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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繁华身后,空余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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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梦捧着一叠衣物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公主,内侍监送来了为今夜宴会所准备的裙衫,你看看喜欢哪一件。”
我轻轻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强迫自己打气精神,今晚父皇为李文谦在新王府设下宴席,一来算是为他洗尘,二来是向天下人诏告他静谦王的身份。我粗略地看了看她呈上来的衣衫,拣了一件天青碎花水纱裙,道:“这件看着素雅。”
紫梦将其他裙衫放下,边服侍我更衣边道:“公主,凤舆已经备好,就在外面候着。时辰就要到了,我该服侍公主更衣梳妆了。”
我点点头,起身站在及地的铜镜前,问道:“贺礼可准备好了?”
“一早就置备妥当了。”沉默半晌,她复看了看镜中的我,说:“这几日皇上好像碰上了什么头疼的事,下朝以后就一直跟几位大人在御书房议事,连午膳都是派人传进去的。”
我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丝阴霾。
几天前,兵部尚书常大人被慕容清用计生擒。羽林卫三军无帅,有如群龙无首。他乘胜追击,十万大军死伤过半。余下的纷纷倒戈相向,降了慕容清。说来也奇怪,这十万大军追随常大人整整十年,个个铁胆忠心。就连父皇宫变夺位之时,也未曾有过一人叛变。慕容清寥寥几句话,怎么就能劝得几万士兵投降呢?看来这人果真是个人物,怪不得云飞扬总是盼着能与他狭路相逢。慕容氏有此等高人,父皇寝食难安也不足为奇。若是有朝一日,慕容氏真的直捣黄龙,杀进皇宫,我倒是又可以见证一次改朝换代。不过我怎么说也是公主,下场恐怕是不会太好的。
收回思绪,我笑一笑,清清淡淡道:“就算再怎么忙,父皇也一定会去的。”
紫梦为我穿好衣服,又服侍我坐下为我梳髻。她绾着我的头发,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几丝光芒,问道:“公主,今夜会有很多人去宴会吗?”
“是啊。”我想了想,说:“既然是父皇赐宴,文武百官都会到场。皇后肯定去不了,常妃怀有龙种,恐怕要留在毓秀宫安胎。若我没猜错,萧妃会去。”
她的小脸涨得有些红,语气颇为犹疑:“那,那……”
我笑嗔她一眼,说:“你这丫头,想去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跟我提那么多?”
她惊喜地拍手,欢呼道:“我,我真的可以去吗?”高兴时手一松,连梳子都掉在地上了。我笑着点点头,她连声道谢,欢天喜地地捡起梳子继续为我梳妆。
我被她的欢喜所染,心境仿佛亮堂了许多。能有这样简简单单的开心和满足,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今晚星夜晴朗,中天明月高悬,流光皎洁,如善睐的明眸向迢迢的前路凝眺。
静谦王府前宝马香车,一团喜庆热闹。李文谦一身黑金盘龙锦袍站在王府前迎着各方宾客,广袖迎风,衣袂翩然轻扬。质若初雪,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雍容优雅,风姿娴雅得宛若同画中之人。
周围一些大臣见着我,神色多多少少有些异常。我只当做没看见,走上前朝李文谦盈盈一拜,笑道:“文慧参见皇叔,恭贺皇叔乔迁之喜。”虽说我从不将那些神神鬼鬼的眼色放在心上,可该做的戏也是丝毫不能少的。我挥挥手,紫梦便将一早就准备好的贺礼奉上。
“公主何必这么客气呢?快里面请。”李文谦的唇畔含着一丝煦暖的笑意,眸光熠熠如星辰,吩咐身旁的管家接过贺礼。那管家看上去年纪不大,蓄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我心中微微一动,不禁多打量他几眼。
王府布局奇巧,华丽而不失雅致,庄严而不失精巧。
雕楼玉栏,空庭花阶,处处生香,步步皆莲。蜿蜒婉转的长廊似有九曲十八弯,一步一景。两旁假山挺立,舞榭庭台隐在氤氲缭绕的水气之中,若有若无,恍若仙境。配着淙淙叮咚的流水声,意趣更浓。
我在侍女的指引下步入大殿,殿内早已高朋满座。我扫视一座众人,每个人都在笑,笑得毫无一丝瑕疵,笑得如同轩窗上的薄纸,一捅就破。
百官起身,高呼公主千岁。我道平身,众人便继续各自笑语。殿内灯火朗照,金碧辉煌,谈笑风生,我却觉得仿佛是一场木偶戏一般,没有一丝生气。
殿上放着三张桌案,应该分别是给皇上、娘娘、李文谦预备的。殿下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百官及女眷席,一部分是皇族及皇戚席。
