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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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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王妃难产,不幸丧命。王爷悲痛难抑,闭门谢客。阖府都笼罩在王妃的死讯中,一片凄凉。
王妃身前乃当今皇上的堂兄福王长女,无论皇家亦或陆家祖坟均在洛阳。是以清河王决定停灵三日,再扶灵回京。
苏静思前去吊唁时,陆华亭正将孩子抱给奶妈,嘱咐道:“这儿污秽重,将世子抱到房间去,侍候着睡了吧。”奶妈领命下去。陆华亭抬头,见着苏静思,点了点头。苏静思亦点头致意,上堂前点了香,拜了三拜,插好香,向陆华亭做了一揖,陆华亭鞠躬回礼,礼毕,低声道:“这些日子烦劳苏大人照顾,小王感激不尽。过些日子小王就要返京,太守大人有什么要小王帮忙的地方请直说。”
苏静思笑道:“王爷严重了,这些都是下官应尽的义务。王爷回京时,替下官向圣上美言几句即可,莫要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地方,下官承担不起。”
陆华亭淡淡一笑:“苏大人不必客气。大人治郡有方,爱民如子,小王自当禀明,无需提醒。只是大人当真不需要小王一效犬马之劳?”
苏静思心中一顿,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王爷肯为下官进言,已是下官的荣耀了,下官不敢奢求太多。”
陆华亭点头:“苏大人实在是君子,这个人情小王就先欠下,日后大人若有需要人手的地方,请不要忘了小王。”
苏静思作揖道:“下官谨记。”话音刚落,只见公孙无枝等人走了过来,皆行了礼。陆华亭也一一还礼。童余因问道:“三天后就动身吗?”
陆华亭点头。公孙无枝左右看看,不禁问道:“小世子呢?你过些日子就走了,怕一时半会也是见不到了,不若抱过来叫我们瞧瞧。”
陆华亭含笑道:“才让奶妈抱去睡了。小孩子,也没什么看头,倘若弄醒了,免不了要哭闹一阵,搅了他母亲安宁。”
众人一时沉默。过了一会,苏静思告退。童余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向陆华亭道:“苏大人着实是聪明人,隐忍不发,他算是一把好手。”
陆华亭不答话,一旁的公孙无枝却嗤笑出来:“要说隐忍不发,在我们清河王面前,谁能称得上好手?”
童余瞥了他一眼,低叱道:“灵堂之前,怎可无礼?”
公孙收了笑,满不在乎地转过身,道:“即是如此,在下不好叨扰,先行离去。王爷请节哀。”
童余压下怒气,对陆华亭赔礼道:“公孙肆意惯了,还请王爷莫要怪罪于他。”
陆华亭维持着一贯的表情,眼睛若有似无地看向堂中供奉的排位:“不妨,大家都是朋友,公孙这性子小王也清楚得很。将军不必担心。”停了一会,淡淡地说道,“站了些许时候,小王也乏了,将军还请回吧。”
陆华亭难得下了逐客令,童余也不奇怪,只当他是不太高兴,于是说了一声“请节哀”便退了下去。陆华亭目送他离去,转身走近牌位,凝视着当中大大的“奠”字。
他的隐忍,连公孙都看得出来,上面的那些如何看不出来?
当年福王爱他性子,把长女嫁给他。这一举动却无疑让他更加如履薄冰。
福王生性坦荡豁达,当今圣上很是尊敬他,但不代表也尊敬他的女婿。
外姓王是皇帝的肉中刺,不能一并拔除,要各个击破。
各王之中,清河王的势力从上一辈开始已经式微,他能得各方的尊重,靠得完全是自己。
皇帝想用他,却不愿用他。刀刃雪亮,时时悬在他头上。一身才华,也抵不上杀鸡儆猴的功用大。
况且这次这么大的动作,这趟回京,生死未卜。
然而母亲的遗愿,不能不履行。
清河王两父子,为了这个女人,恐怕都要搭进去不少。
他突然忆起天潭剑庄那泓湖水,幽蓝莲花静静开放,仿佛母亲坐在王府池边的模样。思绪一转,便是青衣青年看着他,目光迷离,仿佛三千红尘业障;忽而又目光炯炯,一朝般若神思分明。
习武之人,愈是臻于上境,愈是趋于简单。他陆华亭兜兜转转二十八年,可不是渴求这一份纯然?
