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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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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事实上云中君入了东皇“后宫”之事很快就在仙界传的沸沸扬扬,基于仙人们漫长无聊而死寂的日子,这样的话题的确能引起诸神的兴趣,一位是宛如天界之主的存在,一位是被众神眷恋着的存在,他们的一言一行,皆可称为诸神表率。
以至于一旦出现了某种迹象皆会被无限次的放大,甚至是悖德的传言。
这似乎与河神毫不掩饰对云中君的好感并不一样,前者见的多了,听的多了,却始终只是河伯的一厢情愿,而河伯也一直未作出逾越的事,在太阳底下所展现更多的是善意的喜欢和憧憬。
然而一旦“亲眼见到前二者同进同出甚至亲昵狎戏”的传言被无数次不厌其烦的转述,到了后来,已是变质到啼笑皆非时,事情的发展终渐渐失去了掌控。
其实当卓王孙去回忆那一段光阴时,他所能忆起的并不多,但都是真实的。他与对方,在那被黑暗包围的世界里,燃了一点星火,面对面的,以星子对弈。
是的,除了正常必要的外出活动,他们两人所能做的,当然不是诸神所胡思乱想的事情,更不会大眼对小眼,在卓王孙看来,能与对方在棋盘上决出一个胜负,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至于为何没有真正的动手比划一番,那时他们所认定的理由是——暂时还找不到理由进行争斗。
对于外界的流言蜚语,卓王孙表示从不知道,杨逸之则淡淡的一笑,“也罢,且由他。”
因为与对方对弈,并且取得胜利——这是在他们看来都很值得的一件事。
无关天地。
卓王孙喜执白棋,杨逸之笑着道,“承让。”手中却是毫不迟疑的落子。
圆润如黑曜石的棋子在虚空中敲击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棋盘上,三五之势,一字便乱了阵。
卓王孙凝眉,专注的神色间凝着通透如玉无瑕的白子,衬得棱角分明,寂然冷漠。
长袖一扬,白子猛地落下,竟是一断,犹如一把利剑割喉见血。
杨逸之似乎早料到这一举步一般,下一瞬间已敲下惊空的细碎。
棋盘上,不知何时五五之势,两人都是举步维艰。
星火点点,偶尔摇曳出雪一般的晶莹。
支着的灯笼下,便是一圈被烛火映照的世界,火光之外,是无尽的黑暗,不辨来处,不知何时,不思去处。
一盏灯,两团蒲席,一座棋台,两个人,无边境界。
卓王孙正要落子,手势却不自然的一顿,他抬头看向杨逸之,他正凝眉思索着,似乎正在测算自己的下一步甚至后五、六势之后的应对。
“云族的人莫不是离了王就会死去?”卓王孙不耐烦的敲下棋子,玉石撞击的声音让杨逸之不解的看向他,对方在为了某件事而生气的认知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浮在脑海中。
昏暗中,他一挥手,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阵阵怒吼直穿过空间徘徊在他们的耳边。
杨逸之指尖几不可察的一颤,黑曜石在白皙的指尖碎成了光。
“东皇陛下,吾族失礼之处,请见谅。”他起身,致歉。
对弈的兴致却已是荡然无存。
卓王孙支着下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杨逸之垂眸,盯着下方的星辰,似谦逊又似骄傲的道,“东皇陛下,云族之人虽弱,却并非无能之辈,便是拼了命流尽了血,也绝不会受制于他人。”
“吾虽愚钝,却也不惜此身。东皇陛下,云之一族的信念,君不曾听闻。”
指尖凝起的萤火冷冷的淡淡的,却似乎要燃尽这个世界一般,其中蕴含的力量如深海之下的暗涌,沉而深重。
他的白衣如此鲜明,小臂上冰蓝色的龙纹浮荡出光影重重,似有什么要冲破它的束缚,不时爆发出激烈的激荡的耀眼光芒。
卓王孙眸中神色微变,嘴角处是顽劣的弧度,他打量着对面的人,或许,他对他的了解本就不多,便不知道,原来神族中尚有信念存在。
神也会有信念吗?
