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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秀才之死(下) ...

  •   陈秀才连忙解释道:“王兄误会了,他非我之子,这是我在赶考途中见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于心不忍,故而带回来的。”

      “原来如此,陈兄宽厚仁慈,上苍定会佑你高中。”

      “那我便多谢王兄吉言了。”

      “你我同窗半载,说这话实在是见外。”

      王秀才走到桌边,那腰间的玉佩在行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目光被桌上那封墨迹未干的信吸引住了,刚准备伸手去拿,便被谢庭欢用书盖住,随之她手腕上的伤疤也露了出来,王秀才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他转头又对陈秀才说:“想不到陈兄如此刻苦,这个时辰还在挑灯夜读,王某是在是自愧不如啊。”

      陈秀才给他倒了一杯水,说:“都是一些旧书,不过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哎陈兄可别这么说,旧书之中也自有它一番道理,陈兄这般才学,自是能读懂常人所不可知的东西。”说完,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道:“我此番前来原是想找王兄探讨探讨我心中一个疑虑。”

      陈秀才立刻邀他坐下。

      “陈兄定然也已经知道了,这曹、陵两县的水患未除,这一路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江中府非但不赈灾,反而变着法的将难民往晁州城这边赶,这曹、陵两县又不属晁州城管辖,一旦灾民涌入,势必会致使晁州城属地陷入混乱,我翻阅许多书,百般思索,却依旧未想到解决之法,只能便深夜叨扰陈兄,想请教一番。”

      陈秀才听完长叹,“不满王兄说,这一路上我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江中官府所作所为,人尽皆知,等朝廷派人下来,自是会处理。晁州府虽不管辖曹、陵二县,但也不可不乱杀无辜灾民。”

      王秀才听后大惊,问:“陈兄怎可知?”

      “王兄是否听过那城外爆发瘟疫之事?”

      “略有耳闻。”

      陈秀才指着谢庭欢,说:“这孩子曾亲眼看见晁州城官府派官兵用箭射杀灾民,随后将人全部烧死。”说完,他想让谢庭欢将自己手腕上的伤疤给王秀才看看,但谢庭欢悄悄往后躲了躲,眼里满是警惕。

      王秀才连忙道:“这...这可是大祸啊。”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缓缓睁大,问:“这孩子不会染过瘟疫吧?”

      陈秀才示意他放心,“我早已请郎中看过,她并未有染过瘟疫的迹象,只是多日未进食,身子虚弱,才连日发烧。”

      闻此,王秀才才放下心来,又问:“这孩子你打算如何?”

      陈秀才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定然不能带着这孩子上缙州府。

      这时,谢庭欢探出脑袋,小声说:“我要等哥哥。”

      “如此也好。”王秀才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给谢庭欢,“这银子你拿去应应急。”

      谢庭欢不敢收。

      陈秀才道:“你收下吧,我们走后,你一个孩子孤苦无依,有些银子也好傍身。”,但谢庭欢还是不敢收。

      王秀才见状便只好先将银子放在桌上,转而问:“陈兄,对晁州府所作之事,如何看?”

      陈秀才将自己那封信拿出来,递给他,道:“听闻李巡抚要去江中府,会经过缙州,我想,定是为了江中水患一事来的,既如此,我便将此信交予巡抚大人,彻查此事。”

      王秀才双手接过,细细看了起来,看完,他忙道:“陈兄,你可要三思,其一,此信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去,前往官府揭发你,到时你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之地,还会连累你母亲。其二,当今圣上痴迷战事,朝后又日日夜夜思念故去的皇后,不理政事,如今人人皆传圣上龙体抱恙,似有无力回天之势,圣上膝下无子,朝堂各派为了立储之事争论不休,所以这江中府才敢肆意妄为,你又如何能保证那李巡抚是个清明之人,你我不过一介小小的秀才,无权无势,眼下是要有功名傍身才可应万难。”说完,他又提醒:“端王就在缙州,你莫不是忘了十几年前那件事?”

