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一章 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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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原一年四季都非常潮湿，到了夏季的时候，暴雨季节的到来让这种潮湿达到了顶点。
傍晚时分，羌离城上方的天空仿佛在猛烈燃烧一般，红通通的厚云层被高空的暴风卷成了各种张狂的形状，渐渐的那火红的云层中透出不祥的黑色来，越来越浓，到最后天黑如泼墨，酝酿已久的暴雨铺天盖地的从天上向着大地砸落而下。
楠生站在窗前，隔着窗棂，外面的暴雨夹杂着庭院里泥土略带腥味的的湿润气息扑鼻而来。楠生出神的看着庭院里的那些树木，它们仿佛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暴雨，瑟瑟发抖的挣扎着自己脆弱的身躯。
雨水很快在地面积成了水洼，渐渐蔓延，顷刻间庭院原本的石子路面已经看不见，汇聚而来的雨水让这里变成了一方水潭。浑浊的泥水涌在一起看不出下面的深浅，水面被雨滴砸得坑坑点点，又被更多蔓延而来的水流抚平，周而复始。
水。
楠生伸出手，伸平了手掌去接那从屋檐上落下的雨幕。冰凉的雨水浸润了她的皮肤，濡湿了她的衣袖。那凉意丝丝缕缕，像是爬行动物一般，顺着皮肤透进血液，又顺着血液的流动透进心脏。
楠生将伸平的手掌回握。水流顺着掌心的纹路滑落。她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清晰的画面。浊浪滔天。天也好，水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好，都被那肆虐的洪水染成了一种带着浓重水腥气的灰色。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这冷却不是掌心里的那细小水流带来，而是记忆中那带着死亡气息逼近的洪水镌刻进她骨子里的冰冷，无法摆脱。
楠生睁开眼睛。庭院里漆黑一片，那缓慢上涨的水潭已经淹没了原本的地面，她所在的房间仿佛一个孤岛，冷雨凄风，天空偶尔闪过狰狞的闪电，猛然间撕裂天幕，将一切都映成一种短暂的惨白。
这和被洪水围困的那天色没有什么差别。她应该是感到恐惧的。楠生离开窗边出了房间来到屋檐下。猛烈的风夹带着雨滴很快就将她浑身都浸透了。寒意越发深重。楠生觉得困惑。为什么她并不害怕这原本让她感到无比恐惧的洪水，相反，身体里却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仿佛在挣扎着想要挣脱而出？！
楠生一步步走向长廊的石阶。通往庭院的石阶已经被浑浊的积水淹没了，楠生在水边顿了一顿，抬脚迈了上去。
脚步落下，原本被雨滴砸得坑坑点点的水面诡异的一震，以楠生的落脚点为中心，一层层细密的波纹发散，消失，庭院里的水面变得如同镜子般光滑，清晰的映出了天上降落的大雨，还有这四周的一切景色。
以及她自己。
楠生低头看着水面映出的自己。她此刻浮于水面之上，她能感受到脚底柔软的水波，仿佛又生命一般，欢欣鼓舞着，围绕着自己旋转，轻柔的将她托起。
“殿下！”
身后突然传来伺女惊慌的叫声。所有的幻境顿然打破。楠生身子一沉，方才那奇妙的感觉消失，自己的双脚落入水中，踏实的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赶来的几个伺女撑着伞慌忙替楠生挡雨：“殿下，小心着凉。”
楠生没有开口，任由伺女们将她小心翼翼的护送回了房间。天色越发的暗了，有伺女点上了灯。楠生淋了雨，慌了一干宫里的人，准备热水的，吩咐熬驱寒汤的，拿干净衣物的，忙成一团。
楠生宫里的女官不敢怠慢，害怕楠生因此生病而受惩罚，声色俱厉的呵斥几个随身宫女：“还不赶紧去请白大夫过来？！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几个宫女脸上都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连声应了就要出门，却被楠生叫住了：“哪儿有那么娇弱？不过是淋了点薄雨，喝点驱寒汤就没事了。”
