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谁去》静言思

32、约定（3）

　　嘈杂的人声中，依然听得出韩旭的声音很急，“叶流影，去看一下你带回家的文件袋。有我们logo的那个。”
　　叶流影不明所以，拖过江引墨的手腕看时间，一边挪下床一边调侃：“不会吧，这时候还在外头疯？明天你们何组长要你好看。”
　　韩旭听了这话反而笑了，“你要不要直接跟何穆说？”
　　天！这两个人居然混到一起，还混得这么晚不着家。叶流影刚想损她两句，却在抽出文件的下一秒倒吸了口气，“这不是你们那个项目的申报材料吗？”她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把别人的文件带回来，何况自己的那份明天一早去GS还要用的。
　　“那就是了。”韩旭倒是吁了口气，“不好意思啊，我走的时候赶时间，把两个袋子弄混了，你的文件在我这儿呢……”
　　有些事情偏该如此，越小心越容易出意外，所谓“防不胜防”，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事已至此，她只无奈哀叹：“韩小姐……”
　　韩旭连连抱歉，“明天上午我直接去乙方那里，能不能顺路去你楼下拿？”
　　利人利己，她自然说好。
　　“那个……叶流影……”只听“砰”一声闷响，周围的噪声忽然消失，突如其来的宁静越发显得韩旭语声怯怯，“最上头的几张图，应该很重要吧……”
　　“嗯……”她看了看一旁专心致志的某人，“是不是有黎总和江先生的签名？”
　　“是……对不起啊，我把可乐……洒了……”
　　跑去酒吧喝可乐，明显是何组长拐带了涉世未深的小女生。
　　她已经没了脾气，抚抚额头只柔声说：“没事，我再想办法。你快回家休息吧。”
　　“还有还有……”
　　“天哪！”她直接坐到床上，“韩小姐，拜托你让我死个痛快好不好？”
　　察觉一旁的江引墨眼风掠过，前一刻还要死要活的叶流影立时不言语了。
　　“不是不是，”听筒里的韩旭急急分辩，“我没有再闯祸了。是何穆在车上睡着了，我叫不醒他，也不知道他家的地址，要麻烦你跟司机师傅说一下。”
　　她像是听了什么外星语，“大小姐，你以为我是长了腿的GPS么？”何组长家她也只去过一回，还是今年年初部门聚会的时候。
　　“正是正是！”韩旭顺竿爬，“您老人家有好生之德，拜托指条生路吧。”
　　叶流影叹了口气，“好吧，我试试。你让师傅听一下电话。”

　　A river runs through it。
　　挂上电话，她一打开那张碟，几分钟前还乱糟糟的思绪顿时明澈，眼前只余唯美诗意的画面——
　　奔流不息的大河，不时掠出渗过树顶的阳光，洁白的鱼线在风和日丽下刷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有节奏地跳跃着，旋转着，最终义无返顾地坠入金光灼灼的河流……
　　当年青涩纯真的大众偶像，如今已成为话题不绝的成熟男子；红颜名将，皆终不免朝夕白头，只有那条贯穿记忆、记载着数十年人事景物变迁的大河，才是恒动的永久。
　　江引墨合上自己的电脑，视线从一旁掠过她的屏幕，看着叶流影越发裹紧被子，不由得替她哆嗦，“大冷天挑这部片子来看？”
　　屏幕上，Brad Pitt站在湍急的河水中央，笑容灿烂无比到让头顶的阳光都自叹逊色，叶流影不禁跟着他笑了起来，“帅哥出场时我就会热血沸腾了。”
　　听了这话，江引墨险些一头碰死在枕上，彻底无语，掀开被子打算就寝。
　　“你说，特律河到底是运动的还是静止的？”她拿掉笔记本，心思却还系在那条河上。
　　他的回答就像身上的灰色睡衣，平板又教条，“判断物体运动或静止取决于物体与参照物之间的位置变化。”
　　她有些迷茫地问：“如果静止只是瞬间的事，那又何来永恒？”
　　江引墨一愣，“你是在同我参禅？”
　　叶流影定睛看他，不知为什么那么认真，“我是在向你请教。”
　　他这才意识到她的话并非不知所谓，想了想说：“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永恒。它和静止一样，只是在某一时刻……”
　　“那人呢？”她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清澈的眼睛望住他一眨不眨。
　　“生老病死？”
　　她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笑，“人心自然是因人而异的。”
　　“就不能像那条河一样长长久久地流下去么？哪怕只是出于惯性？”
　　心头一动，他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里，顿了很久才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责任。既然是外力所加予的，我们的脚步不可避免地会为了某些原因偏离既定的方向。”
　　不可避免……
　　琢磨了许久，她才抓着他的衣服轻声问：“你也会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引墨，”耳畔依旧是他平稳的心跳，她却没来由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我在想，如果没有致天国际，我和你是不是真的就这么错过了。哪怕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之后，会在某个地方不期而遇，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又怎么能保证还同现在一样呢？”
　　“流影？”江引墨错愕，不知她的情绪为什么突然低落，刚想俯下头细看，只觉腰上一热，整个人已被她牢牢环住。
　　这个温暖如春的熟悉怀抱，拥住的不是别的，而是她的整个世界。原来在不经意流走的日日夜夜里，已令她眷恋如斯。
　　“你曾经问过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我，”她摇了摇头，“我却自私到连问一句都不敢。只要我不知道那个答案，就可以骗自己说：江引墨不幸福。我……我宁可你不幸福，也不愿意让自己伤心难过。
　　“你回来以后，重新带给我的一切是那么美好，美好得都有点不真实，而这样的不真实让我更害怕。不是怕生老病死，而是惟恐一辈子只有那么短，短得只能看到尽头，却看不见永恒……”
　　他轻吻着她的发顶，只说：“你信我，流影。”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声如梦呓：“引墨，如果有一天，你偏离了原先的方向，而我却还因为惯性朝前走，等到发现你不在时再想回头，却已经追不上了，怎么办？”
　　“我会站在原地等你回来。一直等。”
　　怀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不再说一句话。

