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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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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下雨天的時候到處是濕答答的,悶熱難耐,但頂著冒火的日頭,心裏又惦記下雨的陰天。
幸來運鬱結難解地抬頭,遠望摻合絲絲白雲的藍天。澄亮的天空也不能給酷熱的空氣降溫,加入半絲清涼。
尚有半月便是秋試之日,爽朗的秋風卻是被困綁住了。
國生會館到處是朗朗讀書聲。聽久了,那誦書聲彷若化成了嗡嗡而來的蜜蜂,成千上萬地朝你襲來,四周盡是黑壓壓的一片,轟得你沒頭沒腦地半天轉。又如幾十個,幾百個和尚在你耳旁低喃大悲咒,非讓人捂住耳朵不可。
幸來運痴痴地看著案頭。書桌上堆滿了書。書桌前還燃了消暑提神的的上等檀香。
一縷輕煙裊裊向上,由濃轉淡,至為烏有。
秋試嘛,三年一度。考上是光宗耀祖,走路生風,好不光彩。沒中的趕緊收拾細軟回鄉勤學苦讀,再侍機東山再起。追追逐逐的不都是如浮雲的名利嗎?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話真是不錯。
那他要追尋的又是甚麼?
不就是為了年少無知嗎?
幸來運會這般無聊﹗他挑了挑秀美的眉毛。
其實,他就是這般的無聊﹗想一想,做官也不是一件壞事﹗
大家一起玩玩罷了﹗
只是這個遊戲是需要他付出代價。大姐一再相迫,只道是有她的原因。若無人迫得他不得不上京,他應該會一輩子遠離京城吧﹗三年前的臨陣逃脫,只因他還是沒有勇氣面對。
為了心中的痛,賭上了幸家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一想到這個深奧的問題,他的胸口莫名地脹悶。
「喂,樓上的幸公子在嗎?」一記晴天霹靂打下來。
幸來運順了順胸口,探出半個身子往樓下張望。基於生性怕死的謄小作風,他暗中查探過今年參與會試的考生,全會館就他一人姓幸。而國生會館的人員他已能認出七、八成人。這也算是他不少的本事之一。
「在這﹗」樓下走廊的黑臉陶三磊向他揮著手。
幸來運也伸出白皮五爪金龍回應。他斯文地問:「陶三哥,有何貴幹?」
陶三磊耳尖,把他小如蚊吶的叫喊聽進耳裏。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我這粗人一點也不貴,莫大哥弄到了一埕好酒,想來看看幸公子去不去湊湊熱鬧。三十年的竹葉青,我可沒試過﹗」
幸來運咂咂嘴巴,酒的香味似是在鼻端縈繞不去。好吃的酒比案上的書美味多了﹗
莫使金樽空對月啊﹗
好歹也是個用腦之人,要什麼藉口,他有什麼藉口。
「陶三哥,小弟這就來﹗」來運喊了一聲,匆匆趕下樓。
不知是何原因,自那天起,他的名聲似在武生中傳開了。見面時,武生們不像對其他文生般對他,反是會閒聊幾句,互相問好。一聊一問,率直不加修飾的大漢們便越對這個青春白臉皮書生有了莫名好感。
在一群魁梧大漢當中,身材瘦削的幸來運顯得更加纖弱。但他們也想不到外表文弱的南方書生竟然是海量好杯之人﹗聚在一塊,大伙兒總是喝得盡興。
沒辦法啦,他家是開客棧酒館的,沒有幾道謢身法寶,怎麼在江南混個「才子」虛名呢?
但換句武生的話說,幸來運是沒把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
白白在門口碰到幸來運興沖沖地奔了出來。她一把扯住他:「小爺,你上哪兒去?」
「陶三哥約了我去吃酒。白白,妳弄點下酒的東西過來吧。」說完,人也溜走了。
這小爺﹗白白盯著他的背影嘆氣。
兩小杯下肚,幸來運白皙的肌膚上馬上泛生出兩朵暈紅小花。紅紅的臉蛋笑出了兩個淺酒渦,舌頭舔著粉嫩的嘴唇,意猶未盡。
見他嘴饞的模樣,莫令人又替他添了一杯。
「謝大哥﹗」幸來運半瞇眼、小心地吸著四溢的酒香。
莫令人看著他淡笑了。
那天在飯堂裏,幸來運趁著他出現的寂靜,適時地發表了一番豪言,消弭了文武生的爭端,也令他注意到這位相貌清秀的江南書生。
聽說幸來運才氣縱橫,莫令人尚未見識到,卻已從他三不五時被邀來喝酒知悉他不怎麼用功讀書,看來好吃懶散之輩。莫令人本是輕視這等懶惰不事生產的人。一見幸來運後,被他的無害外表迷惑,認為他的乾淨氣息是不容置疑的。
幸來運對於自己的外貌尚有幾分自信。詡為一個好體格、好相貌、好人品的後生。
「大哥,請﹗」幸來運舉杯敬他。又偷瞄一下他的桃花眼。
喝了酒,莫令人的眼睛更是水汪汪的。嗚……秀色可餐﹗
幸來運不著痕跡地擦拭流下的口水。國生會館匯聚全國精英,那些好相貌的名單他默默搜集到手,莫令人單憑一雙眼睛已經榜上有名。另有三間會館,找些時日可以到那邊去參觀參觀。他開始安排未來幾天的行程,回憶一下有哪幾個認識的人住在另外的會館裏。手上的好相貌和好才氣名單明天應該可以發佈給各大茶樓說書人了吧﹗
