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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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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纷纷乱乱,百转千回。我兀自缄默一会儿,对云飞扬说:“飞扬哥哥,我也是越来越摸不透父皇。几天前,哦,就是我在御书房外遇见你的那天。父皇对我提了择驸马之事。他,他……让我在赫连王子和李文谦之间,二选一。”
“什么?”云飞扬惊怒,手上一用力,一枝筷子猛然断成两截。好在一声闷响并未引起他人注目,只是淹没在了欢声笑语和叮咚丝竹声之中。我朝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她迅速取了一副新筷子来。云飞扬劈手接过筷子,烦躁地摆摆手让她快下去。
他急问我:“那你怎么答他?”
“我没有答他,他说不逼问我了。”我环视四周,心里涌上一阵酸楚,不由得抽抽鼻子,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能拖一天是一天。我问过霜烟,他怎么都不肯告诉我清月的真实身份。父皇说,这是母后最后的心愿。我不能拂她的意,可我也不想嫁给赫连或者李文谦。我只想,想……”
“你不用说,我都明白。”他的脸色很难看,呼吸也有些沉重:“我就问你,你是不是非君不嫁?”
“是……不,我不知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心意未改。或许他已经,已经……”我紧紧攥着拳,指甲掐到尚未愈合的伤口,一阵锥心的疼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我说不下去了,沉默半晌,才道:“就算我知道了他是谁,父皇也绝不可能为我们赐婚,我……”
我话未说完,父皇抬抬手,殿内便安静了下来。云飞扬深深望我一眼,眸中有几分恼怒、几分疼惜。我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正襟危坐。
“如此良辰美景,若空有丝竹未免单调了些。朕特赐歌舞,以助娱性。”父皇动了动手指,静立于他身后的裕贵低着头退下去。
不一会儿,一群身着半透明轻纱的舞女便款款步上来,她们的脸上也蒙着白纱,可光看明艳的眼眸,便知必定姿色不凡。周围一些大臣被迷得三魂去了七魄,直勾勾地盯着女子们朦胧撩人的身段。
娇媚的女子于暖春玉楼中起舞。舞如惊鸿掠水,姿若风中弱柳,歌动兰堂上客。
曼妙的轻纱在空中飘飘荡荡,如同翩跹欲飞的蝴蝶。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她们的舞姿婉约中透着奔放,含蓄中带着大胆,这种欲迎还拒的姿态,若我是男子,只怕会也被撩动心弦。
底下的大臣们一脸色授魂与,有的咽口水,有的流口水,还有的连动弹都忘记了。
李文谦微微笑着欣赏堂上舞,灿若星辰的眼眸中一片漆黑,仿佛最深沉的夜色碎裂在其中。父皇脸上在笑,案下的手指却一下一下用力地摩挲着玉扳指,唇畔含着一丝玩味。
渐渐地,她们舞到大臣身边,玉臂勾住肩,端起酒觞喂他们喝酒。女眷席上鸦雀无声,各种不同的目光纷纷投向这些舞女。
一个舞女施施然至云飞扬面前,刚想拿酒觞敬酒,云飞扬抢先将酒觞夺过,自斟自饮起来。那个女子尴尬地看他一眼,灵巧地转到了他身旁的案边。
最中间的一个穿着黄纱的女子回旋着身子舞到李文谦面前,长袖翩翩,玲珑的身段在轻纱中若隐若现,身上的轻纱不时地抚过他的身体,舞姿香艳大胆。女子端起酒杯,玉手抚过他的脸,半跪下来将酒献上。李文谦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舞女接过酒杯,作势要坐在李文谦腿上。李文谦淡淡地笑着,看似身形未动,双腿已然迅速移动到另一侧。舞女犹不死心,索性整个身子贴到李文谦身上,勾魂摄魄的眼睛地直直凝望他。他轻轻推开舞女的手臂,借一个漂亮的转身便拜摆脱了她的纠缠。
父皇的目光一直在李文谦身上流连。他忽然摆摆手,那些舞女便收敛了舞姿,齐齐跪道大殿中央。摘下面纱的瞬间,满座惊叹。美人色若红玉,明眸善睐,粉颜微喘。之前那个黄纱女子更是秋波潋滟,含睇宜笑,黛眉开娇,绿鬓染春。说是国色天香亦不为过。
在座一些人意犹未尽地盯着她们,目光已经变得赤裸裸。父皇只当做未看见,伸手指点着这些女子,笑问李文谦道:“怎么样,文谦?可有中意的?”