但是此时此刻,在他的面前,这样的信念却如此耀眼和骄傲。
“汝之信念又是何物?”他懒懒的抬眼,,目光沿着小臂一路攀爬到对方的眉宇。
杨逸之看向卓王孙,嘴角抿起的弧度固执而谦逊。他直视着卓王孙,声音中也带着一样的固执和谦逊,“信念,便是天地。”
卓王孙不语,却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白衣神者。他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玩笑,但是现在,卓王孙才发现,这不仅仅是一场玩笑。
恍惚间,似乎在某条河的此岸,于惘然无心之时不经意间看向彼岸,就被伫立在河水之上的一个身影错落了转瞬的光阴。
他起身,负着手。
“那么,就让我看看你的信念。”
“承君之愿。”
两位神者走出寝殿的时候,东皇的太一阁已经被群情激奋的云族占去了大半的空间。
向来淡漠于仙界的云族,不被任何事物所束缚的云族,此次的行为却异常的焦躁,至少,完全不符合以往的行事作风。
而直到杨逸之出现在他们面前,众人才停止了骚乱。
一旁苦于无法劝说的太一阁众侍也连忙来到卓王孙的面前请罪,卓王孙挥手,转身看向杨逸之,“不知道云中君如何解释?”
话音未落,云族中便有一少年高声怒喝,“你就是东皇?凭什么扣留殿下!阁下这样做莫非是欺我云族无人?!”
卓王孙忽然挥袖,少年的怒喝变成了惊呼,身体平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太一阁正中一口大钟上,当——悠然恢弘的钟声响彻云霄,惊得整个尘世都一颤,太一阁四周的灵兽纷纷飞起,徘徊,发出清越的鸣声吼声。
云族人一惊,接着大怒,他们上前查看少年的伤势,发现他已经晕厥了过去。
“殿下!东皇欺人太甚,请为族人做主!”一蓝衣青年上前,跪倒在杨逸之的面前。
杨逸之从深思中抬头,他看向族人,又无奈的看着蓝衣青年,问道,“重劫在何处?”
青年微愣。
“是不是他告之你们我被东皇陛下……扣留,云族颜面受辱,必要讨回一个公道?”杨逸之负手,看着这一群血气方刚的子民,眉间隐忧重重。
“是……可是殿下,少司命说的并没有错!”青年指着卓王孙,“他如今又打伤了翳,实在是可恶至极!”
杨逸之淡淡的看了一眼卓王孙,道:“云翳刚才对东皇乃是大不敬之罪,小惩足以令他悔过,还请陛下赎罪。”
“云中君此言差矣,尔等强行闯入太一,不问缘由骚扰此间安宁,更毁我太一阁数十株仙草,再加上刚才对吾皇不敬,太一完全有理由与云族下战书。”侍立在卓王孙身旁的一清秀男子上前一揖到底,却是十分强势的道。
两方交战,这在仙界还是数千年之前的事了,而交战的结果必是两败俱伤,恶果更是无法想像。更何况云族人向来不擅力量,众人听了,这才生出一丝悔意,那男子已经转向卓王孙请示,他们不由得看向自己的王。
杨逸之看向殿门外,果然见靠近殿门处折了数十株花草,花叶凋零,灵气尽散,枯败之象。
微皱眉,杨逸之离开卓王孙的身旁,走近殿门,在云族人还未及反应之前,抬手,一指划破手腕,红色的液体流落,带着奇异的虹彩一般的色泽,碰触上枯萎折断的仙草。
卓王孙皱眉,看了看他勉力提起的左臂,撇下侍从走向他。
“多谢。”杨逸之动了动卸去禁制压力的手臂,有礼的致谢。
卓王孙冷冷的转身,看着被浇灌过的仙草,在一片虹色里,已经枯萎折断的仙草渐渐的冒出嫩绿的枝桠,凝出的花骨朵缓缓绽放,最终摇曳在风中,宛如重生。
“殿下……”云族众人则大惊,却踟躇着似不敢上前。
“诸位若还敬我为王,就请回去安心准备收获祭,勿要旁生枝节耽搁了祭典。”杨逸之按住手腕的伤口处,再松开时已不见了伤痕,他又对着卓王孙道,“请陛下原谅我族的失礼之处,作为道歉,云族上下衷心邀请陛下前往观赏祭典。”
云族的收获祭,虽然只是一般的祭礼,但是若能得到邀请前去参加的,必是云族上宾,并能得到云族从不外传的白泽兽——那是每一千年才诞生一只的灵兽,能知六千年,即过去三千年和未来三千年,其间无论大事小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琐事,也都能由它的口中得知。而白泽兽的存活期也就是一千年,上一只白泽未被送出,应是仙逝在云族。也庆幸云族向来与世无争,从未想过利用白泽来获取利益,历代云中君也仅是将它当作族中灵兽所供养着,对它的预知之力,反而没有过问过。
卓王孙当然并不知晓这些,他看着杨逸之,试图从他眼里读取任何的信息,但是那里是一片静明,即使是广阔又看不到边际的静明。
“如君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