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风水空落眼前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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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不经意之间与慕容琪相碰，他的眉目间依旧一派潇洒倜傥，剑眉轻挑，唇畔含笑，似乎堂上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朝我微微举杯，笑意加深，仿佛上次行宫之事从未发生。我淡淡一笑，不留痕迹地将目光移开。萧莹莹将我们的交会尽收眼底，一汪春水般的眸中疾速掠过一丝恨意，转瞬即逝。
直到鬼方使者再次开口，才打破微妙的气氛，他道：“陛下，赫连王子还有一事托小人转告陛下。”
“何事？”
“回陛下，赫连王子说，先前与贵国议定的和亲之事，敝国国王已然首肯，只待陛下做最终定夺。”
父皇的脸色难辨喜怒，他思忖片刻，不紧不慢说：“好。请使者也转告王子，朕一向是个守信之人。来人，传朕旨意，慕容氏世子慕容清性纯孝、仁义贤善、德才俱佳，命尚鬼方国潭媛公主，钦天监择吉日完婚。”
话音落下，又是满座鸦雀无声。慕容琪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凤眼中却含有一丝细碎的快意。他快步走到殿中央，抖抖袍子跪下叩首，朗声道：“臣代家兄谢皇上隆恩。”
这时，紫梦轻步走到我身旁，附在我耳畔低语几句。我点点头，吩咐她先下去。我再也顾不上殿上的情形，向皇后托说酒气打头要下去更衣，便快速离开大殿。
瑜妃早已换上香云的衣服在念月阁等我，吉祥如意他们四人都被调去帮忙，所以我可以放心地再这里跟瑜妃说话。
瑜妃紧紧抱住我，泪水潸然而下，哭道：“绾风，你跟我一起走吧。要是皇上知道你私自放我离宫，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缓缓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说：“不会的，我是他女儿，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今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殿上，西门守卫是临时从天牢调过来的狱卒。那个卒长是我的人，你们一路上都不会有障碍。”我看了看紫梦，她的小脸蓦然涨得有些红，眸光却透着理解。我一早就查清楚今日皇宫的守卫情况，特地将那个混账卒长放出来。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地帮我做事。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要私自放走嫔妃，只是叮嘱他约莫戌时会有一辆马车出宫，让他立即放行。
“这几日香云会在怡元殿假扮你。明日慕容氏就会离京，而父皇忙着接待各国使臣，暂时不会发现你已不再宫中。”我轻轻挣开她的怀抱，说：“快走吧。戌时就要到了，慕容公子的人会在城郊百花亭接应你。回去以后好好养身体，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跟你的襄大哥重新开始吧。”
瑜妃点点头，又抱了抱我：“绾风，谢谢你，谢谢你。”
我朝她做了一个笑脸，语气轻松说：“慕容姐姐，别忘记我们的约定呀。下次我去宣州，一定要带我出去玩。”她复点点头，已然泣不成声。我帮她擦净泪水，将公主令牌交给紫梦，嘱咐道：“带上这个，以防万一。”
临走时，瑜妃一步三回头，泪水涟涟地不舍回望我。我努力遏制着眼眶中将要流下的泪水，保持住笑容，不停地挥手，直到她们的身影渐渐溶在浓重的夜色中。
待我换好衣裳回到大殿上时，方才怪异微妙的气氛已经全然消失，众人继续饮酒作乐，父皇正微笑着与丞相说话。我坐定后，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举起酒觞小饮一口。抬起头，发现慕容琪正深深地凝视我，我朝他轻轻点一下头，他琥珀色的眼中立即升起一丝感激，晶亮一片。
大宴过后，各门阀陆续离京。日子也恢复了往昔平静，仿佛一切只是鸿雁过空的孤影，轻舟漾开的一道涟漪。我并没有惴惴不安地度日，反而是很淡然地等待着父皇发现瑜妃失踪，等待接受惩罚。
