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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凤血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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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闻前夜有贼子偷闯药宗内阁重地,虽将藏书阁翻得一团乱,但并未窃取其一。然而就在当夜,药宗弟子日夜轮派谨慎守候的凤血花却不翼而飞。
世人皆知那凤血花有起死回生之效,便是年逾百岁,服之亦能延年益寿,生龙活虎地多蹦跶几年。故而人人皆对那凤血花垂涎三尺,求而不得。毕竟药宗位于山谷深处,前有重重迷阵,后有紫墨森林,两旁则高山围拢,要想擅闯,只怕是有命去、无命回。
而今出了此等大事,不过一日便已传遍江湖武林,多数人皆断言是药宗内鬼所为,否则贼人怎可能来去自如?
但,他们也只能是空口无凭地猜测,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就算有意调查,也不知道药宗内部近些年是个什么情形,压根儿无从下手,毕竟药宗上下避世不出已有数十年之久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闲情鼎盛的当口,药宗少宗主尚其轾竟放出话来,宣称不再追究盗窃凤血花一事,只愿怀璧之人物尽其用,莫要糟蹋了那等珍物。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如此珍奇灵药无端遭窃,那少宗主竟有此等胸怀,说舍便舍了?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别人?尤其便宜的还是窃贼?
或许尚其轾本想平息此事,不想议论者更多,种种言论甚嚣尘上,反而搅得江湖武林不得安宁。
一说少宗主此乃欲擒故纵之计,先使贼人放松警惕,而后静待时机。一旦贼人动用凤血花引起注意,药宗弟子必定倾巢而出,全力捉拿窃贼,并夺回凤血花。
一说尚其轾此人天性憨厚,淡泊名利富贵,视奇珍异宝于无物。那凤血花生长于谷底幽潭边,反正也是要入药用的,谁用不都一样,此后还省得药宗弟子们费心尽力地培育看守。
一说实则是尚其轾监守自盗,为瞒天过海而出此下策。至于他本就是药宗少宗主,何必做这鸡鸣狗盗之事,那可能是他想救之人并非正派人士,而是歪魔邪道。
这里边又演说成尚其轾爱上魔教妖女之类的故事或是受人蛊惑或是受人蒙骗等等。
又一说药宗这些年江河日下,不仅人才凋零,无以为继,还散漫懈怠,毫无危机感。研发不出比之以往更为高深玄妙的医术也就罢了,连现成的医书都看不懂,照着药方制药都制不出,照此情形发展下去,只怕数代传承的药宗就要没落消亡,汲汲于无名了。
然而当今药宗宗主尚川泽是个情种,一生只爱妻子聂如云,年逾半百才育有一子,悉心抚养长大,却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
尚川泽唯恐自己有朝一日离开人世后,再不能庇护其妻儿,便有意在生前解散药宗,即使留有虚名,也要将他人觊觎之物皆发散出去,且势必要闹得够大,使消息传遍天下。那么待到他百年之后,世人皆知药宗只剩了个空壳,无利可图,便不会白费力气对其下手。
古人云,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尚川泽这一番良苦用心不可谓不周密,不可谓不令人动容。
但,此等宗门秘辛怎会传至外人耳中,恐怕连门中弟子都蒙在鼓里,何况是与之相隔甚远、从无半点瓜葛的别派中人。
也就是说说了半天,无非是某些人话本子看得太多,凭空冒出了许多想象罢了。
就在茶楼内众宾客将将离席起身之际,一人影飞速窜出大门,连一向眼疾手快、脚底滑溜的店小二都没能发觉,还是在收拾杯盘时才发现,堂中一角的茶桌上搁了一块碎银。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风聆便从城内茶楼赶到了药宗后方的紫墨森林外头。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药宗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她非得亲眼瞧上一瞧不可。
至于这紫墨森林,无非是有几头凶禽猛兽在内,旁人畏惧不前,她可无所忌惮。
能否察觉到她行踪还另说呢。
风聆一路疾飞,由于她身轻如燕,加之轻功卓绝,从紫墨森林中径直穿过竟如通行一般毫无阻滞。当然也是因为大中午的,林中猛兽大多静卧安眠的缘故。
哼,就这还说什么有命去无命回。
风聆轻稳落地,收拢双臂,心内感叹这江湖武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懦弱无能之辈总爱凭着一张嘴与自我想象斗智斗勇,若真是遇敌,撒丫子跑还来不及。
她回头一望,又不由得为紫墨森林里幽深而奇幻的景致感到折服,若有空暇,她倒真想多逛两圈,只是眼下…
风聆握紧拳头,毅然回身,抬首望向不远处的黛砖青瓦,想来那便是药宗所在了。根据神秘人赠予她的地形图,风聆沿着庄宅外围一直绕到北侧门,只见前方又是一片乔木林。
地形图上显示,那片滋养凤血花的幽潭就在此林至深处,她只需一路直行即可。
但,万一是个陷阱呢?