我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这舞是别有洞天。父皇赏他姬妾,莫非是打定主意要我嫁给赫连?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底隐隐氲开一丝涩意,手指渐渐捏紧酒杯。云飞扬冷冷地看着他们,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李文谦扫视她们一圈,收回目光,回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是,未知蒲草是否韧如丝,磐石却始终无转移。”
父皇盯着李文谦看了良久,仿佛在细细研判他所说的话。李文谦一瞬不瞬地回看他,盈满笑意的眼中一派坚定。半晌,父皇拊掌笑道:“好一个磐石无转移,朕便遂了你的愿。”他复对那些女子道:“你们下去吧。”女子行了一礼,低头退下去。
“多谢皇上成全。”父皇与李文谦相视一笑。
李文谦拒绝父皇的赏赐,我竟然也跟着微微松一口气。可是蒲草磐石算是哪门子借口?我疑惑地望着他们,不明白这究竟唱的哪一出。
宴会继续,满堂恢复了和乐的气氛。
那个蓄着络腮胡子的管家悄无声息地走到李文谦身后,俯身对他耳语几句。李文谦的眼中霎时一黑,他对父皇说了些什么,便起身离开大殿。
我收回思绪,继续品尝面前的佳肴,意念一动,我低声问云飞扬道:“飞扬哥哥,上次你说去吏部查正睿二十五年至正睿三十三年的官员任免记录,可有发现?”
“有。”他一点头,说:“我查到了当年那个苍亭县令叫陈道衡,正睿二十八年到正睿三十四年担任县令。平帝即位不久,他便得急病死了,不过他还有个儿子。我已派人去寻访,相信不久就会有所收获。”
我刚想开口,一个家奴跑上来对云飞扬低语几句,云飞扬皱眉惊呼道:“你说什么!”家奴脚下退后一步,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我不解地望着他:“飞扬哥哥,出了什么事?”
云飞扬敛去惊色,压下声音对我道:“绾风,你等等,我去去就来。”语毕,便急匆匆地走出去。
李文谦和云飞扬一前一后离开大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想叫紫梦跟出去看看,一扭头却发现她早已不在,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紫梦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我身边,张口想说话。我嗔她一眼,说:“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赶紧顺顺气再说话。”
她喘了半天的气,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公主,不好了,云世子和王爷在外面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
“啊!什么?”我猛然一惊,手下一松劲,酒杯翻落在身上,洒得一身酒渍。紫梦亟亟要帮我擦拭,我摇头推开她的手。强压住心头的焦急,我环顾四周,所幸没人注意到我此刻的狼狈,遂起身不急不慢地向殿外走去。
殿外夜色静好,我随紫梦在亭台楼阁见迂回穿梭。紫梦唤我好几次,我心里着急没有理她。刚拐过一座假山,一阵打斗声便传来。
只见云飞扬和李文谦正打做一团,夏侯逊和两个侍卫瘫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满身是血,方才来禀报的家奴正在为他们擦拭。大胡子管家扶着另一个青年男子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旁,那个男子衣衫凌乱,倒是没有受很重的伤。他们身旁还躺着一个人,夜里光线昏暗,我看不出他是死是活。
我急忙上前大呼:“文谦,飞扬哥哥,你们做什么呀!不要再打了,快停手!”
他们哪里听得见我说话?我又喊了两次,还是没人理睬我。我暗自懊恼自己不会功夫,关键时候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糟了,这要是惊动了父皇可怎么是好?
春夜微凉,我的额头却沁出颗颗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下来,濡湿了鬓发。
李文谦招招退让,大有息事宁人之意,云飞扬却式式紧逼,怎么也不肯罢休。渐渐地,李文谦已有些不支。
紫梦动了动唇,似是想对我说什么。我劈手拉过管家,想向他问个究竟。他身旁那些青年男子抢口答道:“是云家的人先挑衅!嘴里不干不净地辱骂王爷,我们听不下去了才出手教训他们!”
夏侯逊气息虚弱,断断续续地驳他:“公主,不要听他胡言,明明就是他们先动手,他们还侮辱皇后和侯爷……”
我瞧瞧夏侯逊,复瞧瞧那个青年男子。一时间也没心思判断谁说的真谁说的假,脑子飞速盘算着如何阻止这场打斗。李文谦攻势不猛,处处受制于云飞扬,已然吃了好几次亏。若是弄得两败俱伤,等下回到殿上如何向父皇交代?
我叫道:“你们打够没有?还想打到什么时候?飞扬哥哥,你快住手啊!”
云飞扬看我一眼,目光凌厉得让我身子一震,他高声道:“绾风,这事你别管,今天我不教训他,我云飞扬三个字就倒过来写!”说完,腿上一用力,抬脚直向李文谦蹬去。李文谦连退三步才堪堪化解:“云世子,这是一场误会,有话好好说。”
云飞扬剑眉横指,怒道:“误会?”
正当我左右为难的时候,只听一声大喝:“你们在干什么?”回过头,见父皇冷着脸走过来,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裕贵。目光滑到他的龙靴,蓦然发现龙靴边缘和龙袍上沾了不少树叶和断草根,他显然也是匆匆赶来。我复朝他身后看了看,所幸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