女官还要分辩几句：“殿下。羌离虽然湿热，这下晚时分的雨寒气可不轻。殿下身体不好，日日都是用药稳着的，可别让寒气入体坏了事。”
楠生心里浮起几分不耐，脸上便是一冷：“我说不用，便不用了。”
楠生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肃杀之气。饶是那在宫里各个侧妃间游刃有余的女官，也不由得心头一跳，竟然像面对完颜朔一般，从心底深处升起一种畏惧来。普通一声便跪在了楠生面前。
打首的女官一跪，宫里一干宫女哪儿还敢站着，全都跪了下去，匍匐在地。诺大的寝宫一时间安安静静的，连呼吸都听不见一分，唯有屋外的冷雨还在沙沙的下着。
楠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竟然是这么个结果，怔了怔，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底深处的不安和不耐不知道怎么越来越浓厚。她若是完颜朔的正妃，南原的王位继承人，这些理应是她已经熟悉的。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楠生想起方才在院子里那奇异的感受，抬头看向外方。不经意的和一道视线接触到一起。那双眸子就像潜在暗夜里的野兽，显然他也没有料到楠生会突然越过一干宫女看向隐藏在屋外暴雨和黑暗中的他，猛然一惊，想要躲避却是来不及了。
暴雨也好，黑暗也罢。并没有影响楠生的视线。她清楚地看见了那个缩在大树后的小男孩。这不就是前几日见着，在庭院里给树木施肥的金寒么？
楠生想起那孩子眼底闪过的恨意，心里便有了计较。挥手叫来女官，让她去把那金寒叫来。
一干宫女都松了口气。那女官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畏惧楠生，却也不敢再造次。安分的领了金寒进屋。小男孩此刻倒表现的乖巧，规规矩矩的向楠生请安。
女官拿来了披肩替楠生披上挡寒。楠生见那小男孩浑身都被泥水浸透，头发凌乱，一张小脸除了那双桀骜不驯的眸子都几乎分辩不出五官，便吩咐女官领他下去洗澡换身干净衣裳，再回来回话。
过不多时金寒再度被领进了屋子。洗了热水澡，他原本冻得有些发青的脸蛋恢复了几分血色。只是那红润映在青白几乎可见血管的脸上，怎么也显不出健康的色泽。
这孩子生得倒是意外的俊秀。
金寒普通一声跪下：“贱奴金寒，给娘娘请安。”
贱奴？
这孩子一直口称贱奴。先前他脸上都是污泥，楠生没有看清楚。这时候才注意到这孩子右边的小脸蛋上烙着奴隶的印记。
即使是穷苦人家，也不会轻易的将自己的孩子卖出去给人做奴隶。因为一旦刻上了奴隶的印记，不仅仅是这个孩子而已，包括这个孩子的子孙后代都会是奴隶，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一般来说，奴隶多是战俘。
楠生听这孩子的口音不像是南原本地的人。再看他无意中流露出的那股桀骜的样子，倒像是西苍国的人。看来是战俘了。
“你多大了？”
“回娘娘的话，七岁了。”
才七岁。这孩子的眸子中哪儿有孩童的天真，倒像是历经沧桑的成年人一般。
楠生也不知为何，这孩子明明掩饰不住对自己的敌意，自己偏偏想将他留在身边。楠生看了眼窗外，雨还在下着，势头倒是收了些。看了眼面前这个还跪在地上的孩子，吩咐宫女给他拿来一个软凳，又让女官去做些吃的来，让这孩子陪着说话。
只是这孩子拘谨的利害。给他吃的他不动，再问他什么，他只说记不清楚也不答。楠生更肯定了心里的想法，这孩子不知道在和她回避些什么。不想让这孩子为难，坐了会儿看雨停了，便让他去了。
宫女们关上了窗户放下了幕帘点上了薰香。楠生不耐，只觉得这诺大的房间倒像是个华丽的囚笼一般，便让她们都退下，自己将寝宫后院的窗户推开了。外面的凉风透进来带走了屋内的热香，她方才觉得缓过来几分。
雨还在纷纷的下着，雨丝细糜，扑在脸上带来针尖般的点点冰寒。楠生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闷，压抑着让她难以呼吸，却偏偏寻不到解脱之法，来回往复，折磨自身。
“这是怎的了？”
