呆地望着金顶上菜看得到的日出,庭院繁花的那一头,一个悠扬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慧心一步步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双手击掌道。
“过奖。”夏疏苍笑笑,“凑巧而已。芦儿还总嫌我不知风趣。”
“怎么会!你可是我见过少有的风雅之人。”慧心舍掉了称呼直接道。
“起得这么早么?”
“这些日子师父醒得越来越早了,也是时候该去奉茶了。刚好路过,听到有舞剑的声音,就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让你堂堂掌门人见笑了。”
“藜宫主还好么?我师姐她……”慧心试探着问道。
“已无大碍。不必太过自责。”
慧心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旻暇住处的方向,朝夏疏苍歉意地笑笑,然后匆匆走开。
“他挺好的,只是很想见你。”夏疏苍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提高了声音。
慧心站住了。
“雪儿也很好,他的徒弟们也对她很好。季先生还把米芽送给雪儿了。”
许久,慧心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多谢了。”
“何不放过自己一马?”
“你又何不放过自己一马?”
慧心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在了花丛那头。
夏疏苍手中紧紧地握着剑柄,剑柄后新换上的剑穗是来的时候藜芦在路边挑的,素雅的同心结下坠着一个精致的骨雕,象牙色,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
身后,缓缓升起的艳阳照亮了大半个初醒的峨嵋。
放过自己一马,夏疏苍又何尝不想?
放下一切仇恨,放下琐事,放下对藜芦隐瞒的一切,真真实实地陪着她一起生活,他何尝不想?
可江湖却是一滩绝望地沼泽,只要踏进了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越走越深、越走越深……纵然想在中途安然歇手,也难以全身而退。即便是慧心这样原本心无旁骛的人,现在也已深陷泥淖无法自拔,又怎论夏疏苍这样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
“吱呀——”
身后的房门被轻推开。
藜芦一边理着身上的衣服,一边伸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就走了出来。
刚跨过门槛,脚尖在木栏上一拌,“啊——”一声尖叫向前扑去。
“小心!”
夏疏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早已将藜芦抱住扶了起来。
“见鬼……你动作真是越来越快了。”藜芦抚着胸口半天才缓过来。
“倒是你,什么时候好端端走过路了?”语气满是宠溺。
藜芦抬头一笑:“不是有你在么?”
清风拂过,无限柔情,一笑而已,江湖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