      “我自是不敢忘。”陈秀才回道,只是,他看向谢庭欢,自己在这孩子面前发过誓的。

      王秀才见他有些动容,起身道:“我言尽于此,陈兄,懂得隐忍,方得大成。夜深了,我不便叨扰,先行一步。”

      “王兄慢走。”

      送走王秀才后,陈秀才面露怅然,盯着手里的书信。

      谢庭欢看出他的为难,于是便抽出他手中的信,放在蜡烛上面,慢慢点燃。

      “你这是做什么?”陈秀才想要抢过,但是那书信被烧得只剩一角了。

      “先生。”谢庭欢俯身下跪,喊道。

      她这一句先生,让陈秀才的心猛地一紧。

      “你快些起来,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谢庭欢摇头,继续说:“我不想看到先生同我爹爹一样不得考取功名,只要先生心中记得先前说的话,我便很是感激。”

      陈秀才将人扶起,叹了一口气,“世道艰难,孩子,我会永远记住你今日的话。”

      “多谢先生。”

      “你还是叫我秀才好,一句先生,我实在是愧不敢当。”

      陈秀才将桌子上银两放进她口袋里,说:“王兄家境富裕,既然给了你银子,你便好生收着,将来日子好了还了这恩便可。我一身贫穷,赶考的钱都是七拼八凑来的,自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给你,可如今你唤我一句先生,我如论如何也得给你些东西。”话罢,他从箱笼里左翻又翻,拿出一本书,递给她,“我见你喜读书,便送你这本书,这书虽不值钱几个铜板,却是一本孤籍,是我曾祖父那辈传下来的,我自小习读,倒背如流,送了你也无妨,以你现下这个年纪或许有些读不懂,但将来你若是大了,再研读一番,想必有所感悟。”

      谢庭欢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过,“谢谢先生。”

      “行了,夜深了,先上床歇息,明早还要赶路。”

      陈秀才吹灭了蜡烛,让谢庭欢睡里面,自己躺在外侧,两人慢慢地睡去。

      寅时将至,窗外传来几声乌鸦叫声,谢庭欢猛地被惊醒,她满脸大汗,睁大双眼盯着窗外喘着气,一旁的陈秀才被她吵醒,连忙安抚她。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

      谢庭欢被吓得蜷缩在角落,陈秀才连忙起身出门查看,他往楼下一看,正是七八名官兵。

      恍惚间,他想起了王秀才的话,来不及思考怎么回事,但他心里有种预感,这些官兵定然是来抓捕自己的。

      他连忙回到房间,将谢庭欢抱出来,将人藏在檐廊尽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放着一个空炭框,刚好可以让她藏进去,陈秀才嘱咐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出来,一定要躲好。”

      谢庭欢一把抓住他的手,叫了一句:“先生。”

      陈秀才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别怕。”随后便将框盖盖了上去,跑回了房间。

      谢庭欢缩在炭框之中,透过缝隙,她看见一名官兵一脚踹开秀才的房门,随后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看见昏死过去的陈秀才被拖了出来,她紧紧抓着裤腿,含着泪,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官兵走后,她慌忙顶开框盖,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群官兵后面。

      她东躲西藏,在大堂看见了掌柜和伙计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官兵出了客栈,点燃了火把,将秀才往外拖。

      跟了近半个时辰,谢庭欢看见他们将人拖去了府衙后面的墙角,她躲在一辆顿满干草的马车车轱辘下。

      只见前方有近十来个官兵,在他们中间,放了一把椅子,那椅子上坐着一位官老爷,正悠然地喝着茶,她视线慢慢往左,看见了一个人腰间佩戴的玉佩。

      她不自觉定住了,这玉佩她记得,是王秀才身上的。

      这时,官兵将一桶水泼在陈秀才身上,他缓缓睁开了眼,看见的却是王秀才一脸谄媚地站在官老爷身旁奉茶,他眼里由开始的震惊而后转变为愤怒、不甘,最后又释然。

      谢庭欢只看见陈秀才的背影,只见他双手捶地,整身体耸动起来,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声瘆人的笑声。

      官老爷盘着手中的核桃,看着他,说:“陈进,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审你?”

      陈进眼里满是不屑,讽刺道:“何必多次一问。”

      官老爷听了也不怒,心平气和地说:“说起来,你也是我晁州府属地的人,自小苦读,成了秀才也算是不容易,如今要上缙州府赶考,若是顺利,也算是前途无量,将来也可衣锦还乡,不负你母亲日以继夜卖鱼以供你读书的那份艰苦,如今我看你倒是鬼迷心窍了,大好的前途说不要就不要。”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今日看在你母亲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今日肯放下此事,好好的去赶考,将来搏份功名,我就不追究了,如何?”