身体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楠生倏然一惊。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完颜朔来到了她的身后。他探手抚摸她的额头，随即又捏住了她的脉门，语气听上去却是漫不经心：“听女官说你今儿个自己跑出去淋雨，现在又自己开着窗户吹冷风，可是觉得烦热？”
楠生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身体被完颜朔掰过来正视他：“初到羌离的人受不得这边的潮热，都会有烦闷压抑之感，何况你长于北方。不过时间长了，慢慢就会适应。这几日我会吩咐白大夫替你熬几服驱除湿热的药，喝了就会好些。”
楠生依然是低低的应了一声。
完颜朔见她如此这般乖巧，便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她也不挣扎，只是安静的靠在他的胸口。
他的手顺着她的胳膊下抚。抚摸到她右臂上缠绕着的苍龙，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这苍龙如今只像一条小蛇一般，是因为在上次的激斗中楠生强行调用神兽的力量，差点被反噬逼入魔道，苍龙护主，拚着牺牲自己的修为与楠生形成双生之体。如今楠生法力受制，它便也无法恢复苍龙的本形，只得这般懒洋洋的缠在她的身体上慢慢温养自己。
这家伙倒和黑狼一样，虽然是兽身，却都是有情有义之徒。
完颜朔不敢造次。如今苍龙看着虽然无害，也并没有因为他亲近楠生而表现出攻击性。但不代表他伸手抚摸上去，苍龙不会反首一口咬将过来。被上古神兽咬一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来。”
完颜朔改为握住楠生的手，拉着她出了寝宫。她是正妃，所居住的院子和他通过回廊相连，完颜朔带着她径直到了上书房，转身关门，又亲自点起了油灯。灯光亮起，楠生才看见上书房内被清理了出来，当中摆着一个巨大的轮盘。
完颜朔走到轮盘边，右手一挥，一道青色火焰闪过，那本来看上去黑沉沉的轮盘陡然间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原本平整的表面开始上升下落，形成各种立体的形状，待到停止时，竟然构成了一副广阔的地图。涵盖了四国。
“你看。这就是我们现在身处的这片大陆。”完颜朔指点江山，长指点向之处，相应处便燃起一层青蒙蒙的光：“这是北越，”他的手指下移：“东丘、南原、西苍，以及四国其下附属的小国。”
“西苍占据苍茫沙洲。虽有各种异兽，却土地贫瘠，所以和北越间也是年年征战。”完颜朔在西苍和北越的版图上画了一圈，指向了南原：“我南原是四国中国土面积最小的一个。你看这版图。东丘就像一把利刃，高悬于南原的头上。若是朕不思进取，迟早会是东丘的腹中之物。”
“王。”楠生开了口：“所谓居安思危，如此种种，都不过是帝王野心的一个借口罢了。”
楠生顿了顿，走到完颜朔身边，也伸出手去画向那轮盘，随着她的动作，指尖自然而然的亮起温暖的白光，照亮了她指尖下的版图：“王若是吞下了东丘，”楠生的手指将南原和东丘的版图圈在了一起：“高悬于南原头顶的利刃已除，也成为了这块版图上国土最大的国家。只是南原这头饿狮，是否就能放着眼前的北越西苍而不进犯？”
完颜朔看了楠生半晌，突然畅快的仰天大笑。他一拍轮盘。便又恢复了那一块木板的形象。完颜伸手将楠生拉入怀里，抵着她的额头微笑：“妄测朕心，其罪当诛。”
楠生冷淡的笑了笑：“举凡大国之间开战，都需要一个光勉堂皇的借口。你是如此，那李易不也是如此？”
话音一落。楠生呆住了。不知道自己怎会如此自然的评价那东丘谨王。许多纷乱零碎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却快的抓不住看不清，只觉得头痛欲裂。
腰间一紧。楠生抬头，眼前的男人神色冷峻，眼底隐隐升腾着她所不明白的意味。完颜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如重石般敲击在她的心底：“爱妃，你说那李易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一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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