朴实未必无华。
陈俞幸是一把上古名剑,看着鲁钝,只有在擦拭之后才会发出光滑,多数时候却是古静无波。
正合了清河王的性子,他就喜爱他的内敛——
喜爱而已。
陈俞幸在床上闭目养神,体内真气缓缓流动,渐渐充盈全身,直达四肢百骸。
一股清气在他的胸腔流窜。
他已经被压制了很久,这一股活生生的真气直击得他热血沸腾。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良久,他突然长啸一声,声音浑厚沉稳,带着深入大海的内力,层层激荡,蔓延开来,传遍整个小庐山。
闻者莫不变色。
温凉走到灵堂中,听得啸声,心中大惊,却见堂前的背影一滞。许久,那人缓缓转身。灵堂色调惨白,衬得他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背后一阵风至,温凉刚刚警觉,已在顷刻间被卸了双腕!
陈俞幸丢下疼痛难忍的温凉,朝陆华亭一步一步走去。
面前的男人一袭白袍,柔笑如风,目深如渊。
然而陈俞幸已不再忐忑。
他走在离陆华亭三步的距离,沉声问道:“苏鸿在哪里?”
陆华亭笑笑:“在苏温存那里。”
“苏温存在哪里?”
“就在你身后。”
陈俞幸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玄衣铁臂,目光深邃古怪。他淡淡投过去一瞥,道:“出招。”
苏温存眼睛微闭,陡然睁开,精光四射,一指点向陈俞幸面门。
小无相劫指。
这一招小无相劫指,乃是化少林正宗“无相劫指”与昏黄岛“销魂手”所成,失了少林大气,却又无限阴狠。
只是开门虎。
陈俞幸不退反进,竟已二指直对小无相劫指,苏温存手指一收,双掌翻飞,那铁手凌厉一抓——
快得不似人。
陈俞幸错步一躲,肩上已经给抓下一块血肉。他也不在意,继续滑步上前,指中剑也化为掌,一股精纯的内力已从掌中喷出,直逼得苏温存后退好几步。
苏温存大震,陈俞幸竟已达到掌中剑气的化境!
陈俞幸冷冷地看着他,道:“苏鸿在哪?”
苏温存冷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陈俞幸浑身杀意暴涨,竟似道道剑气直扑苏温存而来。苏温存本就受了重伤,此番被杀气一压,不禁吐出一口血,口中一股辛辣的血腥气。
陈俞幸走上前,声音冰冷:“无妨,大不了杀了你,我翻遍山庄,还怕找不到?”
突然,背后一阵轻笑。陈俞幸回头,但见清河王负手而立,慢慢道:“陈楼主这个方法可不好,翻遍山庄也不一定能找到苏公子,不若小王带你去好了。”
陈俞幸眼神明灭不定:“当真?”
陆华亭没有回答,只和陈俞幸对视了一会,慢慢道:“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苏鸿被苏温存关在山腰一间破庙里。斑驳的佛相后面,就被拴着奄奄一息的苏二少爷。
彼时他竟然已经撬开了锁链,正慢慢爬了出来。
陈俞幸看到的情景,就是满脸血污的苏鸿,以及他身后长长的血印。
他立刻蹲下来,扶着他。苏鸿抬起头,一双眼睛璀璨生辉。他撑着仿佛游丝的声音,缓缓道:“不要对阿西说。”
陈俞幸沉默地点头。他抬头望向一边站着的清河王。
陆华亭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声“不要忘记你答应的事”,便转身离开。
外面,温凉垂着受伤的手等着他。
门外的光晕荡在他雪白的衣衫上,反射到四面墙壁。荒废许久的壁画突然鲜活起来。诸佛或端坐,或静立,或手舞,或足蹈。一刹那间,莲生四瓣,梵音蒸腾。
陈俞幸垂下头,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佛目半阖,莲台失色。
佛已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