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童话》季燃音

9、他

　　“你住在这里？”

　　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光从声音来判断，它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冷漠的人。因为这个声音实在是阴沉得让人印象深刻，听不出任何情绪和温度。

　　我抬起头，看见男子逆光中阴暗的身形。

　　我无法形容这样的一个人。
　　他给我带来的视觉冲击不容忽视。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年纪，却一身西装革履，这身装扮蓦然给人一种沉重的老气感，似乎是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很久的职场老手，连眼神都带着商人独有的锐利。
　　不容否认的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么俊秀的男子。不是夜安那种温和的俊朗，也不是洛君城那种干净的清秀。这个人的身上，仿佛同时综合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中年人的老成干练。

　　奇怪的是，那张脸，让我忽然觉得很熟悉。

　　“你住在这里？”那个人又问了一句，面无表情。

　　我轻轻“嗯”了一句，只听那人说：“我想买下这间屋子，不知道可否找你的家长出来面谈一下？”
　　“我没有家长。”我说，“我一个人住。”
　　他似乎稍稍怔了一下，却很快见惯不怪的接口道：“那么，我就和你谈。”
　　“我不卖。”我说。
　　自夜安离世之后，我就从房东手里买下了这家人的屋子。
　　居住两年，这间房里还有夜安的味道，那些午夜穿堂的夜风，旋转的风铃，什么时候也成为了我生命里不可或缺、唯一可以用来取暖的慰藉？

　　“500万。够不够？”
　　五百万。
　　这三个字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我的听觉出问题了。
　　别说是这间破旧的房屋，就是这整栋的楼层，城东的这一大片住房区，以五百万要买下全部也不在话下。
　　这个人张口就是这么一个令人震惊的数目，只有三种可能。第一，，他是个骗子；第二，他神经不正常；第三，他在我家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真的给得起五百万？”
　　“只要你肯卖。”

　　我警惕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有一双看不清颜色的瞳，深邃如夜，如同最危险的漩涡，发梢微微垂下遮住一半的眉眼，鼻梁高挺，肤色白皙。

　　似曾相识。

　　夜安，你说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他？

　　低头，我终于吐出答案：“不卖。”

　　“你说什么？”他眼底有错愕一掠而过，仿佛酝酿出危险的雾气，欺身靠近，“你说不卖？！”
　　这个人，一问不成便即刻翻脸。若是换做他人，或许早就把房子卖给他了，可惜，他遇到的是我夜小棠。
　　“我说，不卖。”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你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卖。”
　　“为什么？”那人不解的望着我，面色愈发沉着。
　　我身上的水珠还在不断滴落，发丝粘在额头上，冰冷无比。但是我相信我的眼神是有温度的，我听到自己语气坚定，缓缓发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买断我的回忆。”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有没有明白我的话语，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只希望赶快回到家里，好好洗个澡，把那些痛苦的回忆都冲刷干净。
　　然而在我转身往外走的时候，手腕蓦然被拉住了。我回头，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个陌生男子眸底的异样。
　　似乎是哀伤，似乎是疼痛。他的眉端稍稍蹙着，唇角却勾起一弧笑容。
　　天知道，我从来没有这般和一个陌生男人如此的贴近，近得听得到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我的高度刚才及他下颔，需要用力抬起头才看得见他的表情。那唇角细微的弧度，仿佛烟水一样空茫。
　　良久，像是在尽力压制什么情绪一般，他才问了一句：“你不进家门？”
　　我实话实说：“我的钥匙丢了。”
　　“跟我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径自往楼下走。我跟在他身后，唯唯诺诺。
　　这个我还不知道他姓名的陌生人，莫名其妙的带给我离去已久安全感。

　　楼下的拐角里停着一辆白色的车，土气如我，自然也无法得知那是什么牌子的车，只清晰的记得，车标的样子，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大写字母R。
　　他打开车门，从箱子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我，问：“你们没有换过门锁吧？”
　　我点头。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自己坐进驾驶席，发动汽车。我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和主人一样耀眼的汽车绝尘而去。

　　到最后，还是没敢问他姓名。
　　这样寒冷的人，如同幽灵一般，在我的生命里呼啸而过。但是只有我自己清楚，他留下的印象，任是如何用力也无法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