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38、一别长惦念，思君朝与暮（下）

　　云飞扬和柳氏去前厅接待王太医，紫梦陪着我回到房中。我坐在桌边，倒了杯水漱口，心中暗自思量着该不该让王太医知道我究竟中了何毒。紫梦将小盂拿了过来，我将口中的水吐在小盂中，边拭嘴边对她道：“一会儿王太医会来帮我诊脉，你现在去东厢房请霜烟公子过来。”
　　不一会儿霜烟来了，带着他那好似永不离身的竹篓。我看他一眼，对紫梦说：“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吧。”待紫梦下去后，我请霜烟坐下，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自己也坐下。我看进他又深又亮的眼中，轻轻一笑说：“霜烟公子，你怎么不问问我请你来什么事？”
　　他把背篓取下来，也是一笑，声音依旧疏淡：“无非是毒，或者师弟。”
　　我提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公子果然聪慧，一眼就看破我的心思。劳烦公子前来，是为了剑伊兰之毒。”
　　他也不客气，接过茶饮了一口。沉默半晌，目光从我脸上扫过，说：“你要我帮你掩盖？”
　　我点点头，认真地说：“还望成全。绾风自有理由。”
　　“我原本就没想要知道理由。我不过是个江湖郎中，宫廷中的明争暗斗我不懂，也不想懂。”
　　“公子不用担心，此事绝对不会牵扯到你的。我知道你本非红尘中人，不想惹一身污泥。我小时候听说，你怎么都不愿意入宫为皇后治病，只凭症状便开出药方。你能留在这里为我医毒，已经是我三生有幸。以前你看我不顺眼，但剑伊兰之毒非比寻常，此事关系重大，我在回京前必须咬住这个秘密。”
　　“你想错了，我并没有看你不顺。我留在这里，师弟的拜托是一个原因，为流民看病是我自己的原因。”他嘴角勾起了弧度：“我孑然一身，贱命一条，也不怕牵扯。只是我说过，凡事都得看我高不高兴。”
　　我的手在袖中紧紧攥了起来：“现在除了你，已经没人能帮我了。”
　　霜烟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雕花长台前随手摆弄起了香炉：“你的意思是，若是师弟在，他肯定会帮你。”
　　我摇摇头：“不，即便他有心，他帮不了我。论医道针法，这世上还有谁比得过你？霜烟公子，我想你当初之所以没有告诉云飞扬实情，只怕也是因为剑伊兰之毒来源蹊跷吧？”
　　霜烟仿佛没听说我说话，自言自语道：“夏季已经过了，怎么还点着甘松香？”
　　指甲掐进了肉中，手心一阵刺痛，我松开拳继续说：“若是寻常的医者便罢了，可京城派来的却是太医院总管。你曾经说，这毒被封存在太医院内供研究之用，我想王太医只需稍稍一按，便知道我身中何毒了。”
　　他放下香炉回头看着我，目光清冷：“你体内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再有两日便可痊愈。剑伊兰是烈性毒，在鬼方被用来处决罪犯，只消一点点，就足以要人命了。当初若是没有醉迷悠和师弟的那套古针法，你只怕早就去见你们皇家的列祖列宗了。”
　　我刚想张口，门外传来紫梦的声音：“郡主，世子和王太医来了。”我微微叹一口气，深深地看霜烟一眼，轻轻搓着刚刚被掐疼的地方，走过去开门。他下低头继续摆弄香炉。
　　王太医风尘仆仆而来，脸上有疲色。他一看见我便跪下行礼：“老臣参见太子妃。太子妃平安归来，此乃天佑，吉人天相。”我微笑着扶起他，请他进屋内坐下。走过霜烟身边时，我稍稍驻足，用只有我和他才听得见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拜托。”霜烟嘴角微扬，转过身向云飞扬和王太医轻轻颔首。
　　我坐下吩咐：“紫梦，去沏些新茶。”
　　王太医看见霜烟很是激动，目光中竟带了几分惊喜与仰慕：“这位想必就是号称‘不死不救’的神医霜烟公子吧，老夫久仰。今日得见公子真面目，实感荣幸。”
　　霜烟抱拳：“不敢。”
　　云飞扬和王太医亦坐下，王太医继续道：“刚刚才听云家世子说，霜烟公子一直在为太子妃医病解毒。早知有霜烟公子在此，老夫万万不敢前来露拙。”
　　霜烟不动声色地走到我背后立住，语气淡淡地说：“在下始终是晚辈，还有许多地方要向王太医学习。”
　　“霜烟公子过谦啦。凡世间医者，无不希望能得到公子指教。久闻公子逍遥世外，神龙见首不见尾。若是民间有瘟病疾苦，公子才会出手相助。”王太医说完，看看我，又看看云飞扬道：“不知太子妃怎能请得到霜烟公子？”
　　我呷一口茶，微笑道：“有道是，医者父母心。我身受重伤落难民间，前途难料，霜烟公子怎么会见死不救呢？对吧，公子？”
　　“嗯。”霜烟在我身后轻轻一笑。
　　王太医又问我道：“太子妃究竟所中何毒？”我心中一紧，不知如何作答，手心沁出了丝丝冷汗。
　　半晌，霜烟的声音复从背后传来：“不过是江湖上一些鼠辈管用的逍遥散，毒虽顽固些，却也不致命。”
　　紫梦将茶端上来，茶盅里腾出了阵阵热气，清淡的茶香在空中弥散开去。云飞扬微微皱眉，朗声道：“既然太医来都来了，那便诊个脉便吧。”他话音刚落，我背上顿时生出一阵熟悉的酸痛之感，引得头皮都发麻了。我提着的心放下了，暗暗舒一口气。
　　王太医从带来的竹提箱中取出一个小枕子，我伸出手，放在枕子上。王太医双目微阖，眼皮轻轻颤动，左手不停地捋着白胡须。我看看王太医，复看看云飞扬，却不敢回头看霜烟。
　　沉吟片刻，王太医笑着点点头道：“从脉象来看，太子妃伤势恢复得不错，体内的毒也已尽数解去。老臣原奉将军之命前来为太子妃医病，现在看来，是白走一趟了。”
　　背上的酸痛之感消失了，我惊觉自己手心已是一片潮湿。我这才回头看他一眼，深深地说道：“这全是霜烟公子的功劳。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再怎么谢也不为过。”他目无表情，目光却很是清亮。
　　霜烟走过来，坐下道：“救郡主性命的是清月师弟，我只是医你。”
　　清月……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怔忡片刻，回过神说道：“飞扬哥哥，你听见了吧？我的身体已经好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京？”
　　云飞扬敲敲我的脑袋，笑说：“你就这么急？好吧，反正也留不住你，我会尽早安排的，亲自领兵护送你回去。”

　　坐了一会儿，王太医便回厢房休息。霜烟也没有多停留，拿着背篓随他们一起走了。我送他们出门时，在霜烟背后轻轻说了声谢谢。他挺拔如竹的身形微微一顿，复快步离开了。
　　紫梦将茶壶收走后，我推开窗户，暖暖的阳光随即扑面而来。树上的叶子已经泛起了黄，可鸟儿却依旧在其中欢唱。秋日的天空很高很蓝，空灵得如同宝石一般。我手指在袖中触到了那方柔顺温暖的丝帕，心情也变得放松起来。闭上眼，仿佛回到了山中的樱花林，漫天飞舞的片片樱花瓣旋舞着扑进我的怀里。我躺下，它们便落在我的脸上、身上。还有那个静立树下的美好少年，他温润如玉，笑意芊芊。我拉起他的手，奔跑在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