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0、结算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可不可以不要走？”

　　“我会很听话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只有你了……”

　　他看见一个孩子蜷曲着身子无助哭泣，在他爬往的方向上，一个面部模糊不清的男人正背对他而站。

　　男人似乎对一个泪流满面、哭得快要咽气的孩子没有丝毫同情心，只是冷漠地回应：“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凭什么让我多停留片刻？”

　　“永远长不大的小孩真是讨厌……”

　　类似的话语重复回响在男孩的周围，犹如跗骨之蛆般难以散去。

　　男孩像是早已习惯这些冰冷的话语，他兀自哭喊，像是一只刚出生便被父母抛弃的雏鸟，只能在还残留着父母身体余温的巢穴中嘶吼呐喊，而能够给予他回应的只有不留情意的风声。

　　寒风呼啸吹来又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寂寥的天空下唯有绝望的哭声在回荡。

　　“别走，别走……”

　　等到孩子闹腾到脱力倒下，男人也没有回应过哪怕一句话，转而迈着坚定的脚步渐行渐远。

　　“不受掌控的人就该死！”

　　凌厉不容辩驳的声音乍然响起，谢落猛地抬头以为是男人回来了，却撞上一张足以将他整个人都吞没的血盆大口。

　　眼前一黑。

　　“咚”的一声响，谢落恍然从床铺上惊醒，一个翻身硬是把自己砸在地面之上。
　　他的眼角还夹杂着些许泪水，也不知道是撞疼的还是做噩梦做的。大脑也是一片浆糊，其中混杂着或真或假的梦境，以及副本最后一刻的场景。

　　其实他在修复叶沉舟脚腕的同时又私心给他加上了一个移动速度的加成，按理说最后叶沉舟拿完保险丝是可以顺利到达大厅中央成功通关的。不过他这一次现身得似乎太过于频繁，更上一级监管的人可能发现了这里的额外异常。

　　他明显感受到有额外入侵的力量在阻止他动用副本权限，不像是来自于他那些无所不能的领导，倒更像是一种自己熟悉的力量。

　　可他总不能使用权限自己给自己增加什么麻烦吧？

　　梦的内容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但是铭刻在心底的恐惧与痛苦让他仍有些心有余悸。不过比起那些难以探求的东西，眼下还有一件事是他更加关心的。

　　没有直接起身，谢落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靠坐在床边沿，轻碰了一下右耳垂下一个极其微小的暗灰色耳钉，打开光屏查看这次副本的结算信息。

　　「副本名称：校园奇遇
　　副本等级：低级副本
　　副本开启次数：103次
　　副本通关次数：5次
　　通关率：4.85%」

　　谢落略过这个惨不忍睹的通关率，继续向下看去。

　　「副本结算：通关次数已达到低级副本封存次数（5次），现已关闭。请等待下一次副本交接。」

　　总算是勉强完成目标了。

　　谢落长舒一口气，作为一个只是管理低级副本的NPC，他也确实凭借自己过分咸鱼的管理方式让身处其中的新手玩家得不到一分一毫的提示，只能盲人摸象般地胡乱解谜，最后落得一个全灭的结局。

　　之前屈指可数的通关次数完全是他瞎猫碰到死耗子。
　　进来的玩家里正好有很多带着新人的中级玩家，这些人不仅经验丰富还有各种奇特的能力，硬是把目标都找齐了，否则他的业绩只会更加惨淡。

　　实际上，和他一样喜欢摸鱼的NPC非常多。但是他们管理的副本的难度都不及自己的一半，很多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的剧情向副本。
　　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需要开启副本，像是观察蚂蚁筑巢般看看玩家在做些什么，偶尔来兴致了逗逗玩家，看谁不爽了就去捉弄一下，最后草草结束副本，这样往复循环罢了。