然而我没有料到的是，七日之后，慕容氏竟打起“剪除逆贼，恢复河山”的旗号，于宣州起兵，欲直捣黄龙。这个惊天消息传来，彻底揭开瑜妃失踪的秘密。
忽然指尖上一阵锥心的刺痛，殷红的血滴落在那一轮朦胧皎洁的明月之上，鲜红一片，分外扎眼。我猛然缩回手，定睛一看，原来是刺绣时不小心扎到了。心中不知怎么回事蓦然一惊，立即将丝帕丢得远远的。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紫梦被几个太监推搡进来，裕贵面无表情地在我面前站定行礼。我扫了一眼满脸懊恼、奋力挣扎着的紫梦，复看向裕贵，心里猜到了七八分，淡然问：“莫不是紫梦犯了什么错，裕总管兴师问罪来了？”
裕贵面无表情，恭敬道：“奴才不敢。传皇上口谕，请公主去昭阳殿走一遭，皇上有话要问。”
“那干紫梦何事？”
“皇上有旨，宫女紫梦一同前往。”
看着几个小太监对紫梦又是掐又是搡的，我冷笑道：“几时我的人也轮得到你们动手？”
他们看了看裕贵，悻悻地收回手。我拂袖站起身，道：“父皇有话要问，我去就是，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紫梦，你就随我走一趟。”话虽这样说，可我心里却一定底都没有，七上八下的，很是心慌。
昭阳殿内静如死水，只有鎏金博山香炉兀自妖娆吐香。
父皇负手立在案前，背对着殿门。远远望去，他的背影竟是那般孤峭萧索，已然可见岁月的留下的沧桑印记，我一时间有些晃神。皇后双目含泪坐在一旁，见到我欲言又止，满脸愁容。香云眼眶通红地跪在地上，双颊隐有五个指印，肿胀得厉害。
裕贵悄无声息地立到案边，对父皇耳语两句。我稳住心绪，走到殿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朗声道：“文慧见过父皇，皇后。”紫梦跪在我身边，叩首道：“奴婢叩见皇上，皇后。”
父皇没有让我起来，我便一直低着头。良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过后，明黄色的龙靴停在我面前。我刚欲抬头，耳朵里便嗡的一声响，顿时眼前一花，浑头浑脑地往一旁栽过去。右颊火辣辣地疼起来，胸腔里蓦然升起一阵腥甜。
伴随着皇后的尖叫声，我跌倒在地上。抬眸对上父皇一双怒涛汹涌的漆黑眸子，伸手擦了擦嘴唇，指尖染上一丝殷红，恰好沾在了方才被扎破的地方。
皇后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拉住父皇，哭喊道：“皇上，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你下去！”他的声音冰冷得如腊月寒风，毫不留情地将皇后推开。两个宫女上前接住皇后，将她扶回椅子上。皇后已是浑身无力，只得靠着椅子嘤嘤哭泣。
紫梦吓得哭起来。我捂着发烫的脸颊，倔强地与他对视，反而笑道：“不知文慧犯了什错，惹得父皇如此动怒？”
他怒极，抬出腿来要踹我，紫梦扑到我面前抱住他的脚，哭道：“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啊！”
父皇怒吼道：“来人，把这个从犯拉下去，先重打三十大板！”
方才被我制止的三个小太监脸上颇有得色，麻利地将紫梦拖出殿外。殿门缓缓闭上，不久便传来一下一下地闷响声和紫梦尖锐的叫唤声。这些叫声仿佛是一柄柄利剑，扎着我的耳朵，也扎着我的心。
他指着我，手指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你还有脸问！朕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放走瑜妃的？”
我瞥了一眼香云，淡然道：“文慧不明白父皇在说什么。”
“你还嘴硬！”他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扬手又要打我。我仰着脸，一副要打就打的样子。他怒盯了我半晌，终究劈掌将身旁的茶案震个粉碎。
皇后泪水涟涟，凄惶地望着我：“绾风，不要再跟你父皇犟嘴了，快老实说出来吧。”
我冷笑：“说？说什么？说她中毒，小产血崩，险些丧命？说她整日被幽禁在怡元殿中，以泪洗面，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说她……”
“你懂什么！”他暴喝一声打断我：“你知不知道你私自放她出宫带来什么后果？现在慕容氏反了！你是不是嫌天下不够乱？嫌仗不够打？啊！整天就知道耍些小聪明，把朕的计划全都打乱了！好个逆子啊，朕留你何用！”
