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算前言，总轻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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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烟坐在灯下，似是在看一轴画卷。见到仓惶狼狈的我，他匆忙将画卷收起来，放到脚边的竹篓里。他的面色清冷如常，深邃的眸子中有一抹惊色，好象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宛如融化的冰河在潺潺流动。
面前摆着三个药碗，他转过身，镇定地拿起一根银针一碗一碗试过。豆灯闪烁着不安的光，映得银针锋芒闪闪。一室清苦的气息扑鼻而来。他并未看我，漠然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我胡乱地抹一把泪水，使劲拽住他的袖子，已然泣不成声：“先生，当我求你……你，你告诉我清月是，是谁好不好？我真……的一定要知道，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我求求你……”
他颀长的身子猛然一震，叹息声微不可闻，缓缓扭过头，看我道：“我上次不是回答过你了吗？”
“你怎么总是这样！”我抑制不住心里的难过，把这几日的委屈、彷徨、无奈全数倾泻出来，对着他嚷道：“你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全天下若你不知道，那还有谁知道？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和李文谦暧昧不清，怪我对清月不专心。你要我怎样说你才会相信，那些流言不是不是不是真的！”
霜烟有些愕然，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银针停在药碗里，连黑褐色的药汁沾湿了袖子都未曾发觉。
“他说他一定会来找我，我们一定会再见面。因为他的一句话，三年来我一直在等他。你向我索要的诊金，我一定会给，我绝不是背誓之人。可是这个世界上也有我控制不了的事，我也不想总是有那么多羁绊，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放不下母后……我，我现在只想问他一句，当年的约定还算不算数。如果他尚未改变心意，那我愿意为他冒一次险，我不想此生留有遗憾。如，如果，他已经……另有佳偶，我也不会多做纠缠，我把丝帕还给他，他把云佩还给我，从此各不相欠。今后男婚女嫁，各自有各自的缘法，我也……了无牵挂。”我将清月的丝帕放在桌上，一股新雨薄霭的清香飘散开来，淡淡的，若有若无。此时此刻，这清淡的气息有如曼陀罗的花香，正一点一点蚕食我的意识，叫我既害怕又思念。虽知有毒，却欲罢不能。
他的眸光一片清亮，凝视我半晌，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他收回手，将银针放在布包中。一只白鸽子飞进来，停在他的手边，他轻轻抚摸着鸽子，道：“师弟，不能来见你。”
“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原因，你有苦衷，他也有。”
“他到底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霜烟将鸽子弯在怀里，淡淡地说：“你不是说，天下也有你控制不了的事吗？就算告诉你也无济于事。”他停顿一下，继续道：“你上次问过我以后，我曾飞鸽传书给他，他说至少现在，他是绝不会来见你的。”
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他不会的！我要他亲口对我说！”
他低着头道：“骗你于我有何益处？”
沉默一瞬……
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去，我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咸苦的泪水淌进我嘴里，一直苦到心里。我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一阵高过一阵，笑得昏天黑地、撕心裂肺。
他说他现在绝不会来见你，他现在绝不会来见你，不会来见你……
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这三年以来的点点滴滴、日思夜想，都是镜中月、水中花吗？难道我等了三年，就等来了这样一个答复吗？
笑过之后，我似是听到一种受伤的小兽发出的凄厉的哀嚎，在空中戛然拖曳。我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不敢置信那声音竟然是我自己的发出来的。
我指着他，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厉道：“我告诉你，我就是不信，就是不信！除非他亲自来对我说，否则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霜烟静静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终究是叹息一声，无奈地低下头，我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表情。
我忘记自己是怎样踏出西郊行宫的，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时，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紫梦和侍卫一直跟在我身旁，却怯生生的不敢上来唤我。
我咧开嘴笑了笑，我现在的模样很可怖吗？
怎么办？为什么眼前一片漆黑？我要去哪里？回家吗？我的家在哪里？我还有家吗？皇宫从来都不是我的家。父皇早就不是我的父亲了，母后已然朝不保夕，云飞扬还在生我的气，现在我连清月都没有了，真真是一无所有。
我是前朝余孽，全天下还有能容得下我的地方吗？
风越刮越猛，黑黢黢的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手里捏着丝帕，木着脑袋地往前走的，没有再哭，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会哭了。绝望如汹涌的潮水没顶而来，我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豆大的雨水一颗颗地砸下来，砸在我身上，胸口窒息般的痛楚略微淡去几分，我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意。我仰起头，让雨水顺着脖子流遍我全身，满身的凉意冻得我直打哆嗦。紫梦想上来拉我进马车，我默然地挥开她的手，直着身子往前走。