我坐定在皇族首席,转身对紫梦说:“一会儿你要看热闹就在这儿看,要想吃东西就去找王府的管家。”说着,我从袖中掏出公主令牌交给她,想了想,又嘱咐道:“记着别到处乱跑。”
她使劲点点头,欣喜道:“我记住了,多谢公主。”
没过多久,原本喧闹的大殿陡然安静下来,我顺着众人的视线朝外看,只见父皇携萧妃缓缓步入殿内。众人齐齐起身跪迎,山呼“皇上万岁,娘娘千岁,王爷千岁。”
父皇高踞首座,萧妃和李文谦分别坐于他身侧。父皇微微抬起头,笑意融融道:“平身。朕今日为皇弟赐宴,一来是为他洗尘。皇弟流落民间多年,受尽流离颠沛,如今有幸寻归,实属天佑。朕待他必定如待亲弟弟一般宠爱。”说完,他看向李文谦,李文谦起身磕了一个头,朗声道:“臣弟叩谢皇上隆恩。”
父皇欣慰地笑了笑,继续说:“二来,是想将他静谦王爷的身份诏告天下,从此受万民景仰。”他顿了顿,平静的眼底忽然掠过一道涟漪,说:“三来,是想为皇弟择佳偶,与之相配。”
此言一出,满座鸦雀无声,神神鬼鬼霎时都现了原形。有人神色诧异,有人眼含讥讽,有人面带得色。我的心不知怎么猛然一跳,手心顿时沁出了一丝冷汗。沉默一瞬,众人收拾好不小心外泄的情绪,堆起满脸笑容山呼“皇上英明。”
父皇扫视台下一众,微微点点头,目光落到我身旁的一张空案上,眸中闪过一道风暴。如此盛大的场合,居然少了权倾朝野的外戚云氏。我也瞥了瞥身旁的空案,回想起前些天云飞扬怒气冲冲地从御书房出来,一种不祥之感便如潮水一般向我袭来。
宴会开始,各种珍馐美食端上来,美酒佳酿醇冽飘香,我却没有丝毫胃口。绮丽斑斓的蜀锦地衣当殿铺就,丝竹声袅袅绕楹梁。父皇端着酒觞与李文谦交谈,萧妃时不时会插进一两句。李文谦微笑作答,他虽微微颔首,我却并不觉得他姿态谦卑,反而有种不可言喻的骄傲。
这算什么?父不父,子不子。天家的辈分就是个笑话。我无声地笑了笑,低头自顾品尝佳肴。
宴乐正酣,云飞扬如同一阵风一般扫了进来。他面带匆色,跪在殿前硬声道:“飞扬有事来迟,望皇上、王爷恕罪。”他始终低着头,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父皇盯着他看了半晌,眉宇间有些阴晴不定,终究是笑说:“迟便是迟了,莫找借口。皇弟,今日你是主人,你看如何罚他?”
李文谦看一眼云飞扬,复对父皇道:“今日臣弟乔迁,本是喜事。况且,云世子迟来是因为有事耽搁,皇上,不如让臣弟替他讨个恩典,求皇上饶他一次。”
父皇拊掌道:“皇弟言之有理,飞扬,你就自罚三杯吧。”
云飞扬抱拳:“谢皇上恩典。”侍女奉上酒觞,他爽快地将三杯酒灌下,便迅速坐到我身旁。我这才发现,他脸上尤带有尚未散去的怒意。我伸手在案下轻轻拉一下他的袖子,唤他一声,悄声问:“飞扬哥哥,你怎么了?你在生谁的气?”
他捏紧手中的酒觞,骨节泛出青白色,头略略朝我偏一些,压着声音说:“谁?还有谁?不就是皇上。”
“此话怎讲?”
他冷哼一声,说:“姑姑还没去呢,他就开始嫌云家碍眼,迫不及待要收拾我们了。”
我一惊,连忙尝一口菜掩饰的自己的异样。我颇有些生气地瞪他一眼,说:“你怎么这样说母后?”
云飞扬有些懊恼地看了看我,说:“对不起,绾风。我说话就是这样直,但是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过生气,皇上这么对云家,我简直就要忍不下去了。”
我点头,身子微微朝他倾斜,问:“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他自斟一杯,仰头灌下,隐忍着怒气说:“前几日,他把我叫去,说是要给我封个官职,让我留在京城当差。我当时只是觉得蹊跷,遂借口推了这事。果不其然,第二日他便将我手下的十万云氏军队交给赵齐接管。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削减云家的兵力而已。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几年云家是太盛了,盛得让他把我们视作心腹大患。他自然要寻个借口打压一下。哼,过河拆桥,念完经赶和尚,真是好手段。”话未说完,他已是咬牙切齿。
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咬一下嘴唇,复低头问他:“云侯爷怎么说?”
“这便是我更不明白的地方。父亲说,军队收了便收了,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还叮嘱我,千万不要再顶撞皇上,若是皇上重提册官之事,让我向皇上要个文职。”
父皇如此对待云氏,真是只是因为云氏权势过盛吗?我默然凝视父皇,自从他当了皇帝,他就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任我绕他膝下撒娇、耍性的父亲。如今坐在殿上的威严帝王对我来说分外陌生。视线与李文谦相触碰,他漆黑的眼中疾速滑过一道光,却是转瞬即逝。他朝我浅浅地勾了勾唇,我赧然收回目光,专心盯着眼前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