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忘记了如何温存》武宁秋

6、陆｜唤醒他冰冷的心

　　二十一年前的初春，当冬季的最后一场雪渐渐化开时，童颜出生在了长江以南的一个小城里，那时候方君扬只有六岁，还是一个很清秀安静的小男孩，父亲告诉他他有一个小妹妹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点都不像一个仅仅六岁的孩子。
　　一般来说，小男孩听说自己家里又有一个孩子了，有两种表现，豁达一点的表现为异常开心，因为从此之后身后就有一个小跟屁虫了。矫情一点的则表现为醋意大发，因为从此以后家里将要有一个人跟他争宠了。
　　然而方君扬直接跳出了小孩子应该有的表现之外，显得冷漠而事不关己。
　　父亲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喜悲，反而更加的担心起来——这个担心直接导致那个哇哇啼哭的婴儿从一出生起，就注定了一个名字：童颜。
　　因为他和她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有一副像小孩子的模样，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的模样，童颜两个字，正是表达了这希望。
　　方君扬并不是一个幸福的孩子，他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很小的时候起，他的亲生母亲就过世了，那次事故源于他父亲童晋的过失——童晋酒后驾车发生事故，自己没事，却将他妻子年轻的生命永远的留在了事故地点。
　　本来小小的方君扬失去母亲就已经够悲痛的了，偏偏在他的母亲死后不到一年，童晋又娶了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童颜的亲生母亲。
　　这个女人十分温柔漂亮，对待方君扬也视如己出，然而幼小的孩子心里终归有伤痕，那种对父亲忘记母亲的不满与怨愤。
　　也许有一些人天生注定隐忍吧，方君扬选择宣泄这种愤懑的方式并不大吵大闹，或者哭哭啼啼，而是沉默。
　　从那之后起，他很少和童晋说话，目光中也带上了成人才会有的冷冽，这种感觉让童晋如芒在背，而这次女儿的出生，他以为方君扬至少应该有一些小孩子争宠的表现，可是他没有。
　　他冷漠极了，像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出生在他的家庭一样。
　　童晋终于崩溃，将他送到了遥远的北方城市，和他的姑姑住在一起。
　　讽刺的是那一天方君扬露出了童晋二婚以后的第一个笑容，在他离开的那一天。
　　时间的脚步从未停下过，当每天的生活已成为固定的模式的时候，一年、两年或者五年、十年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流淌过去，等你回过神来，眼角已经布满细纹，而鬓间的发丝，也许亦渐渐斑白了。
　　那一年童颜刚好十三岁，约莫刚刚上初一的年纪，成绩优异，乖巧可爱的不行，如果实在要找一个缺点的话，应该就是性格太过柔弱了吧，身体因为太虚弱常年生着病，个性也脆弱不堪，虽然是好学生，却总让人觉得太娇气了。
　　那一日她像之前的无数个傍晚一样，背着书包朝校门口挪着步子，然后还没走到那里就已经听到很多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说校门口来了一个大帅哥，站了老久老久了，那眉毛那眼睛，活脱脱一个仙剑里的李逍遥，也不知在等谁，好羡慕啊云云。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正好是仙剑奇侠传大红大紫的年头啊。
　　童颜不是很喜欢凑热闹的女孩子，却也很迷仙剑，想亲眼看看这个李逍遥模样的帅哥，所以瘦弱的她也悄悄地挤了过去，就为一睹“逍遥哥哥”的真容——然而只是一眼，只一眼就让她认定，这个人就是唯一能衬出“李逍遥”这个名字的男人。
　　他的个子很高，头发是碎碎的，一双眉眼温和中不失英气，那时候他淡漠地站在那里，温和的目光正在四下地扫视着，不知在找谁。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童颜简直呆住了，她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别的人，说明他真的是在看自己。
　　童颜在一刹那之间不知所措，脸唰啦一下就红了起来，像番茄，然后帅哥很自然地走了过来，盯着她看了半天，才笑着说：“童颜吗？我叫方君扬，是你那个素未蒙面的哥哥。”
　　哥……哥？
　　这句话给她的吃惊绝对是不可小觑的，童颜简直要发狂了！这样一个大大大大帅哥，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看见童颜诧异的目光，方君扬如沐春风地笑了，“很不巧啊，我正好考到了这里的一所大学，以后的日子恐怕要一起度过了，害怕么？”
　　童颜当时脑海中的想法是：要一起过？真的么？啊……我心目中的逍遥哥哥啊……
　　后来方君扬就真的和他们一家住在了一起，之所以说他们一家是因为方君扬确实会温和地叫童晋爸爸，也会很听话的叫后妈为妈妈，叫童颜为妹妹，但是这之中总有很深很深的疏离感，这样的称呼就好像只是每天的礼貌一样，而他的微笑也仅仅像面具一样，显得那么不真实。
