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说》湖绿的茶几

1、第一章

　　一、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初春，朦胧朝阳覆照下，碧色春水秀美动人，湿气氤氲抟成了阵阵云烟，弥漫在洞庭之上，青黛群山也蒙上了一层层薄薄的春岚，湖边柳烟成阵，仿佛静谧思绪不可捉摸，极致的凝定。
　　江边是翠翠的绿，紧挨着的竹林处，轻灵的风过，竹叶萧萧，空了心，静了影，只有落叶悄然，听得泥土中竹笋初绽，委婉而又含蓄的谱出一场春意。
　　一袭青衫的男子便在这样的春意里，走入了他的视线，让他不自觉的去观赏。
　　青衫落落中，这人理所当然的出现，这时所有的春意都凝结，悄悄退让出一条只有春后夏时才有的繁华之路，路两旁碧色变得深重，如他的苍青色一般的浓墨重彩，繁花竞相绽放出旖旎色彩，交相辉映出盛夏之日一样的灿烂。然而虽然繁华，却又被自他身周散发的傲然威仪掠去了暖色，所以深沉，那是王者的气魄，能将一切都归其所有的征服。
　　他便行那一路的繁华。
　　最后他负着手，临风立在洞庭烟波之上，小小的竹林都因他的降临而大气了不少。
　　青衣男子似也未料到这小竹林中已有他人，微一驻足，仍是朝着竹林中走来。
　　捧着琴的白衣男子静静看着他由视线的远方来到近处。
　　两人免不了视线交错。
　　“不知这里是先生的行处，若有打扰，请见谅。”
　　捧着琴的男子从容颔首，浅笑道。霎时所有被凝结的春意都被释放开，云烟再次空濛，暖景溶溶，占去了一片春风。
　　那是一种，令人不由自主的爱慕着的淡淡温暖，不会灼人不会伤人，只愿花开花谢如长天永存的无限美好。
　　并非刻意在身周施下结界，完全是己身灵体自发性的对外界的反应，但对方轻易的就消解了自己的影响，这让青衣男子有些意外。记忆中，能轻易解除自己结界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两个，他们尚需刻意而为，眼前这人却破解的如此轻易而无意。
　　风声萧舒，青苍竹叶落在琴上，竟听得盈盈的脉动，琴为玉石所制，质白色，打磨的甚是圆润，棱角透着温柔毫光。捧着它的人也穿着白色，广衣，长袖，安然端坐，任衣角摊在地上，如流水，染了洞庭碧波的缱绻，那白色处处透着清澈，水波都潋滟了春色无边。
　　白衣男子默然看着他，似在等待回答，却又是一副沉思的姿态。
　　“无妨，这里并不属于我，”自顾自的坐在往日休憩的状如平台的大石上，青衫人闭目，静坐，灵识随着思绪的蔓延而沉沉扩散，天地之大美都入了胸怀，勾勒出无痕的气韵。
　　忽然一丝波动搅乱了自己的灵识。
　　深皱起眉，灵识某处，玉石白琴，一双纤长的手，有力而有节奏的在那无弦的琴上挥洒。此琴的确是无弦的，却有音节清晰奏出，不是人间乐器之声，而是风声雨声云动声，漫长而又浩大，惜万物生灵，得万籁之声。他便忍不住进一步查探，却一个不察，自己的灵识竟也被卷了进去，好似被磁石吸引住，汹涌奔腾向那琴，于是天地崩塌的声音震得二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不远处那人的脸色白了又白，半晌才抑住上腾的气血，他垂首看着膝上的琴，轻叹一声，“此琴名晗光，补天之白石所造，于火山岩浆中锻造七七四十九日，初成之日注以万物灵气，其声才臻至化境，成就万籁音。只是弹奏时需以灵识化作琴弦方能催动。”
　　他抬头，默默注视着一袭青衫，“如今，能得先生如此灵识相助，奏出天地之音，晗光虽逝而无憾。”
　　话音落，清风徐徐而来，玉石白琴立刻随着风散开万点光尘，为这春光增了一色，久久也不愿消逝。