　　当然也有不喜欢放养玩家、酷爱疯狂刷业绩的NPC存在。他们总会擦着规则的边缘，或多或少地给予玩家提示，控制副本的通关率，最后让自身的数据和业绩都完美至极，成为某个领导眼里最喜欢的员工。
　　要是他们的成绩过分突出，甚至还能晋升为中级NPC去管理中级副本。升职后不仅不需要再像管理低级副本那样当一个社畜不断开启副本监督玩家，还可以自由控制副本的开启关闭时间，获得更多工资，提高自己在一众NPC中的地位。

　　可惜，谢落对与这些明摆着的奖励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一点干活的劲头。

　　他潜意识中总觉得自己不该就这样单纯地做副本的奴隶，违背意愿地操控玩家生死，完成封闭副本的各种目标。

　　明明长得如此相似，NPC难道就是更高一等的生命吗？

　　他想不通也无法去思考那些问题，每次一触及到那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脑海就像是碰到警戒线一样，立刻停止了对它们的疑虑。不过这次似乎好了一点，他甚至还有精力继续向下翻阅一长页副本总结。

　　直到最后，几条用鲜红色大号字体黄黑条纹为底板的警告出现。

　　「警告：系统检测到您过度干涉副本，严重违反规则。现决定对您实施惩罚，进入惩罚期时间及惩罚内容待定。」

　　没有给多少完成的奖励，倒是真的要进入惩罚期了。

　　谢落自然而然地把叶沉舟列入了黑名单。
　　这人在副本里对他动手动脚就算了，表面上明明一副拽得要死的样子，还差点把他骗过去了，本质上其实笨得不行，还要他亲自出手才可以通关。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被迫进入惩罚期？

　　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他……

　　一挥手关闭屏幕，坐着坐着又觉得地上的瓷砖冰得硌人，心情有些烦闷的他干脆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某个蠢玩家的形象根本挥之不去，简直恼人到极点……

　　在心里兀自抓狂了半天，最后那个好奇的，或者说是鬼迷心窍的小恶魔，终究打败了另一个自暴自弃了的小人。于是谢落顺势打开光屏，直接语音控制：“查找玩家叶沉舟。”

　　各种文字飞速地从光屏上划过，很快便搜索出了叶沉舟相关的消息。

　　这名玩家从来没有在论坛上发表或者评价过任何言论，关于他的消息只有那条恭喜的横幅通知。

　　「恭喜低级玩家叶沉舟成功完美通关低级副本100次，现已破格升级为中级玩家，可以享受中级玩家的福利。」

　　也就区区100次而已……

　　但是这个完美通关吧……

　　叶沉舟不会是拿了一百次MVP吧？！

　　那好像确实还挺厉害的。

　　再厉害还不是得我帮忙！

　　谢落一咬牙退出了冷酷无情的界面，愤愤地点开了聊天框，不愿再看和某玩家相关的内容。

　　果不其然，又出现了全部来自于同一个人的99+消息通知。

　　谢落对此并不感到头疼，相反，心思细腻的他知道这只是好友怕他总是一个人会感到孤单，才喜欢一次性发这么多消息过来，让他觉得自己仍旧被人需要罢了。更不用说对方可是手动刷了很久表情包才发来这些信息的，甚至贴心地永远只在最后几条消息里留下重点消息。

　　就像此刻，谢落只需要打开聊天框就能看见最下方的几条对话。

　　「程骋（蜂巢中）：落落你又偷偷开副本了！
　　我好久没去桃花源玩了，你来陪陪我嘛！（可爱.jpg）
　　你出来的时候记得第一时间找我呀！（抛媚眼.jpg）」

　　程骋作为一个和他一样的低级NPC，虽然业绩平平，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每天的快乐心情。不仅如此，他还有闲心跑去玩家区域，也就是他们通常所说的“桃花源”。

　　他的一大爱好就是出去逛街，尤其是带着没怎么出过门的谢落一起。

　　想到这里，谢落有些烦躁地在抽屉中翻找了一番食物，又跑去冰箱和基本没有餐具的厨房那里找了一大圈。最后，发现什么食物都不剩的他又干脆瘫倒在床上，脑子里开始思考该怎么拒绝程骋的邀约。

