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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十一月十二日 ...

  •   建昌四年冬十一月十二日晴

      昨天山花说那盒药膏很管用,小水擦了以后睡安稳了。

      我收拾了自己的财物,共有散碎银子五两,玉坠子一块,还有几支钗钏戒指等首饰,照市价估算,三四十两应该有了,拿给山花,让她拿去卖了,把房子买下来。

      按我的意思,本来是要拿那个檀木串子去,这一串差不多值一百两银子呢,可是茗香有一次说过这是上用的,也就是宫里的东西,有记号,有登记的,若买卖了便是大罪,我立刻死了这条心。

      唉,干干净净,米钱了。

      山花感激不已,只说是她没用,首饰她也就那几件,动一件就有人记着,非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因而竟不敢动。

      中午时她又出去了一趟,到晚间回来,转告父母的话,说只拿着当去,将来赎了给我,还说记着我的情呢。认了干女儿,没能顾照到,反倒要我时时帮衬他们,实在难过得紧。只说让我好生将养身子什么的。

      看着山花真实的感激,我有些内疚,其实我大部份是为了我自己,没她想得那么深情厚谊。我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一手,将来才有话说。

      其实那时候在陈小姐院子里,碧盏就跟我说过了,认这个干亲也不是好认的。

      我自己也不记得是哪儿人,出身何处,无父无母,来历不明,要不是他们家把我当干女儿认了,又请了乡绅村保作了凭据,有了在这个时代的身份户籍,我可能就要被当作流民贱籍发落。既有了好处,当然也要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限制,不管是在这当丫环的几年,还是出去以后,婚姻这件事,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们家说了算的事。

      山花她姨妈说过将来把我配个歪瓜裂枣的话,也不仅仅是狠话。她到时候真要插手,搞不好这件事就成现实了。我不敢因为现在生活安定平稳就飘飘然放心了。封建时代,永远都是黑暗的,一个时代规则的力量,又怎么是我能抵挡的,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对着擎着封建宗法的婆婆也曾奋力反抗,更曾以死相拒,最后又能如何?

      她力大无穷,勤劳肯干,她逃过了,寻过死了,什么都做过了,难道别人还能做得更好?

      临睡前默念一百遍:别把自己太当把回事,你只是丫环乙!

      *************

      今天盐运使的公子还席,就是那个徂东,大名叫做曲行路的。

      他们家有个春暖阁,跟现代的温室一样,走进去很暖和,花香阵阵,就是炭气太重了,有股怪味道。我怕一氧化碳中毒,在保持与陈三一个方向的前提下,尽量往后退。

      本来到别人家做客,你带小厮就行了嘛,就这个曲行路,送请柬的时候还开了句玩笑,说“只把你那个‘当时只道是寻常’请来,就比我们都强了。”

      所以我现在就在曲府的丫头里滥竽充数。

      好在花匠拦着他们说不要进去,曲行路招呼人把花搬出来,说那温室里的气受不得。

      花很多,络绎不绝的从温室里搬出来了,有海棠,有玫瑰,有山茶,有吊兰等等,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配着刚开的梅花,香气盈人,令人陶醉。

      来的客人好几个是我认识的,也有些我不认识,个个争先上来跟陈轩见礼,不为司马府的后台,单冲着“东宫近臣”四个字,陈轩的地位在这些公子里头,都是很高的。

      只有一个姓韩的,很骄傲,只是远远拱了拱手,别人也都奉承着,来头看起来很大。陈轩不理他,当作没看到。

      赏了一会花,那些公子跟八卦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说些风流佳话,还笑说李香香自前日一别,对陈三公子念念不忘,那个姓韩忽然站起,端着杯酒走过来:“久闻陈三公子大名,有幸一见,可赏脸碰杯酒?”斜瞟着眼,态度不算恭敬。

      陈轩只好接过酒杯,跟他喝了一杯,

      那个姓韩的笑笑,又斟了一杯:“今日百花在前,不做诗岂不负了美景。陈三公子诗名动天下,待会必有传世之作。”

      陈轩冷冷的说:“我久疏文墨,大伙都知道的,韩公子不必取笑了。”

      “太谦了,太谦了。”姓韩的一副不信的神情。

      曲行路忙打圆场,拉了姓韩的走了。

      陈三公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狗仗人势。”我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

      老熟人尹公子窜了过来,跟陈轩打招呼,然后对着姓韩的虚啐一口,说:“什么玩意。”

      陈轩问:“这位是长安侯府韩家的?还是大名府韩家?”