　　看来是两人强大灵识的撞击导致了琴毁，青衫人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风中的千万光点，极致之美也无法令他动容，但那一瞬间天地崩塌的声音难以描绘，已深深刻在脑海深处，无法忘怀。
　　天地间最美的声音，原来就是天地崩塌的声音。
　　青衫离石，他走向白衣男子，不由得认真审视。拥有灵识，是神者无疑，自己却没有任何印象。青衫人自信有着优越的记忆力。
　　再三打量，又觉得更像是某位神君府上的琴师。
　　“你是何人。”不容人反抗的语气。
　　端坐的白衣人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洞庭湖边，湖上一脉烟云，初晴时雨，碧水上谁悠闲泛轻舟，逍遥自在。
　　他侧身，便在这样的水墨幕布上浅笑，“在下，杨逸之，见过东皇陛下。”
　　如云，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一声冷哼，莫名的不悦，为这人的光华太过纯粹，太过清远。
　　“跟我来。”说完就转身，灵识激荡，身前出现一条云烟铺就的小径，遥遥斜指远处的天空，小径深处，似有一座华美的宫殿。
　　他负手踏上来时路，而那杨逸之略一思索，也登上了仙径。
　　那宫殿之华美奢侈已无法形容，奇花异草环绕中，单是放养嬉戏的仙兽就达数十种，就是与西王母的瑶池相比也毫不逊色。
　　正中大殿巍峨耸立，金匾上书——太一阁。殿前两只麒麟兽守护着，灵光环绕，蹄踏彩云，见主人归来，低吼两声，伏在地上。
　　殿内侍从有序的前来恭迎，为首的女子一身淡莲色，端庄的容颜，优雅贤淑的仪态，令人觉得亲近的美好笑靥。
　　“陛下。”她迎上前，曳地的裙角轻轻漾出粉荷的柔婉，疑惑的望了眼在他身后的陌生人，便将所有心思都牵记在了东皇那深沉如渊的眸中。
　　淡淡的点头，指着身后的男子，“他的仙体受损，去取一些麋芜给他。”然后晾了一干人在大殿，自己却消失在灿烂的光晕中。
　　女子便有礼的请杨逸之在大殿稍候，不多时，就见她捧着一套酒器缓缓返回。
　　从冰玉壶中倾泻而出的琼浆散发着浓郁的芷兰香气，紫色的氤氲浮在表面，应是珍贵无比的药材。
　　杨逸之接过酒杯，饮下了药酒，酒入喉中，是淡淡的香甜，如兰一般清雅。他敛目凝神，尽力吸收麋芜的灵力。
　　很快，杨逸之起身，拱手致谢。
　　女子腼腆的垂首，“一切都是陛下的吩咐，请公子勿再言谢。”
　　杨逸之淡笑，这时青衣的东皇又从殿外返回，身后侍从双手捧着一长物，用锦缎遮盖着。
　　“多谢赐药。”端正的礼数，不卑不亢。
　　对方只是转身，扯了那锦缎，露出的竟然是与之前的晗光琴惊人相似的玉琴。“此琴名瑶光，算是对晗光的谢礼。”依旧是莫测的态度，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因不耐烦而消失。
　　杨逸之看着玉白琴，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愉悦的展颜，“世间种种机缘，今日得窥，也是杨某三生有幸。”他落落揖手，宛如尘世间某个临风拜月的贵公子，刹那间就风清月明。
　　收了琴，自然是该离去了，杨逸之拜别，却被东皇抢先一步出了大殿。
　　正自困惑间，两人俱是沉默无语，不觉已行至小径。
　　在径前驻足，青衣潇洒，他看着兀自前行的白衣男子，皱眉，凝眸。
　　“杨逸之。”
　　被唤者闻言转身，于云烟之上，困惑的表情。
　　“吾名为卓王孙，东皇，卓王孙。”
　　将这名字默默念了一遍，杨逸之似满足的笑，“卓王孙，再见。”
　　白色的身影忽然化作了飘渺的云，如一团墨滴在了水中，渐渐融了不见。
　　洞庭湖上，云烟流转千年，朝暮兮沧海变桑田。

　　他们谁也不知，
　　等再次相见时，已是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