　　方君扬最讨厌娇柔做作的女生，他原本以为他会很讨厌童颜，因为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林妹妹式的柔弱，虚伪的很。
　　后来他发现，她不是——她是天生性子就弱，从来不敢反抗，也从来不会拒绝，无论指示她做什么，她都只会顺从。
　　可是他发现的，太晚了。
　　他永远不能忘记那个黑色星期二，父母都因为公事出差，走之前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妹妹，他一如既往微笑地答应了，心里却在飞快地打着算盘。
　　于是那天夜里，方君扬召集了一堆朋友要在家里开ＰＡＲＴＹ，狂欢大大半夜才发现酒没买够，就随手招呼童颜过来，微笑着说：“妹妹去给哥哥买一箱酒来好不好？”
　　童颜愣了一下，很为难地说：“哥哥……这么晚了，我怕黑……”
　　方君扬和一干朋友闻言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与此同时立刻有女生站出来说：“方君扬你还是不要欺负小妹妹了，人家怕黑好不好？”
　　童颜并不是不明白这话中的意味，却很好脾气的没有生气，只是一副可怜兮兮模样地看着方君扬，后者的笑意更浓了，“妹妹怎么不听哥哥的话呢？很不乖哦——买箱啤酒而已，又没多远，哥哥最不喜欢胆小娇气的女孩子了。”
　　“所以……去给哥哥买箱酒，乖。”
　　童颜看着他，眼泪立刻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这反而加重了方君扬的厌恶之心，他将钱塞到她口袋里，就将她推出了门。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童颜一直到凌晨都没有回来，当所有人都开始为她的担心的时候，方君扬却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没事的，不磨炼磨炼她她根本改不了那不讨喜的性子。”
　　朦朦胧胧中，方君扬听到了一阵一阵门铃声，他不满地嘟囔了声，最终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看了看钟。
　　时针停留在五又三分之一上，他慵懒地抱怨：“谁啊，天还没亮呢就来敲门——”
　　打开门的一刹那他完全清醒了，他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一瞬间就睡意全无——因为他看见浑身湿透，满脸是血的童颜！
　　她的怀里还抱着一箱啤酒，瑟瑟地发着抖。
　　“童颜？怎么了？怎么搞成这样？”方君扬立刻把她扶了进来，然而在看到他的一刹那，童颜整个人就瘫下去了，方君扬立刻去检查她的伤势，才发现不仅是脸上，浑身上下大大小小数十个伤口，不知她在这个雨夜里摔了多少跤才回到自己的面前！
　　在这一刻方君扬完全震惊了，他呆呆地看着昏睡在地上的童颜，心想若是童颜的父母回来，自己一定死定了……
　　童晋夫妇回来之后看见浑身绷带的童颜，先是又心疼又怜惜地关心了半天，然后脸色一黑，将方君扬叫了进来。
　　那一刻方君扬的脸色异常难看，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原本应该像暴风骤雨一样的打骂并没有出现，先是童晋脸色闷闷地说：“君扬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了……哎，都是我没教育好孩子。”
　　这话一听方君扬立刻呆住了：什么叫不是我的错？我不要自责？还都是你没教育好孩子？
　　接着后妈的话令方君扬更加无语了，她的脸明明纠结地难看，却还狠狠地说：“都是她活该！谢谢你君扬，要不是你她估计早死在外面了！”
　　这下方君扬再也坐不住，大步大步地朝童颜的房间走去，只见浑身是伤的童颜满脸痛苦的表情，口中却还在喃喃：“不是哥哥的错，不是哥哥的错，是我自己执意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玩的……要不是哥哥救了我，我早就死在外面了……不要责怪哥哥……”
　　这一刻方君扬完全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痛得浑身战栗的童颜——她还是个孩子，还只是个孩子啊……自己竟然对一个孩子，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
　　你还有良心么……你还是人么？他看着她，忽然俯下身去，将她抱了起来，“童颜、童颜对不起……为什么？为什么我这样对你，你还要这样，为什么？”
　　这时候童颜似乎清醒了一点，她用红肿的眼看着方君扬，吸着冷气说：“因为你是我哥哥……是我的亲生哥哥啊……”
　　是那个夜晚，让方君扬已经麻木冰冷的心重新温暖起来，是童颜的善良与单纯，让他撕破面具，真真实实地生活在这个家庭之中，而从那之后，他也把童颜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用尽全部力量去呵护和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