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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烙印之罚 ...

  •   秦照宇绷着脸,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包扎好伤口,他细心地叮嘱过我注意伤口、早些歇息,这才出去找徐离襄商讨下一步对策。

      我知道,他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恼气,不是气我行动失败,而是气我一意孤行,执意独自深入羽林卫大营。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我不禁哑然失笑。在他心中,我好像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他不舍得我有丝毫难过,不舍得我受半分伤害,更不舍得我以身犯险。

      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不论是四年前抑或者现在,他总是默默地陪伴在我的身边,想尽一切办法保护我,不计较回报。如今他是自由之身,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倘若没有我,他便不会趟进这场浑水,不会卷入战局纷争。他让我跟他回江南健康,他说过会照顾我一生。我虽从小向往江南温柔富贵乡,但也心知无论如何都不能那么做。我已经对他有所亏欠,更不能耽误他一生。

      我兀自躺下,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好生休息。可心中百转千回,整个人便像贴烧饼一般,不停地翻来覆去,直到深夜都无法入睡。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李文谦锐利灼亮的目光,好像利剑一般向我直射而来,迫得我无处闪躲。

      我赫然睁开眼,一时间心悸不已,额上竟沁出涔涔冷汗。盯着黑黢黢的床顶,心下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担忧。

      从症状来看,下毒者并不着急至慕容清死地,却更像是故意百般折磨他,甚至有意毁他容貌。之前我们都以为赵齐此次只是为了攻下明北,这才将昏迷不醒的慕容清留在军营中。可半路杀出来程咬金,谁也不曾料想李文谦会忽然出现。现在看来,他的目的恐怕绝不单单是明北这么简单。

      倘若李文谦当真把这笔账都算到慕容清头上,他会不会恼怒之下,做出对慕容清不利的事呢?如今慕容清孤身一人留在军营里,命悬一线,生死未卜。一下子横生这么多变数,单凭潭媛和区区一百骑兵,当真能够保护得了他吗?那潭媛公主的武功说强不强,说弱不弱,要胜我尚且不易,遑论对付李文谦或者赵齐。

      可若将他接来明北,万一李文谦强行攻城,届时非但顾不上他,反倒会拖了大家后腿,岂不是越加将他至于险境吗?

      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如今这盘棋,倒真真变成了死局。这究竟该如何是好,我心中没有半点主意。越想越焦虑,我猛地坐起身,粗重的呼吸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尤为仓皇不安。

      皎洁的月光不知忧愁,透过轩窗照耀进来,悄悄地在地上洒下一片如水般灵动的清辉。

      月,仍是旧时月,人,却已再非从前人。

      仿佛是清晨,有早莺清脆婉转的鸣啼声入耳。

      我意识混沌,亦醒亦睡,头重得像是灌了铅一般,眼皮如何都睁不开。直到一阵敲门声传来,这才将我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唤醒。

      我轻揉刺痛的太阳穴,披衣起身,开门一看,竟是秦照宇。他风尘仆仆,面带疲色,衣襟上犹挂着晶莹的露水。

      “师兄?”薄凉的晨风抚去了睡意,我渐渐清醒过来,遂上下打量他一圈,问:“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他替我拉了拉身上尚未来得及穿整齐的衣衫,淡淡回答道:“若萱,霜烟先生来了。”

      我喜出望外,就连剩余的那一点点睡意也全然消失,惊呼道:“真的吗?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早些来叫我呢?”

      秦照宇轻轻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宽慰而温暖的笑:“其实他昨夜就来了,本想差人来唤你,但想着你受了伤,还是该好好休息的。反正也不差这几个时辰,霜烟现在已前往军营为二师兄诊脉,你收拾一下,我这就送你过去。”虽说在笑,我却分明感受到了那笑容底下隐藏着的几分苦楚与自嘲,带着令人心碎的疼惜。

      我有些晃神,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愣愣望着他。

      他的眸底蓦然一闪,仿佛是融化的冰河潺潺流动。静默一瞬,他忽然移开视线,把我推回到房里,带了一丝促狭道:“你看我做什么?还不赶紧进去洗漱。姑娘家衣衫不整地站在这里吹冷风,仔细着凉。我在门外等你。”语毕,不由分说就将门砰的关上。

      木门阖上的一刹那,我在他匆忙低下的脸上敏锐地捕捉到几分青衿少年才有的腼腆与不安,心中顿时波澜不已。

      苦楚?自嘲?腼腆?不安?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更未曾见过他流露过这么多情绪。

      来不及多想,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复麻利地换上衣服,连早膳都顾不上用,便急匆匆地催促秦照宇送我去明北大营。我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呢?只恨自己没有一双翅膀,不能一下子飞回营地。

      秦照宇有些嗔怪,却也没有阻拦我。不知他为何执意要亲自送我,我猜这或许与昨夜的失手有关。徐离襄没有离开,他叮嘱我,若有什么急事,可派人送加急信函回明北。我点头道好,心中暗道,值此关键时刻,万一有什么变数,明北不能没有个做主的人。思前想后,果然还是由我去明北营地比较妥帖。一来我本就不放心慕容清,而且这里只有我与霜烟有过旧交,二来我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将我平安送回营地,秦照宇又细致地叮嘱我几句,便策马离开。我目送他远去,转身入营。秦照宇部署的一百白衣骑兵除了在外放哨的三人,其余均日夜守卫在主帐之外,寸步不离。

