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62、你伤一处，我痛万分

　　像是经历了生死轮回一般漫长的时光，我终于缓缓睁开眼。
　　粉色的云烟幔帐在空中轻轻摇曳，金色的凤钩轻轻托起了帘帐，落出淡薄的影子。窗外的光影透过轩窗映在雕花长台上。天青云影纱飘飘袅袅，衬得一室沉寂。
　　这里是念月阁，不是地府。
　　原来我还活着……

　　紫梦跪在我床边，轻轻擦拭着我的手和额头。
　　温润发光的长檠灯旁，定定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云飞扬。父亲负手而立，平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深邃的眼底却是波涛汹涌，担忧心痛已一览无余。云飞扬则是一脸毫不掩饰的焦急，还夹杂了几丝怒气。
　　他们身后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太医，从里间一直到外间。每个人都把头低得连眉眼都瞧不见，没有人敢说话。
　　空气中凝重的气氛令人窒息，仿佛连大声呼吸都是一种罪过。

　　“郡主，你终于醒了，你终于活过来了……”见我睁开眼，紫梦竟发声大哭起来。
　　我淡淡地勾了勾唇，缓缓地伸出手，无力地摸了摸她的脸。云飞扬疾步走到床边，如释重负地大舒了一口气，转身唤太医，声音中竟有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喜悦与激动。
　　王太医跪爬到我床边，为我请脉。我的目光扫过父亲，心中酸楚悲恸，将手收回被中。父亲眸中一涩，叹息声微不可闻，他对云飞扬说：“飞扬，你在这里陪着绾风，我先走了。”说罢，便黯然转身离开。
　　我别过脸，抑制住将要涌出眼眶的泪水。
　　云飞扬看着远去的父亲，也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有些生气地看着我，道：“绾风，快给太医诊脉。”
　　我委屈地瘪瘪嘴，缓缓地将手伸出来。
　　把脉半晌，王太医收回手，诚惶诚恐地回话：“郡主先前身受重伤，又中过毒。本就体虚内弱，气血两虚。此番郁火结于心，内积郁逆，损及肺腑，引风邪入体，只怕受伤之前就已发起高烧。再加上腹部的伤又来势汹汹，并伤及宫体，需要好好调理，否则极易留下病根。”
　　云飞扬惊怒道：“受伤之前就已经病了？紫梦，郡主病了怎么不早请太医？你是怎么当侍婢的！”
　　紫梦抽泣道：“奴婢罪该万死，请世子责罚。”
　　我扯了扯云飞扬的袖子，有气无力地说：“你别怪她，是我自己不肯请太医的。”
　　“你还好意思说！你……”云飞扬一脸怒气，刚想发作，扫了一眼身后众太医，沉下声说：“王太医，你开药方，其他人先下去吧。”
　　眼看跪在地上的太医如潮水般退去，我慢慢地开口：“慢着。紫梦，去把那张药方取来。”待她将李文谦开的药方递到我手上，我扬起手中的纸，对王太医说：“这张药方，是早先我受伤时，霜烟公子所开的疗伤方子。就用这张吧。”
　　王太医听到霜烟的名字，忙接过药方，道：“既然郡主有神医霜烟的药方，那就自然是最好。不过，因为郡主感染风寒并且宫体受损，老臣还要为郡主另开一张方子，外加一些滋阴益气的药丸。”
　　我轻轻吐一口气，“嗯”了一声。
　　云飞扬扫我一眼，又看着王太医道：“就这样办。若是郡主有什么差池或留了什么病根，你就直接告老还乡吧。”王太医不敢多言，连连道“是”。