      尹公子说:“韩氏嫡系终归是书香传世,哪里养得出这种东西,也非令师兄韩四的亲族,是东南布政司韩府上的。”

      陈轩冷笑:“原来如此,怪不得这般得意。”

      尹公子摇手道:“不过仗着姐妹宫中得宠,上得了什么台面。”

      这边人说着话,一众伶人在下面奏乐助兴。一曲完罢,柳清霜抱着琵琶从后堂出来,她今天一身披着大红色昭君套,内里是翻着毛边的素色衣裳,映得脸像玉一样,坐在花丛下中,真是人比花娇。

      曲终后,那位柳清霜又过来同各人斟了一回酒,有人与她调笑,她也不假辞色,又抚了几曲,就退下了。

      曲行路赞道:“果然性情高洁,如霜如雪。”众人纷纷赞同。

      无语,好狗血的话。我正记着柳清霜弹的曲子,被这句话雷倒了。

      众人又开玩笑问曲行路何日将她纳入房来,曲行路笑而不答,尹公子又和陈轩窃窃私语:“徂东兄艳福不浅,那两房姬妾都是坊中名姝,这会又得了柳大家芳心,连身价银子都愿自行填补一些,如此深情,徂东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

      呸,见一个爱一个的色胚,就是花言巧语把人哄到手,又不珍惜。看现在没得到手的时候,如珍似宝念念不忘,柳清霜真进了曲府,还不是跟别的姬妾一样。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

      幸好陈三公子没附合,只看着花玩。我对他的印象分又往上加了些。

      酒过三巡,兴致就开了,闹着要行酒令,行了酒令又嫌无趣,又要投壶玩。那姓韩的说,无赌不成席,投壶也定个输赢才好。每人拿一件东西来,若是输了又不能在时限内罚出诗来,那样东西便给别人取走。

      众人连忙赞成,又定下诗的题目,只以席上花卉为题,以手掌长的素馨香为限。尹公子哀嚎:“今日定要破财了。”

      然后曲府的下人就搬了个曲颈的长壶来,和一筒取了箭头装饰着孔雀尾羽的箭。又在众人面前搬了几张小几,铺上笔墨。另一张几上放了一个托盘,用红布垫着,却是放彩头的。

      那个姓韩的随手拿出一颗浑圆的珍珠来,看得我暗流口水。这时代可不像我们那时候珍珠不值钱,这么圆滑大个的珍珠,没六百两银子绝对下不来。

      别人看他出手这么大方,也不敢小气了,都是捡值钱的往上放,刹那间那托盘闪得,都是成山成堆的“建昌通宝”啊。

      陈三公子沉着脸从腰上取下一块水色极好的玉,共有红绿两色,雕成红花绿叶的样子,浑然天成,这个更珍贵,有钱没处买去。

      我到这里后锻炼了自己对珠宝的鉴赏能力,要搁以前,我分不出什么是玛瑙,什么是玳瑁,什么是翡翠,什么样的珠宝贵重,什么样的珠宝普通。现在天天眼前晃着,也大概分得出来了。

      第一轮投了,有一大半不中,包括那个得意洋洋的韩公子,还有我身边的尹公子。然后仆从点起了素馨香,他们各捡一种花急急的挥笔做诗,香燃尽时,还有两个诗未写完,还有一个写得不通的,都被罚下了。

      看不出来陈轩一副弱书生样,准头还挺好,也蛮有力气的。

      第二轮又罚下一个,到第三轮那壶再移了一丈。连陈轩也没投中,拿起笔一挥而就,那个姓韩的到香尽时只有了两句,被罚下了。

      进行了几轮,只剩下陈轩和曲行路两人,无论是投壶还是写诗都互不相让。只作罢了,就各捡了盘中的东西,我拿着一个小锦盒给陈轩装好。小心翼翼的揣杯里,这可是很多很多的钱啊。

      玩尽兴了,又吃了饭,天色将晚时,我们回府,陈轩让我把锦盒打开,拿出那个姓韩的珍珠来,命令我扔掉。

      我惊叫:“做什么?”话一出口,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我多什么嘴啊。就算穷疯了,人家扔什么也不关你事。

      陈轩也讶异,看了我一会,居然笑了笑:“舍不得?”

      “这个很贵重的。”死就死吧,我小小声的说,捏着珍珠,我真的舍不得啊,要不然您自己扔,表让我一个穷人扔。

      陈轩沉着脸打量珠子,道:“确是贵重,只可惜生在那种人手里头,我若不拿,依徂东的为人,定然私下还给那姓韩的。只是,拿了,我却怕脏了手。”

      珍珠放谁手里都是珍珠,都能换几百两,不会变成臭熏熏的鱼眼珠,陈三公子,你要用进步的积极的正宗的唯物主义的眼光看问题。

      陈轩看着我又笑了:“罢了,你今日也赏了景,看了花,也作首诗来听听,不枉随我出来一次,若作得好了,这珠子就赏了你。”

      哦呵,有这种好事。我立刻提起精神,想了想:“就咏菊罢,花开不并百花红,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尝吹落北风中。”

      陈轩叹息:“何尝吹落北风中,你竟也是满腹心事。”然后说那珍珠就给了我了。

      我回到陈府,把珍珠藏起来,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哇,六百两啊,知识文化真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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