      陈秀才苦笑,这分明就是让自己与他同流合污,纵然自己今日答应他,将来为官也只会是为他人所迫,当即怒骂:“装模做样,我曾见过知府这般仁慈,若是仁慈,又为何乱杀无辜灾民?当真可笑!”

      官老爷见他如此态度,便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随后,沾了水的鞭子狠狠落在他身上,远处的谢庭欢却未听见一句求饶声。

      见陈进一声不吭,王秀才上前一步,劝说他:“陈兄,我之前说与你的话,字字句句可皆是肺腑之言,你何故如此刚烈,要遭受这些皮肉之苦呢。”

      陈进咬着牙,怒目而视,一把扯过王秀才的衣领,往他脸上淬了一口,怒骂:“是你揭发的我,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小人,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王秀才起身挣脱他,抹了一把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我小人也好,骂我伪君子也罢,我都不会放在心上,你陈进空有一身学识,却不懂得变通,乱世之中,安身立命谈何容易,而你,却不懂得抓住机会,像你这样的人,纵然他日登科及第,也不过是一株荒草,任人践踏。”

      陈进哈哈哈哈哈大笑,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指着眼前这些人,“你们....你们哈哈哈,真是可笑!”随后,他抬头望着残月,颤抖地指着天,悲怆愤恨,吐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地骂道:“这满目疮痍,君...君不知!在那...金雕玉琢的紫禁城里,日日夜夜...对着一个...一个死人悼念,却弃千千万万名百姓...不顾,此...此君...不堪!而你们...更是不堪!”

      他回头望了望家乡的方向,眼里满是决绝,呢喃道:“母亲,恕孩儿不孝。”话刚落音,他猛地撞向墙角,顿时眼珠凸起,脖子一歪,倒地不起。

      谢庭欢痴痴地望着,她想起了母亲跳入火坑的那一幕,两行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双手紧握住自己怀里的书,轻声喊了一句:“先生。”

      在场众人见他毅然赴死,都愣在原地,只有官老爷依旧面不改色。

      “你们都见着了,今日是他秀才陈进撞墙自尽。”说完,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吩咐道:“将他尸体烧了,将骨灰送回家去,就说是途中感染瘟疫不得不烧,再给他母亲十两银子当作赔偿。”

      几名官兵将陈进的尸体拖走了,王秀才看着那地上流着一滩血,思绪万千。

      这时,官老爷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说:“敬之啊,他死了,你少了个对手不是?你说的那个孩子,等天一亮,我就命人张贴告示全城搜捕,不会让他逃脱的,你且放心科考,一切我都打点好了,将来做了大官,不要忘记我对你的栽培才是。”

      王敬之笑道:“那是自然。”

      官老爷满意地走了,留王敬之一人凝望着方才陈进撞墙的地方。

      他自幼与陈进相识,同窗半载,后来他搬家到晁州城,十年间里不曾相见,直到二人上缙州参加乡试,却因得罪了端王,二人被取消乡试资格,后又过了九年,昨日两人偶然遇上闲聊了几句,相约再次一同上缙州参加乡试。

      只可惜,陈进啊陈进,你别怪我,怪就怪这世道不公,人人都这么自私虚伪,趋炎附势。我也是不得已为之,你的母亲我会替你照料,你心中所想,你心中之志,我都会替你去完成。

      还趴在车轱辘地下的谢庭欢见王秀才走后,才敢慢慢爬出来,她顺着血迹,找到了陈进的尸体,趁着官兵去抱干柴之时,她迅速跑到尸体旁边,伸手帮他正了正衣冠,随后扯下一块布,藏进怀里。

      当官兵回来之时并未发现异常,便将尸体烧了。

      谢庭欢不敢多留,她知道等到天亮了,城里就会有许多官兵抓自己,所以,她要尽快出城,远离晁州城乃至其属地。

      辰时,谢庭欢躲在一处酒肆后,她望着眼前的包子铺,于是从怀里掏出昨日王秀才给她的银子,她手握着银子,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似乎这银子就是王秀才,松开牙齿,她拿着银子去买了四个包子,又买了三四个烧饼,留着逃跑路上吃。