他們的故事,幸來運已經一一寫好了。
沒辦法,自己也是茶館出身的人兒,同行拜託幫寫幾段熱門的說書段子,也不好推辭。這完全是為了大眾的利益著想,自己是半點謀私的心都沒有﹗
莫令人回杯飲下。「鴻福賢弟,眼看秋試在即,賢弟可有把握?」
「大哥放心,小白臉書生是第一把椅子,摘個狀元帽像三根手指捏田螺----手到拿來﹗」葛武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一碗碗的濃酒從他喉嚨灌下去。
幸來運微笑,手裏捧著白瓷小杯,秀氣地品嚐。沒本錢耍豪氣,還是乖乖當個儒雅讀書人。
陶三磊在旁說:「依我看,文狀元是幸公子,武狀元就非莫大哥莫屬﹗」
幸來運轉首看著莫令人。果然是個帶頭的,要好好地與他打好關係,發掘一下不同的題材。
莫令人笑道:「陶三弟太抬舉了﹗」
渾厚的笑聲像是雄壯的鼓聲,聲聲敲入幸來運心坎。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莫令人和這些武生倒有點不同﹗
一夜盡歡,四散著凌亂的酒壺。率性的醉男子東歪西倒地睡了一地。
幸來運隻手捂住發燙的臉頰,神情茫然地坐著。
莫令人穩穩地挺坐,偏黑的皮膚透出紅暈,但雙眼清明毫無醉意。
「幸公子,我扶你回房休息去。」莫令人見月色透涼,心想幸來運是富家子弟,必受不了夜涼如水的晚上。
「嗯?」幸來運發出含糊的鼻聲。癱軟的身子任他人扶住。
莫令人一手接住他向下滑的身體,驚訝寬衣下竟是弱不禁風的身子骨。
幸來運頭一偏,枕在莫令人的肩窩處,喃喃自語:「當官的,為的不就是權、名、利﹗你爭我奪,為的就是一塊骨頭。讀聖賢書,讀了許多書,到頭來,仁義道德不都是放在書裏,壓根兒沒動過﹗人呢,只講利害,不講是非。我要是當上了官,非要把它清一清,弄一弄。當然,水清則無魚﹗我懂﹗我明白﹗」他越來越大聲,指著莫令人問道。「你懂嗎?」
幸來運凝滯地眨動眼睛,一副白癡相。
「你喝多了。」莫令人苦笑。
「沒有﹗」幸來運堅稱。「你信我會成為一個好官嗎?」
「信﹗」莫令人強忍住笑意。這書生喝多了幾杯,竟也像小孩兒撒潑。
「做官呢,誰都想做﹗但誰懂得做官呢?你知不知道?」幸來運揪住唯一的聽眾問。
「請賜教。」莫令人如他所願地接下去。出了風雲館的館門,再過一條長廊便是風流館了。
幸來運滿意他的回答。他掙脫攙扶,踉蹌跌坐在石梯上,任莫令人如何拉扯也不願起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幸來運一手支著下巴,說完就無賴地笑著。這麼難的答案他怎麼可能認真想過呢?大姐也真是的,當真拾得把他丟在這弱肉強食的官場句界。
莫令人把他拉起來。
「幸公子,在下送仔回去吧。」莫令人擔心他再說下去就會禍從口出。朝中文武大員分成兩大派系,互相角力,各要揪住對方的弱點,予以打壓。各派的眼線遍佈角落,不能不防。
幸來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害怕?」
他還沒完全喝醉呢﹗該了解的事他一樣也沒錯過。
莫令人正色道:「兄弟年少,怕是忘了該說的事和不該說的事都不一定要從口中說出來。」
「哈哈哈﹗」幸來運輕笑,笑中竟有淡嬌媚之態。「大哥有趣極了﹗說的話都讓人迷糊了﹗小弟承教了﹗」
莫令人斂眉。他是真的醉了嗎?靠在他臂彎的頭根本沒有離開的意識。
「幸公子,你可好?」莫令人低頭輕拍他紅艷的臉頰。
梨花般的淡淡味兒。柔嫩平滑的肌膚,透著英秀之氣的五官,不食人間煙火的如玉少年人。如何能保全身而入官場。
他生得清純可人,是朝中老頭最愛。現在流行眷養美少年,怕是他一入官門,便成了眾人眼中的獵物。
「甚麼?」幸來運一抬頭,眼睛迷茫,焦躁不好,有點鬥雞眼了。
莫令人冷挑眉毛,推開他。醜死了﹗
「哎呀﹗」幸來運從石梯上跌下。
是二姐在偷襲?
他一骨碌站起來,左右探望。
莫令人扶了他一把。「幸公子,小心走好﹗」
「嗯?」二姐在哪兒?幸來運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站不穩的身子往前蹌跌。
「小心﹗」莫令人不多想,伸出雙臂接住他。
莫令人冷冷看著他。他倒底是真醉或假醉?莫令人在軍中閱人無數,對於幸來運著實有心提防。
兩人貼得太近,莫令人在幸來運的瞳仁中看到自己冷漠的眼神……
莫令人試探地推開幸來運。
幸來運僵直地往後退了兩步,一臉無辜。
發生了甚麼事?為什麼今天一直被撞來撞去的?難道是忘了看黃曆?
幸來運腦海胡亂想著。
「莫大哥,小弟嘮叨了﹗先行告退﹗」幸來運用力地收斂心神,聲音略略虛浮。「秋夜風涼,大哥保重﹗」
「公子喝多了,讓大哥送你回去吧﹗」莫令人還是挾扶住他。看他真的是酒醉了,莫令人難得好心地送他一程。
幸來運掩嘴打了個嗝,淚水都從眼角溢出。「不用……不用麻煩大哥……」
他勉強推辭一下,最終還是逃不過被挾帶送回房間的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