　　翌日，当透进室内的晨光将叶流影唤醒，看着与江引墨合衣相拥而卧的暧昧姿势，瞬间只觉自己像是被扔进火堆里的炭，整个身体烫得厉害，本就打了折的意识全然涣散。
　　好不容易一片一片找回拼成原样后，她又纠结许久，终于伸出手，极小心地移开他环在腰上的手臂，蹑手蹑脚起身下床，拉住被角替他盖好。站在床边想了想，还是抖散另一条被子搭在一边，这才垂着头急步走出卧室。
　　门被轻轻碰上，床上的那个人缓缓侧过身，将余温尚存的软枕半压进怀里，并未睁开眼，唇角却隐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微浅笑容。

　　江引墨下楼时，见叶流影仍抱着胳膊立于大门前，冻得像根奶油冰棍，不觉习惯性地皱皱眉头，一把将他扯进门里，“一早像急行军一样，就为了在这里吹冷风？”
　　叶流影吃惊之余回过神来，“真的好冷哦。”
　　“怎么还没走？你等的人呢？”
　　“唉！别提了。”她哀着一张脸向他碎碎抱怨，“昨晚她送何穆回去后，居然把资料又落在他家了，才说让我等她呢。真是遇人不淑啊！”
　　江引墨颇有些无奈，“你的中学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么？用词不当。是‘交友不慎’。”
　　“吓我一跳。”她笑嘻嘻地揉着被风吹僵的脸颊，“我还以为你要说‘近墨者黑’呢。”
　　他嗤笑，“我还没有笨到把自己骂进去的地步。”
　　正说着，她瞧见门外急匆匆跑来的身影忽而面露欣喜，“韩旭来了，我走了啊。”
　　不等江引墨有所反应，她迈开步，却发现手仍被他握在掌心。
　　“别闹了。”她笑得无奈，“迟到了就麻烦了，GS的那些大神，个个都不是好伺候的。”
　　叶流影心有戚戚，但江先生显然比她口里的“大神”们更大牌，对她的话毫无所动。
　　隔着玻璃门，眼看韩旭越走越近，她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地踮起脚轻啄他的侧脸。
　　江引墨像极了骗到糖果的捣蛋孩子，忍不住弯起唇，替她拉开大门，“自己小心。今天约了钟翊打球，晚饭不用等我。”
　　“好。”

　　韩旭一见和叶流影一前一后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某人，立时像被定在原地。眼前的两人均是长衣款款，一个清俊沉然，一个动人脱俗，虽没有半个字的交流，但那共有的气场只消看上一眼，便将他们的关系昭然若揭。
　　她看得瞪圆了眼，期期艾艾了半晌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江……先生……早……”
　　“韩小姐早。”好整以暇地回应后，江引墨转身离去。却不想刚走出不到五步，身后传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的惊呼——
　　“你居然……”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