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2、搭讪

　　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失落，谢落在刺眼的阳光下默默对着匕首上纷繁的纹路发呆，叶沉舟抛下自己一心护送季之韵回去的紧张模样还历历在目。

　　有些无处可去的他莫名开始后悔是不是表现得过于强势，以至于把饭票直接吓跑了。

　　但是想着想着他忽然感到一丝不可思议。

　　他在奢求什么？

　　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玩家的关照？

　　这未免太过可笑。

　　他虽然根本不在意副本的结果如何，业绩又如何，但这都不意味着他会毫不反抗地任人欺凌。如果昨天叶沉舟没有碰巧见到他、又大发善心地来插手的话，他完全可以一个人解决掉那些混混。可那样以来，不会有那个如同做梦一般的相遇，也就不存在刚才的斗殴事件。

　　然而蝴蝶效应一旦启动便难以回头。

　　思及此处，谢落一甩手将匕首幻化回去，迈步离开这里……

　　叶沉舟刚一帮杜向谦把受伤的季之韵安顿好，立刻快步走回广场，想要去找留在后面的谢落。
　　杜向谦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季之韵这样一个块头巨大的成年人，他不得不去帮忙。可是当他回到门口的广场上时，这里只有不断飘散的桃花，他要的人却不见了。

　　——

　　谢落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他只是顺着人少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一次他倒是一反常态地感受到饿了，脑海里不断蹦出先前叶沉舟给他做的食物。

　　此时的街道两边终于有猎犬看守，各个玩家都安心地出门采购交易物资，不用害怕会有什么挑事的人出现。

　　大街上是一片祥和的景象，不过这些人的喜怒哀乐都和他没有关系。

　　走投无路的他默默坐到路边的长凳上，被阴影笼罩的角落像是凭空划开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彻底隔绝外界的响动。他就这样安心地在这里打开了聊天栏，权衡是否要喊程骋来接他。

　　那里没有任何消息通知提示，但是他却发现对方发了几条他压根没读过的消息。

　　或许……是他在哪里不小心点到了吧？

　　一心只想着怎么回去，他简单地把这个问题当作是系统出现bug了。

　　放眼看去，程骋的字里行间都表示了十足的歉意，所以他现在直接开口找人把他带回去的话，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吧？

　　谢落将手放在对话框之上，斟酌着开口的语气。但就是这么一细看，他赫然察觉程骋的状态栏之后有几个大字分明地写着“副本中”。

　　现在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有些疲惫地靠在身后的水泥墙上，粗糙的墙壁剐蹭着叶沉舟借给他穿的白色卫衣。他那锋利的一刀下去没有在衣服上溅到分毫血迹，现在那里却全是破碎的小石粒和灰尘。

　　让那个该死的洁癖气死最好了。

　　只是抱怨归抱怨，他或许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天色逐渐变暗，夕阳照射后的阴影缓慢偏移，彻底把这个无人知晓的小角落覆盖住。

　　就在这时，一个人踏入阴暗向他走来。

　　刷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即使在暗处也反射出亮光的黑色皮鞋，其次是裁剪得体的修身燕尾服，最后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

　　异常精良得体的一身行头……

　　这人绝对不是普通的玩家，而是NPC，或者更确切地说，一定是有别于他的高等级NPC。

　　眼前人扶了扶金丝眼镜框，完全不在意谢落打量的眼神，俯身摘下自己的白色手套，朝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温声道：“你好，我叫陶墨钰，可以认识一下吗？”

　　他这是……被搭讪了？

　　谢落愣住片刻，人生头一次碰见这种事情的他哪里知道该怎样应对，只好僵硬地坐在原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谢落……”

　　自称陶墨钰的人一挑眉，并没有接话。气氛僵持了一瞬，他这才发觉自己好像无视了这人伸过来的手。

　　所幸对方不在意这些细节，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仍然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花谢而落，很有意境的名字啊。”

　　谢落撇开眼睛，没敢和对方直视。

　　陶墨钰却忽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用略感担心的语气说道：“你的脸上怎么会有血，我帮你擦掉吧？”

　　谢落头也不回地朝后侧身，灵活地躲过这一无端的靠近，顺势从长凳上站了起来。

　　过近的距离实在是让他非常不适。

　　“啊抱歉，我只是不想这样干净好看的脸上出现污渍。”陶墨钰顺势从口袋中抽出一块丝巾递给他，“要是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用这块手帕。”

　　谢落没有接过它，只是继续瞥开眼，飘忽不定地在空气中寻找可以聚焦的对象。

　　对方出乎意料地还是没有生气，平静地把手帕收回去，笑着说道：“看我激动的，忘了再自我介绍一下了。我是猎犬的一员，巡逻时正好路过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你也知道平时很少有NPC会来桃花源玩的，我看到同事一不小心有些激动了，如果让你感到困扰，我真的很抱歉。”

　　猎犬平时从来不会以这种形象出现在桃花源中，谢落也从来没有见过穿得如此正式的猎犬，心里不免有些怀疑，但是毕竟对方的态度摆在那里，他只好强行抬起嘴角说道：“没事。”

　　他不知道自己天生带弯的嘴角本来就透露出些许笑意，这样笑起来之后反而更显得他是由衷地在微笑一样。

　　在他的视野之外，陶墨钰用贪婪又眷恋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和肢体动作，不知不觉间看呆了许久。

　　谢落见对方始终不说话，鼓起勇气抬眼朝那人看去。

　　陶墨钰假意咳嗽一声：“现在天色不早了，我马上也要下班回去，你呢？”