      填饱肚子后,她远远地看着告示牌上的自己,想到自己这副模样很容易被认出来,便找到一口水井,把脸洗干净,随后又去了成衣店买了一身衣服,换完衣服,她又来到水井旁,看着自己清秀干净的模样,心里却万分鄙夷,因为这花的都是王秀才的钱。

      在井边坐了一会儿,她便往北城门赶,就当她快要到城门口之时,却听后面有官兵正往自己这来,一转身,就见官兵大喊,她慌忙逃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快会被官兵认出来。

      就在这时,中间出现一辆马车,挡住了官兵的视线,等官兵骂骂咧咧绕开马车后,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领头的官兵愤怒地将马车叫停,将马夫赶了下来,刚准备将车厢里的人拽出来之时,却见王秀才探出脑袋,笑着赔罪。

      官兵见是王秀才也不好发作,毕竟这位可是未来的官老爷,于是连忙赔罪,放了马车出城。

      车厢里,谢庭欢死死咬住王秀才是胳膊,眼里满是恨意。

      王敬之任由她咬,等出了北城门,谢庭欢才松口,嘴角流了些血。

      王敬之淡然地拿起药为自己包扎,边上药边说:“我方才若是不救你,你就被那些官兵抓起来打死,算起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谢庭欢愤怒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你告密,是你害死了先生!”

      “先生?哈哈哈哈哈,你叫他先生。”王敬眼里带着嫉妒,一把将她扯过来,捏着她那张小脸,说:“臭小子,你知道你为什么换了衣服还是那么快就被官兵找到了吗?因为你收了我给你的那二两银子,那银子上有我做的记号,就算你不买衣服,你在这城中总要吃,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会暴露,官兵抓到你只是时间问题,没想到你这么没有耐心,这么快就花了我送给你的银子,算起来我是你仇人,可是你迫不及待地花了仇人给的银子用来吃穿,你想想,你口中的那位先生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恨你,会不会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将你救回来?”

      王敬之笑得十分瘆人,谢庭欢被他捏得快喘不上气,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红了眼眶,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阵恶心涌上心头。

      这时,王敬之松了手,又说:“我原本并不想打算帮你,可是,我想起来万一你以后飞黄腾达,回来报复我,我岂不是必死无疑。所以,我出手帮你,就成了你的救命恩人,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下手杀我。若是你以后成了恶人,杀了我也就罢了,可以后你要是成了个惩恶扬善的好人,你若是杀了我,就是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我倒要看看,你手上沾了救命恩人的血,还如何活下去?”

      “等你长大了,看看你是成了陈进那样的人,还是,像我这样的人,毕竟...”他一手抓着谢庭欢的手腕,将缠绕的布解了下来,笑道:“你这伤疤永远也去不掉了,我只要一看见这疤,就会知道是你,你最好藏严实了,最好永远也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去吧。”话刚落音,王敬之就将她从马车上扔了下去。

      谢庭欢眼里带着惊恐又带着愤恨,死死抓住王敬之的手臂,掉落下去之际,她指甲嵌进肉里,将王敬之的手臂上抓出五道带血的爪印。

      马车前进的速度并不快,谢庭欢直接摔在草丛里,她听见了王敬之的笑声,还有从马车里扔出来的烧饼。

      谢庭欢死死咬住嘴唇,她望着远处的马车,耳边响起他方才说的话,那股恶心感顿时又涌了上来,这次,她将之前吃的东西全部都吐了出来。

      喘息之间,她愤怒地将自己身上的银子狠狠扔在地上,随后换了自己原来的衣服,将新买的衣服一件件撕碎,她没有力气撕,便将衣服缠绕在石头上,利用石头的尖角将衣服扯碎,边撕边哭,边哭边喊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了,也冷静了下来,从怀里拿出先生给自己的书,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陈进二字。

      进是前进的进,不是别的字。

      她缓缓抚摸着,下定决心,自己独自上京寻找姨母。

      将来,她一定要成为人上人,将这些人全部踩在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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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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