踌躇片刻,风聆不禁自嘲地勾了勾唇,她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怎会有人费如此心机来对付她?何况那神秘人内力深不可测,若真想害她,何需兜这么大圈子,直接出手不就了事了。
静谧碧空下,唯有风声清晰可闻。风聆站在一处不起眼的空地上,后头是退路,前方是未知之地,虽然她心里如此盘算,但清亮双眸中,分明隐含着一股傲气。
她既然敢来,又岂会半途而止。
风聆不再犹豫地伸展双臂,犹如夜莺一般飞入林中。
林中果然有护卫定点站岗,但风聆形如鬼魅,来去无影无声,根本无人可见,无迹可寻。故此,风聆十分顺利地来到幽潭边上,立足于一片黑黢黢的洼地旁。
没了凤血花,便只剩下泥淖,连一朵小黄花都没有。
风聆打量左右,一丝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三五名护卫仍然守在周遭不远处,但视线都朝向外侧。
难道那凤血花不能多看?还是说因为凤血花已然失窃,所以他们没必要往这边看了?
风聆不禁摇头默叹,早知如此,她又何必顾虑师父之命,迟迟未能踏足药宗,以至于错失宝物…
也不知那凤血花如今在何人手中,再想求得,只怕是难上加难。
风聆心内连连哀叹,对着那片坑坑洼洼的泥地失望注目,甚而天真地想,若是这泥巴地里能再长出一朵凤血花来就好了。
眼下夜色已深,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天亮之前她来不及逃离此地。
罢了,虽是白跑一趟,但也算是亲自证实了传闻不虚,她也不必再对药宗之事留心了。
于是风聆收敛心神,单足蹬地,一个旋身向外飞远。然而先前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的诸多药宗弟子仿佛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尽皆举起兵器,对着风聆大喊:“擅闯药宗禁地者,杀!”
这风向调转太快,风聆毕竟是初入江湖,还没见过这等大场面,难免有些措手不及。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对着数众药宗弟子朗声道,“就凭你们,抓得到我再说吧!”
诸多人等争相挥舞兵器,对着风聆喊打喊杀,可一眨眼,风聆便已消失于近前。
约莫是玩弄心作祟,风聆刻意从一些呆头呆脑的药宗弟子们中间穿过,亦或是自其头顶飞过,相隔不过咫尺。那些个弟子们只需一抬手就能碰着,可等他们伸出手来,风聆早已飞远,连个裙摆都触摸不到,何况是逮住本尊呢。
风聆嬉闹着逃出乔木林,正要往紫墨森林奔去,迎头却冒出一堆整装待发之人,看样子来头不小。
“阁下是药宗宗主尚川泽?”风聆毫不露怯地负手站定。
“正是老夫。”为首之人道,“敢问姑娘擅闯我药宗禁地,有何企图?”
风聆笑道,“凤血花不日前就被偷走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有所企图,不也是空手而归,徒劳无获嘛。”
“放肆!”尚川泽道,“我药宗地界,岂可任由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站在他左侧后方的年轻男子似乎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风聆心道,想来他便是药宗少宗主尚其轾了,他不会是想替她求情吧。五官生得倒端正,和他这老父亲且有几分相似,只是两人气场差得太远。若说尚川泽是一头苍鹰,那尚其轾便是只雏雀,同处一窝,则显得不伦不类。
又有一长老级别的人发话道,“妖女,是否就是你偷了我药宗至宝凤血花?”
若非风聆是个尊老爱幼之人,长久以来的良好修养不允许她这么做,她还真想对那人翻个白眼,骂一句白痴。
要真是她偷的,她都已经得手了,还跑这一趟做甚?送上门给人抓不成?
总算尚其轾还是带了脑子的,他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对那长老道,“应该…不会是她…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多此一举、自投罗网了。”
虽然风聆觉得“自投罗网”这一说还有待考证,但总体而言还是认可了他的话,故而向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尚其轾接收到她投递而来的讯息,竟不由脸红了红,还低下了头,掰起了手指头。
风聆瞬间冷汗,收回目光。
彼端似乎没有人把尚其轾所言当回事,都跟充耳不闻似的,不予理会。而后尚川泽再度高声道,“姑娘若束手就擒,老夫或可饶你一命。”
呵,真是可笑,这年头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命运若掌握在他人手中,那活着还有何乐趣可言。
风聆叹息着摇摇头,用最无奈的语气说着最狂妄的话:“就怕你们奈何不了我。”
长胡子长老立刻怒气冲冲道,“妖女,还敢口出狂言!”继而发号施令,“拿下!”