　　要是让这个人带路的话，他不就可以跟着回去，摆脱在桃花源里无处可归的日子了？

　　他心中一喜，然而话到嘴边却打了个弯儿：“那你快回去吧。”

　　这在别人眼里就是明晃晃地赶人走了，但陶墨钰好像没听懂似的，自顾自地继续问道：“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吗？这么晚了我有点害怕。”

　　要说之前说的话还有理可依，那么现在这话明显就是在胡编乱造。且不论这个人足足高出了谢落大半个头，单就是猎犬的身份就意味着他不可能会受玩家威胁。

　　所以陶墨钰八成是看出他迷路了，特地好心找上来的。

　　这么想的谢落理所当然地给了自己一个台阶，点头同意了陶墨钰的提议。

　　要是再不抓住机会的话，他或许真的无法回去。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他暴露身份违反规则的可能就越大。

　　于是两人带着一种执事陪自家少爷出来巡视的架势，齐齐朝中央广场走去。

　　就在谢落以为他能够不用费任何精力社交、平平淡淡地走回去的时候，陶墨钰突然发话了。

　　“你喜欢这里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没由来的问题，可总不理别人还是不太好的，只能折中地应付一下：“还行吧……”

　　“我倒是很喜欢桃花源。”陶墨钰在前方带路，身上黑色的礼服好似与黑夜融为一体，令人捉摸不透，“环境优美，氛围祥和，所有的理想都能实现，一切的一切我都很喜欢。尤其是这里的人。”

　　“人”字被着重强调了一下。

　　谢落隐约觉得对方应该在说什么情话，不过就是否喜欢的话题而言，他给不出答案。在他看来，他不过也就是一个高级一点的做任务机器罢了，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思忖间，两人已经走上宽阔的大道，中央广场上那棵遮天蔽日的桃花树的轮廓已然清晰可见。

　　沉默了一会，陶墨钰又主动开口：“对了，我觉得你这一身衣服挺好看，是在哪里买的吗？”

　　这至少是正常的问话了，只可惜谢落还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身上的这件衣服宽松肥大了不知道多少个尺寸，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件睡衣，根本没法和对方那套裁剪得堪称完美的西装相提并论。而且那些都不是重点，最关键的是，这是叶沉舟借给他的衣服，那么他又怎么知道这破衣服是从哪里买来的？

　　“是……”他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是程骋帮我找的。”

　　“程骋是……”陶墨钰忽然停下继续往前走的脚步，“你的朋友吗？”

　　“是，是的。”谢落愈发捉摸不透这个人的想法了。

　　陶墨钰实在是喜欢谢落总是眼神躲闪拿不准主意的样子，带着些许嫉妒，他故意表现得有些吃味：“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吧，不然你怎么会有他的好友呢？”

　　一直在犹豫说话方式正确与否的谢落很自然地忽略了陶墨钰为什么会知道他加了程骋好友这件事，还在试图让自己说话的内容多样一点。

　　“你其实也挺好的……”

　　“真的吗！”对方忽然插话，路灯下树叶间交错的阴影在他的脸上来回晃动，似乎和他一样开心，“那我也可以加你的好友吗？”

　　所以这个人绕了一大圈还是为了加他的好友？

　　谢落根本来不及拒绝，对方已经激动地把好友界面打开了，盛情难却，还是同意了好友请求。

　　刚一通过好友申请，他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陶墨钰（桃花源中）：笑脸.jpg」

　　看起来挺正经的人居然上来就发了一个表情。

　　“你的名字简写成xl，不也是笑脸的意思？”陶墨钰波澜不惊地说了一个冷笑话，接着又指向远处的桃树，“你应该能看见那棵树了吧，沿着这条路直走就可以到了。我的人……我是说，现在的迷宫只有一条路线，不需要再绕路，很方便的。”

　　谢落朝前方看过去，道路直直通往桃树之下，这次他总不至于还找不到路了。

　　陶墨钰见谢落没有其他的问题，绅士地在他面前鞠了一躬：“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很抱歉我之前的举动可能有些唐突，下次要是在桃花源碰到困难的话，猎犬很高兴随时为你服务。”

　　随后也不等谢落回答，他就像出现时的那样，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通过陶墨钰最后所说的话，谢落终于还是肯定了他是看到自己迷路特地好心找来的想法。

　　他也许真的误会别人了。

　　可他的心里为什么一阵发毛呢？

　　至少到目前为止，陶墨钰是表现出善意的，他决定不再多想，还是快点回去比较重要。

　　确实就如陶墨钰所说的那样，暮色笼罩下的桃树静谧而安详，但是没有一丝多余声响的环境又衬得这里格外阴森可怖。

　　回去的路途出乎意料的顺利，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帮他指路一般，谢落终于要回到他那阔别了几天之久的住所。

　　大门就在前方，只要他打开门就可以顺利地回去了……

　　而就在这一刻，他的眼前猝不及防地弹出一道光屏。

　　强制性的提示没有任何征兆地写道：

　　「惩罚副本即将开启，倒计时结束后强制进入副本提前熟悉流程。」
　　「倒计时3，2，1……」

　　数字还在倒数，全身上下骤然传来一阵又一阵几乎将他的灵魂都撕扯开的疼痛。他在瞬间失去血色，甚至失去了自己本身的色彩，仿佛置身于黑白的电视剧之中。

　　在谢落快要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黑色传送门乍然显现，吞噬这一手无寸铁的受罚者，不知通往何处。

　　早就位于命定轨道之上的惩罚还终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