      我挑帘,一只脚刚踏进帐内,便猛然瞧见叫我大吃一惊的一幕。榻前,潭媛与霜烟正僵持不下,两人各自紧拽软鞭的一头,谁也不松手。

      我脚下一滞,顿时惊诧不已。

      一别经年,倒不曾见霜烟有什么改变,他着一袭青衫,背着常年不离身的竹篓,与在张家村初见时没有任何分别。虽在对峙,面上却是清冷如常,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会令他改色。潭媛杏眼圆瞪,狠狠地盯着霜烟,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暗自叹一口气,想必是潭媛又发公主脾气,对霜烟无理取闹。潭媛的功夫我也算领教过,她的力量颇为强大,是故下鞭总是又快又狠。霜烟虽身材颀长纤瘦,如猗猗绿竹,平日也一贯以文弱医者的形象示人,但此刻他却好像只用了三分力气。真人不露相,他的身手绝不在我之下。

      话到嘴边蓦然转圜,我举步走过去,扬声唤他道:“大师兄。”

      霜烟转眸瞧我一眼,一贯沉静淡然的眼中疾速掠过一道波澜,似是有些不解。

      我迎上他的目光,拱拳淡笑道:“七师妹若萱见过大师兄。”

      他虽吃惊,却也没有流露过多的情绪,只是略略点头,冷声道:“你来了,别来无恙?”话音刚落,他陡然撤去手上的劲道。潭媛始料未及,执鞭的手来不及收势,脚下连连趔趄几步,整个人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霜烟冷哼一声,不再看她。他将背上的竹篓放在榻边,风轻云淡地抖了抖袍子,安然坐下,小心翼翼地取出慕容清的手为他诊脉。

      潭媛恼怒交加,刚爬起身来,便挥鞭又要冲霜烟打来。

      我忙箭步上前,一把截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警告她:“你怎么见了谁都要甩两鞭子?不想让你的清死的话,最好乖乖呆在一边不要出声。这位是中原最好的大夫,除了他没人能救慕容清。”

      潭媛将信将疑地望我,复望了望霜烟,海蓝色的眼珠里有愤怒,有犹疑,似是在掂量我的话。静默半晌,她终究是缓缓收起软鞭,一言不发地坐到一旁。

      算她识时务。我松一口气,静立在榻边,等候霜烟的诊断结果,心中颇为忐忑。霜烟沉吟片刻,宁静深邃的眼底有些微微波动。

      “怎么样?”我探视地问道,一边暗自观察霜烟的神色。

      霜烟伸手探了探慕容清的额头,道:“听说你也为他诊过脉,说说你的看法。”

      我点头,缓缓陈述道:“我只浅习过几本毒经,所以知道得也并不透彻。二师兄的脉搏既浮且实,为表虚之脉,却又时洪时细。仿佛有一寒一热两股势力在他体内,热气稍强于寒气。依我之见,他是中了一寒一热两种毒。从症状来看,他身上的疮疖大如铜钱,边界清晰且微微泛紫,脓水自疮疖中心流出。此等情况,与西域鬼方一种叫做‘星夜散’的奇毒症状非常相似。但奇怪之处在于,星夜散之毒并不会伤及面部和手足,并且毒发之时只有躯干处才会长有脓疮,而二师兄的手足面部却是脓疮长得最严重的地方。此外,师兄的脸部肿胀淤紫,滚烫如火,坚硬如石,几乎难以辨其面貌。”我勉力让自己用最平静无澜的声音阐述这些,可心却不受控制地隐隐作痛。

      我甚至不敢去看慕容清的脸,他静静躺在榻上,没有一丝动静,仿佛只是一尊石像。

      霜烟认真地听我说,但没有回应,俯身细细检查慕容清身上的疮疖。面部,颈部,手臂……每一处他都看得格外认真,生怕遗漏了什么似的。半晌,他掀起棉被,缓缓解开慕容清的衣袍。

      我有些促狭地别过脸,不经意地瞧见潭媛的脸也微微泛红,把头埋得低低的,完全不见先前那嚣张泼悍的模样。

      “过来帮我,七师妹。”霜烟淡然道,特意加重最后三个字。

      “啊?”我疑惑地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紧抿双唇,视线冷冷地扫我一眼,一副好话不说第二次的样子。我只好走上前,乖乖听候这位神医的差遣。

      霜烟仔细查看了慕容清的前胸后,复对我道:“把他扶起来,我要看他的背部。”

      我照做。

      虽说慕容清的脓疮布满全身,但身体上的大部分皮肤还是完好的。没有长脓疮的地方细腻白皙如羊脂美玉,简直比女子更加莹润。冰肌玉骨,触手生温。

      这好歹也算是肌肤相亲吧……想到这里,我扶着他的双臂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像是握着一块烫手山芋,耳根子也隐隐烧红。

      慕容清背上的伤疤并不少,有些是新伤,伤口处依然猩红一片,有些是旧伤,疤痕已然渐渐淡去。这些都是他驰骋沙场、沉浮血海的见证,所谓瑕不掩瑜,深深浅浅的伤疤反倒给他过于白皙的脊背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视线下移,一处狰狞可怖的疤痕迅速俘获了我的视线,心口如遭重锤。

      他的腰中间有一处碗口大小的烙印,分明清晰地显示出一个“戒”字。乍一看去,应该已有些年岁。可仔细着眼,烙印之处,伤疤竟泛出深深浅浅的青黑色。显然是被烧红的热铁灼烫之后,再涂上砚青染料所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这手段之残忍,几乎不下于前朝任何一种极刑。一颗心如被利剑剜割,如被毒蛇啃噬,疼痛得无以附加。手中不知不觉就加重力道,慕容清似是有些吃痛,低哼一声。

      霜烟漠然望我一眼,复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那烙印,不紧不慢道:“那是戒疤,师弟曾违反门规,因而受到烙印之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烙印之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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