喉咙如被刀割一般疼痛，我艰难地咽下口水。惊觉口中蔓延开一阵腥甜，伸手一摸，原是嘴唇被我咬出了血。我想舔指尖上的血，可那抹嫣红却很快地消融在滂沱大雨中，只一瞬，便被冲刷得了无痕迹。
意识渐渐混沌开去，眼前一黑，紫梦的呼声在耳畔淡去，我的身子急急朝下坠……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到了自己的身上和脸上长了大片大片的红斑，变得很丑陋，人人见到我仿佛见到老鼠一般，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弃之色。秦照宇背着我往京城走，他还是那般不苟言笑，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上刀山下油锅我都陪你去，更别提京城。”有一支白衣骑兵在找我，羽林卫也在四处找我。可我变成这般模样，谁都不再认识我。
场景陡然一变，我又置身战场之中。荒凉的原野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远处，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卷起漫天飞尘，如同一阵风暴般向我们席卷而来。我挥起马鞭，用力一夹马腹，领着身后的士兵朝前杀去。呼呼的风声、笃笃的马蹄声、兵刃交接声和血肉撕离声不断响起在耳畔。风吟剑啸中，热乎乎的液体溅上我的脸颊，浓重的的血腥气在我鼻腔中弥漫开来。刀光剑影如同狂风暴雨，横扫千军。
一支冷箭猝不及防朝我射来，我重重地摔下马去，眼前变得一片白亮。
朦胧中，我好象又回到了张家村，坐在澄净清澈的溪水边的草地中，与清月一起晒太阳。他一身月白色长袍，温柔地看着我，玉箫在阳光下莹润生辉。他身上特有的清新气息在缭绕鼻间，我亦笑看他，不愿挪开眼。
我轻轻唤他的名字：“清月，清月……”
清月笑起来，眸子弯弯如同新月一般。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跳动，可奏出来的乐曲，却是空巷高墙、绵绵秋雨中，清冷洒脱的《广陵散》！我有些莫名地望着他。
一瞬间，身旁的景色急急朝后退去，快得晃了我的眼睛。清月的脸竟然扭曲起来，我使劲眨眨眼睛，猝然发现坐在眼前的人是李文谦。他的唇畔含一丝春风般的笑意，目光灼灼地凝视我，那目光渐渐锐利，如针一般刺进我的身体里……
身周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我像是时而被丢进冰窖里，时而被丢进火堆里。
有一个人将我轻轻抱起，有些扎人的下巴不停地摩挲着我额头，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绾风，绾风……”我被扎得又痒又疼，下意识地抗拒着他的下巴，身子不停地朝他怀里蜷缩。他越发紧地将我搂住，在我冷得手脚麻木时，用火热的肢体纠缠着我，为我输送温暖。
“绾风，不要睡。绾风，绾风……”
每次我意识混沌，迷迷糊糊又要睡去时，都是这个执着而温柔的声音将我挽留住，紧紧抓起我最后的一丝念想，不让它涣散在无边无垠的梦境中。
一丝强烈的光线逸进我眼中，刺得眼珠有些疼，我不由得伸手挡住眼睛。
“快把窗户都关起来。”男子急忙吩咐，声音沙哑低沉，如同枯枝沙沙作响，却有着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喜悦。
待室内光线暗一些，我移开手臂，李文谦的脸顿时无限放大在眼前。他虽一脸疲倦，可是一双眸子却像是两团簇簇燃烧的火焰，眼底满是惊喜与激动。他整个人似是瘦了一圈，下巴上一层青黑色的胡渣泛出来。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邋遢凌乱的男子，会是我印象中风度翩翩、风姿优雅的李文谦。他抓起我的手把脉，沉吟半晌，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刚刚醒来，脑子里犹是一团浆糊：“我，怎么了……”
四周的景致清幽但很陌生，我挣扎着要起来，却浑身没力。李文谦欣喜地把我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好像担心我会消失一样。他的气息有些急促，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际，结实矫健的肩膀微微抽动着。
一个侍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进来，原本站在一旁的侍女很识趣地迅速消失，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半晌，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目光仍死死锁住我，有些嗔怪说：“你病了好几天，高烧怎么都退不了，药水也灌不进去，整个人一直昏迷不醒。你不肯让霜烟为你诊脉，太医们又束手无策。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差点吓死我！”他将我细细打量一通，唇角动了一动，又把我搂在怀里，心疼地说：“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我木着脑袋点点头，记忆由空白慢慢恢复，心顿时像是被揪了一把，生疼。眼前氤氲起大团的雾气，泪水立即冲出眼眶，我任由他抱着，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地哭起来。
李文谦长满胡渣的下巴摩挲着我的额角，大掌轻轻抚摸着我的背脊，搂我的力道越发地重。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却什么话都没说，任我哭个够。
从前，我总是想着如何逃避他的怀抱，此刻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仿佛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能让我栖息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算前言，总轻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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