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调》罹草

27、第二十六章

　　站在康山的山顶刚好能看到不远处略低的鹰嘴山上发生的一切。
　　夏疏苍立在光华殿外的台阶上，学着觉风的样子将双手负在背后，远眺着鹰嘴山上罩着一层薄雾的景致。柳凌濯站在殿中，周围的人纷纷散开，在郝连青的大本营中搜罗战利品。他向外看了看。远处那个薄雾中少年的背影竟有那么几分像极了觉风。
　　回想方才夏疏苍推开郝连青时看着自己的眼神，那般冷漠无情，仿佛要将他心里最深处藏着的秘密全部挖出。这种眼神，怎能是一个弱冠的少年会有的！
　　觉风啊觉风，你看人的眼光当真厉害！十多年前看好夏疏苍和复笙的时候，他们都还是黄毛小儿，如今已经长得羽翼愈来愈丰满了。唐门这十多年的辛苦培养，该不会就成也弱冠败也弱冠吧！
　　夏疏苍独自站着。他对掠夺黑山城中的金银财富毫无兴趣，嗅着风中飘出来的浓浓的血腥味，此时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件事：独步诀。
　　郝连青知道独步诀的下落。而这个夏疏苍唯一能询问道下落的人却被柳凌濯给杀了。死前，郝连青提到了觉风，也就是说，他和觉风必然相熟，且现今关系恶化。
　　另外一件让夏疏苍感到浑身不爽的事是郝连青叫自己时那仿佛熟悉的口吻：“疏苍。”
　　他将这堂堂的凤凰谷谷主唤作“疏苍，少谷主。”
　　夏疏苍眉头紧皱，烦躁不安地来回揣摩着郝连青那些话的意思，却始终没有任何头绪。

　　“夏谷主。”
　　慧明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伸手将略有散乱的头发向后拢了拢，缓步向夏疏苍走去。
　　“何事？”思路被打乱了，夏疏苍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你不开心么？”慧明一步步越走越近，直到走到夏疏苍的跟前，然后缓缓地将身子靠了过去。
　　“为何要开心？”
　　“郝连青死了。”
　　“原来杀人也值得开心。”
　　慧明脑袋一侧：“你不喜欢杀人的那一刻吗？那为何还做杀手？”
　　夏疏苍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意外。他脑袋向后一仰，随即道：“我杀人是为了名和利。难道你认为我是因为喜欢杀人的感觉才做这一行的么？”
　　“那是什么感觉？”
　　“没感觉。”夏疏苍淡淡地道，“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反正这世间的一切早晚都得在阴阳之间做出选择。我只是帮别人选了而已。”
　　“我以为你很喜欢从别人身上夺走生命的感觉。”慧明怔怔地看着夏疏苍，双眼迷离，“我以为你很喜欢将别人的一切都捏在手中的感觉，比如生命，比如感情……”
　　一双柔软的唇贴上了夏疏苍的唇角。
　　在淡淡的水汽中，慧明沾了血的额角蒙着一层水雾。她双眼颤抖着闭着，从夏疏苍的唇角吻到他的下巴，然后蓦地脸一红，慌慌张张地看了他一眼。
　　“你就当我是个傻子吧。”慧明低下头去道，“我知道你和藜宫主是有姻亲的。”
　　“好。”夏疏苍退开一步，伸手理了理衣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慧明看了他一眼，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难受。她将视线移至夏疏苍腰间的玉环上，侧着头，眼神哀伤。
　　“其实，我觉得或许郝连青的话未必不是真的。虽然这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我觉得觉风这个人有些问题……”
　　“他是我义父。”夏疏苍淡淡地道。
　　“对不起……”
　　转过身缓缓走开：“不是你的错。谢谢慧明姑娘你能陪在下一同剿匪。”
　　“夏疏苍！”慧明看着夏疏苍一步步走开，失声唤道。
　　但那渐渐模糊在雾气中的身影变得愈来愈远，仿佛遥不可及。
　　“师父，原谅我……原谅我……”慧明伸手抱住自己的胳膊，艰难地蹲了下来。