　　他一出副本就耗尽了精神力，累得直接一掀斗篷就睡了过去。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心思好好打理下自己，衣服没换，澡也没洗，更别提做饭进食了。要是出去社交的话，他可能会免费得到一顿美食，但会付出更多的精力在打扮和社交上。

　　真是太麻烦了，不如继续躺着等惩罚过来……

　　思来想去都没决定好的谢落带着空荡荡的肚子把头埋在被子里，开始拒绝思考。

　　但也就在是他迷糊得又要睡过去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他熟悉的带着些许骄矜的程骋的声音。
　　“落落，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

　　谢落翻了个身，对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落落，我看到你的状态是在蜂巢，你肯定没出门！”

　　试图装死的谢落终于下床开了门，不料还没看清来人就被程骋抱了个满怀。

　　“天天看着副本多累呀，我们出去玩玩透透气嘛！”

　　程骋和他差不多高，但是这一撞力气也不小，差点让他朝后倒下去。

　　“我……”谢落有些不自在地想挣脱开，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怎么又邋遢起来了，我给你买的衣服呢？”程骋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后松开了手臂，把双手自然地背在身后，上下打量着谢落，“走，我带你打扮一下就出发。你肯定没吃东西，我们今天去蹭个饭~”

　　架不住对方实在是太热情，谢落不自觉被感染，低落的心情竟然也好了些许，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乖乖听话地让程骋打扮了一通。

　　一小时后。

　　谢落有些别扭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角，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这个，会不会太那个……”

　　程骋倒是很满意他们两个的闺蜜装：“不会暴露太多的啦，桃花源资源不充足，玩家都随意穿搭，我们也不用担心被发现身份。”

　　可是这个“暴露”和他心里想的那个似乎不太一样。

　　他的住处压根没有装镜子，他只能低头简单看看自己大致穿了什么。帽子可以让他随时挡住自己的脸，很方便没有问题，但是这带着各种绑带的短裤和短靴子把自己整条腿都露出来了，连衣摆都只能堪堪遮住一半。看上去就跟没穿裤子似的，再加上小腿上绑住的腿环，看上去简直不要太奇怪。

　　“然后你看呀……”程骋特地走过来和谢落并排站着，“我穿短款短袖露肩上衣和长裤，我们这样看起来难道不配嘛？”

　　“是，是挺配，就是……”谢落还想反驳什么，却突然卡住。

　　因为他看到透过一直大开的大门，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的体格很壮，眼神似有不友善，尤其是当程骋提到配套的问题时。所幸对方的目光只停留在他这里片刻后又重新转移到程骋的身上，直接无视了他这个毫无存在感的龙套。

　　而且更关键的是，对方穿的短袖紧身衣和长裤明显和程骋更相配啊？

　　“咳咳，程骋，时间差不多，我们该走了。”对方抱臂背靠在走道的墙面上，紧实的肌肉正好被衣服勒出鲜明的形状，显得整个人孔武有力。

　　“来了来了！”程骋立刻一蹦一跳地过去了，“辛苦你等这么久了呀。我是算好换衣服的时间才过来的，你其实可以不用一直跟着我过来的。”

　　原来这个人一直等在门口？怪不得程骋不关门也不担心被外面的人发现。

　　这么放心这个人的吗？

　　谢落皱眉打量这个人，心里疑问不断。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男人终于在程骋疯狂的眼神暗示下走过来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何铭瑄。你想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我是程骋的朋友。”

　　在说到“朋友”时，何铭瑄刻意模糊了一下，没有让他听清楚。对方说的话倒是礼貌，可是根本没有一点走近说话的意思，仍然抱着手臂与他保持距离。

　　谢落有些发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倒是程骋又拽着人过来，把他们俩的手强行握在一起。

　　“好了现在你们也是好朋友了。”程骋开心地说道，转而推着何铭瑄向外走，同时不忘回头招呼谢落，“我们边走边说吧！”

　　出了门，便是NPC专属的领域——蜂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