其后数十弟子一拥而上,与随后从乔木林中追出来的弟子们一道将风聆团团围拢。
风聆顿时觉得自己很英勇,孤身一人潜入此地,而后以一敌众,尤其是在药宗几大巨头的眼皮子底下仍面不改色。虽然她戴着面纱,无人能瞧见她真容,但此番若能安然逃离,想必她翌日便可名动江湖、威震武林。
只不过多半是骂名,她还是不背负的好。
尚其轾见此情形心有不忍,终于向尚川泽开口道,“父亲,动用如此多的人手围剿一女子不好吧?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影响药宗声名。”
尚川泽皱了皱眉,长胡子长老眼皮一跳,当即道,“抓住这妖女,若敢违抗,格杀勿论!”
“是!”众弟子领命进攻,声势极其浩大,可谓是响彻云霄。
一时间林中惊鸟乱飞,月夜薄雾四散,天空反而更亮了。
风聆冷眼扫过众人,倏忽间冲天而起,踩在前路堵截之人的肩膀上,几个闪身便已飞跃而出。天快亮了,紫墨森林中的飞禽猛兽一旦苏醒,她便是插翅也难飞。
不想尚川泽竟亲自上阵,拦在了她身前。
“姑娘好身法,此等轻功连老夫都自叹不如,无外乎姑娘有胆量单枪匹马,私闯我药宗地界。但今次若放你全身而退,我药宗颜面何存?”
说罢,尚川泽便聚起一掌,对准风聆天灵盖怒劈而来。
“堂堂药宗宗主,居然以大欺小!”风聆咬牙,慌忙闪躲。
尚川泽一掌劈空,反手就是一个横扫,紧接着化掌为刃,直击风聆周身要害。
风聆心知自己不敌,硬碰硬必是死路一条,又无法轻易逃脱,毕竟尚川泽乃是一代宗主,功力深厚不说,还老奸巨猾,每每在她飞身而出之际堵在她前头。
风聆眼下唯一的保命绝学便是轻功,可尚川泽虽不及她轻盈迅捷,但能洞悉她去向,占尽先机,以至于风聆无处可逃。
况且尚川泽如何能不知,拖延得越久,对风聆越不利,即便他一时半会擒不住风聆,风聆迟早也会势穷力竭。
哼,什么药宗宗主,根本毫无仁慈之心,不仅心胸狭隘,而且阴险狡诈,恃强凌弱!师父总说江湖人心险恶,莫要心存侥幸,诚不我欺也!
风聆拼命躲闪的同时心念电转,为今之计,只能铤而走险了!她佯装出宁死不屈,奋力一搏的势态假意与尚川泽对上一掌,然而半途改道冲向尚其轾。
尚其轾登时心慌大喊,“阿爹救我!”
尚川泽下意识疾赶到尚其轾身前,风聆计谋得逞,凌空一个后翻,飞速窜进紫墨森林。
可恨的是尚川泽眼见追之不及,竟以绝对庞大的内力对着风聆后背劈去一掌。
风聆避无可避,加之急于逃窜,只得生生受了这一掌。一刻不停地奔行了约莫二里路,她才撑不住地停下来,半跪在地上,猛地吐了口血。
“老不死的,你最好多活两年,否则这笔账,我必定算在你儿子身上。”风聆恨恨地道。
虽说她内息紊乱至极,连行动都困难,更别说是使轻功了,但当下不是打坐调息的时候,她必须强行提起一口气,尽快逃出去。
这紫墨森林可比尚川泽那老东西恐怖多了,不仅内围皆呈深紫色,四下里还冒着幽幽绿光。尤其是那些稀奇古怪的异花异草,指不定散发着什么毒素。风聆仿佛置身于异世界当中,交错盘织的藤蔓像是黑山老妖的手爪,轻易便能洞穿她的身体。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怎么她来得时候没觉得这里有如此的阴森恐怖?
风聆此时身负重伤,心内没了底气,便越发地害怕起来。她但凡是惊动了一只飞禽或走兽,都将沦为它们的腹中餐。事关生死,她可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前行,唯恐发出一点声响。即使因风吹草动惊惧到极点,她也要闭紧嘴巴,蹑手蹑脚地挪步。
偏偏就是这么不走运,有一头嗜血黑雕恰好在风聆停歇处附近的枝梢上休憩,那隐约飘散的血腥气使之瞬间睁开双目,悄无声息地寻迹而来。只待发现目标,便伸展锐利爪勾,一击致命。
此时天将破晓,黎明的曙光仿佛就在近前,眼看出口就在百米之内,风聆几乎要欢呼起来,怎会察觉死亡正在向她逼近。
“当心!”
就在嗜血黑雕迅猛无比地扑向她之时,风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裹挟住,顺势倒在地上团团滚了出去。
真正看到半壁朝霞半壁青灰色的天空时,说来惭愧,她委实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