　　千里之外，唐门藏经阁内。
　　“藜宫主，这簪花你可喜欢？”
　　一个年轻的男子手中托着一个紫檀木盒，盒盖打开，其中躺着一枚精致的金丝缠绕串珊瑚珠而成的簪花。股股细致的金丝绞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凤眼赤如碧血，凤喙微勾，指向身后的长尾阔翅。
　　“好漂亮！”藜芦呆呆地看着放在桌上的盒子，小声叹道。
　　“宫主，天哪，好美的簪花！”芫花也忍不住小声道。
　　却见身后半夏和石南的脸色都见不得有几分好看。鬼臼伸手拉了拉芫花的袖子，给她使了一个颜色，皱皱眉头。
　　“藜宫主，这是空蝉山庄的少庄主特地请京师最有名的金匠为你做的。你要是喜欢的话，大可以放心收下。”向霸天弯下发福的腰对藜芦解释道。刁珏坐在藜芦对面附和着向霸天的话，连连点头。
　　藜芦大概也是很喜欢那簪花，咬了咬嘴唇，低头看着桌子的边缘。桌子底下的一双手摆弄着悬在腰间的玉环，手指在红绦上来回缠绕。
　　许久，她伸手将盒子往前推了一把，抬头看着刁珏道：“刁少庄主，你的一番好意，本宫心领了，但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刁珏一愣，一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干笑了一下：“这……藜宫主真的不用考虑这么多的。我还认为这簪花只有你这样的天生美貌才配得上。藜宫主若是不喜欢，它恐怕也难找得到第二个配得上它的主人，那我就只能把它给扔了。”
　　“扔了？为何？”藜芦不禁问道。
　　刁毕抬头看着藜芦那双水灵如同琉璃的眼睛，笑笑，将身子往前挪了点向她靠去，道：“这簪花本就是为你做的，若是给无才无貌的人用了，那就是误了我对藜宫主的一片心意。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它就这么毁了，你不喜欢，那看不见就是。”说着将那簪花拿起，双手各捏住一头，作势欲将它折断。
　　“别！”藜芦慌忙站了起来制止。
　　“怎么了？藜宫主你不是不想要么？”刁珏道。
　　藜芦撅起嘴道：“我也不是不想要。这簪子很漂亮，很惹人喜欢。但是我真的不能无缘无故拿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无缘无故？藜宫主何出此言？”听见藜芦的“本宫”变成了“我”，刁珏心中一喜，说话又得寸进尺了几分，“既然喜欢为什么又不拿？”
　　“哎呀，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藜芦不耐烦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子弟都不把钱当钱。这么贵重的东西说毁掉就毁掉。把它融了好歹也是锭金子嘛！为什么和钱过不去！”
　　正沉浸在美人当前风花雪月中的刁珏忽然间听到藜芦说出这般话，顿时心中一阵强转折，活生生忍了半天，终于没笑出声来。
　　没想到藜芦看在眼里的东西，再美的饰物都还是钱。
　　看来她毕竟还是个孩子，竟不懂这男女之间朦胧的感情。真是枉自己花了这么多心思想博美人一笑，说不定还是直接送元宝银票来得好。
　　刁珏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簪花收好在盒中，放回怀里，然后站起身来。
　　“藜宫主，真是冒昧打扰了。在下这就告退。”
　　藜芦“哦”了一声，也没走上前相送。
　　刁珏走到半途，感到一阵尴尬，脚步停了停，心里默默希望藜芦能改变主意将那见面礼收下，这样自己也不至于大败而归。
　　正这样想着。忽然间藜芦大叫了一声：“等等！”
　　刁珏心脏猛地一跳，喜出望外地回过头去，看着迎面走来的藜芦道：“藜宫主何事？”
　　“千万别毁了啊！完整的比断的好卖钱！”
　　我本将心照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
　　三两花瓣零星落下，刁珏站在路正中间，欲哭无泪。

　　“门主，她没有收下。”
　　“当真一点也没有心动么？”
　　“或许是有一点点，但看样子也不是对刁少庄主的。可能只是觉得他的礼物很贵重而已。怎么办？还要继续么？”
　　“试试吧，辛苦你了，霸天。她既然这么不开窍，我们也用不着对她再瞎动脑筋。记得从刁珏身上下手。另外，你还是先去盯牢她，别让她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明白了？”
　　“是，门主。”
　　“柳凌濯那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该办掉的都已经做了。只是似乎那郝连青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哦？哪些话？”
　　“他提到了您。”
　　觉风捧着茶杯的手忽然间停了下来。他用杯盖拨了拨表面的茶叶，轻轻吹了一口，然后道：“提到就提到吧。反正他也就只能说这些了，死人还能再玩出什么花样来呢？”
　　他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站起身来，双手负到背后道：“去好好酬谢一下刁庄主和他的儿子。就说，我的干女儿让他们见笑了，难得他的儿子能看得上她。但是年轻人之间的事不影响我们的交情。”
　　“是。”向霸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