　　待王太医和紫梦下去后，云飞扬沉吟片刻，问我：“绾风，要不我去请霜烟来为你瞧病，好不好？”
　　我扯着嘴角说：“我这不是活过来了吗？何必劳驾神医呢？再说，我们根本就请不来他的。”
　　忽然间，云飞扬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剑眉横指，生气道：“你还知道你终于活过来了啊！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四天里，我和杜将军有多担心？杜将军把一切事情都放下，日日在这里陪着你！姑姑最近情况很不好，我们不敢告诉她。四天里，你牙关紧闭，药根本就灌不下去，就算勉强灌下去，也会吐出来。太医说你死意坚决，身体已不受药石，只能尽人事、看天意了。没人在的时候，我就在你耳边一遍一遍说‘你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说了多少遍，我自己都记不得了！你要是想死，当初他费劲把你救活就是白费力气！你为什么要死？有什么事不能解决？有什么坎过不去？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昏迷四天，又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原来最终是云飞扬把我唤醒的。我幽幽道：“我想要自由。”
　　他一愣，怒气迅速散去，漆黑的眸中只余疼惜和无奈。他甩甩袍子，坐在我床边，声音柔和了许多，叹息说：“就算你想要自由，也不该用这种极端的方法！你知不知道你那刀扎得有多深？你真的生无可恋了吗？你就算不想姑姑和杜将军，也该想想我。就算不想我，也该想想清月……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泪水不受控制地冲涌出来，我望着他，喉头颤抖说：“对不起……对不起……飞扬哥哥……我，我……”
　　我不是想死，不是想让你们担心，我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最后一丝怒火也尽数散去，云飞扬动作柔和地帮我擦拭眼泪，说：“我不是要怪你，但是我真的很生气。以后不要再这么任性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会有很多人着急，很多人伤心的。就算你不为我们考虑，你也该想想他，你那么喜欢他，难道不想留着命再跟他见面吗……”
　　一半是因为愧疚，一半是为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难过，我不禁泪如雨下：“我……只是，只是想要，想要……我不想被关……关在这里……”
　　“那日我来看你的时候，不是还说的好好的吗？要放平心解开心结。你不想关在这里，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出去。沈姑姑的话也许是重了些，可是你也不应该就这么自我了断。”
　　“你……怎么知道沈姑姑来找我？”
　　他帮我掖好被子，说：“你出事后，紫梦就跑回彩云宫求救。恰好那时我也在，沈姑姑主动承认她来找过你，请你去彩云宫看姑姑。杜将军知道以后，非常光火，立即下令将沈姑姑处死。我不敢再让姑姑受刺激，只对她说沈姑姑老家有急事，出宫回乡了。”
　　我猛然一惊，泪水含在眼眶里一瞬，又急急落下。
　　我明明是想要救人的，根本就没想到沈姑姑会因此丢了性命。是我害她的，我背了一条人命，我背了一条人命……
　　云飞扬见我泪水急落，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别哭……太医说，你一定要放宽心，不能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我喃喃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云飞扬连连帮我擦泪，语气焦急：“没有，没有！这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要她死的不是你，是我们，是我们！你没有害她，你不要这么想！”
　　我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死死抓住被角，心海早已是狂风暴雨，波涛汹涌。

　　哭了半晌，泪才渐渐止住，可心中仍然是挥不去的内疚自责。怕再刺激到我，云飞扬哄我吃完药就离开了。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的都是要我好好养伤，不要再做傻事。他离开后，我立即吩咐紫梦重新煎一副疗伤的药，装在书盒子里送去经纶殿。
　　紫梦端进来一碗燕窝莲子羹，我毫无胃口，只让她搁在一旁。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外，明月爬上柳梢头，将一片清辉洒向人间。屋内，长檠灯柔和地闪烁着细腻的光芒。
　　自尽那日她取回来的书此刻正安稳地摆放在窗边的柜子上，我取出信，这封信已是四天之前写的了：“好吧，我总是让着你的。你说《击鼓》不是情诗，那便不是情诗。你若不喜欢谈《诗经》，那没关系，我们可以说其他。说《汉乐府》，说‘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喜欢什么，我们便说什么……”
　　读到一半，忽然听得几声疾风掠过似的声响，眼见窗外闪过一个人影，我飞快地将信纸塞到枕头下，屏息侧耳静听。天青云影纱帘飘飘荡荡，一个颀长的身影慢慢靠近。我刚想张嘴喊叫，话却生生滞在了嘴边。
　　他停在离我约有一丈的地方。
　　月色少年，眸子弯弯，梨涡淡淡，眉间是轻云和风的恬淡风景。只一个清浅的笑容，便足以令整个屋子陡然增色。一切就如初见时一样。
　　我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他，生怕这又是梦境，只要一眨眼，他便会立刻消失。
　　最终，泪水再次肆意飞泻，我挣扎着要起身，可腹部的伤痛却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只得哭问：“清月，你是清月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灿若明珠的眸中是满到将要盈溢而出的疼惜，他缓步走到我床边，坐下紧紧握着我的手，颤声说：“不，你不是做梦，是我，我看你来了。”
　　证实站在我面前的人是真切的存在，我顿觉心中的悲痛、委屈、惊喜和这些日子对他的思念全数涌上来，百味交集。我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腰间失声痛哭。熟悉的清香萦绕上鼻尖，让我觉得安心无比。

作者有话说

　　实在对不住大家，最近学校的事情太多，更新可能会变得没有规律，今天多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