“皇上，皇上！”香云爬过来抱住他的腿，哭道：“都是奴婢的主意，不关公主的事，不关公主的事啊！求您不要责怪公主，要罚就罚奴婢吧，皇上……”
父皇一脚蹬开她，颤声道：“拉下去，拉下去！”
我眼瞧着香云也被拖出了殿，心中抽痛不止。直到她凄厉的呼喊声渐渐消失，才将视线移回来，唇反相讥：“难道我不放她走，慕容氏就不会造反了吗？若非天下归心，迟早都有人会造反。今日不是慕容氏，明日也会是花容氏、草容氏。父皇，你变了。”
他的眸中一片漆黑，愣了半晌，又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我一阵猛咳，咳出一口鲜血，反倒觉得胸腔中的闷气一扫而空，气也顺了不少。只是，此时我已是头昏眼花，只得无力地支着身子，软绵绵地瘫在地上。父皇的瞳孔有一瞬收缩，眼底掠过一丝懊恼和悔意。
“皇上，不要，不要啊……”皇后跪爬过来，紧紧搂住我，哭喊着求他：“求求你不要再打她了，不要再打了……”
我瘫软在皇后怀中，无力再挣扎，只是淡淡说：“让父皇动此天怒，文慧罪该万死，有有什么罪我认就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放都放了。我究竟什么时候放走她、怎么放走她，都已经不重要了。父皇，你该怎么罚便怎么罚吧。”
“不！不要！”皇后惊呼：“延顺，延顺，你答应过我的，无论如何都不伤害她的，你不能食言！”
父皇凝视皇后半晌，波涛汹涌的眸光瞬时平静下来，平复了气息，语气稍和道：“朕上次便嘱咐过你，千万不要再自作主张，你怎么把朕的话当耳旁风？朕将瑜妃关在怡元殿，并没有想伤她性命。你知不知道，此次慕容氏进京的目的就是要带走瑜妃，好让朕从此抓不到他们的把柄。你非但不加阻止，反而还帮助她脱逃。你真是个……唉！”
皇后用力抱住我，滚滚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我的衣衫上，化开氤氲的一片。殿外的叫喊声也渐渐淡去，只余下隐隐约约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殿内。
“父皇，你可听过‘产后血崩，阎王抓人’这句话？或许父皇本不想伤她性命，可是她失去孩子生无可恋，堕胎药就变成了催命药……”我忽而抽出一丝笑：“这些什么天下大事绾风不懂，我只是不想看见慕容姐姐日日夜夜精神恍惚，以泪洗面，我只是想送她回家跟亲人团聚。我不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会牵涉到天下大事，甚至引起战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绾风心甘情愿领罚。”
“尽是妇人之仁！”他指点着我，脸上余怒未消：“你给朕在念月阁好好反省，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门半步！这次凭你刺腹上吊都不管用，你休想再耍花样！”说完，他重重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我凝望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之感。
一时间，昭阳殿内恢复了平静，只有皇后依然搂着我哭泣不止。
她轻轻抚摸我肿胀的脸颊，用丝帕帮我擦净嘴角的鲜血，颤声说：“绾风，不要再做拂逆你父皇的事了。他挑起的这个天下，原本已是满目疮痍。他的苦恼你并不曾体会……”
我咧开嘴，笑得有些恍惚：“这是他要的天下，他不苦恼谁苦恼……皇后娘娘，当日他将碧玉送子观音赐给萧妃的时候，你可曾心痛吗？眼看着你们之间隔着这么多女人，这样的结果，究竟是不是你们想要的呢？我记得他说过，他护得了天下，却护不了我们。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可算知道了。因为他爱的终究是天下……”
皇后的身子猛然一颤，泪水停在湿红的眼眶中。她愣愣地盯着我看，美眸中满是令人心疼的凄切与哀伤。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风水空落眼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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