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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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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大沙的嫁衣完全是自己缝制的,用各色的线绣着花蕾、棕榈、蔷薇和星形等种种美丽图案。以斯帖不及姐姐手巧,就只是陪着她说说话,打打下手。
哈大沙说:“妹妹,现在我最挂心的就是你了,什么时候我才能看见你出嫁呢?”
以斯帖说:“姐姐你知道,我们终究曾被卖为娼妓,是不能嫁给犹大祭司的。”
哈大沙就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依然一心一意地爱着耶利米大人,然而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以斯帖说:“我只要能陪在大人身边做一个使女,哪怕为他做一点点小事也就够了。”
哈大沙说:“耶利米大人的品行是无可挑剔的,但他是个拿细耳人,无论灵魂体都是。你想想我们的神是怎样的?祂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耶利米大人也是这样,他如今也是爱你的,却永远不可能像个男人那样爱你。留在他身边是种福气,爱着他却是种折磨。妹妹,你要想清楚了,耶利米大人根本没有人的心。”
她们这样说着的时候,耶利米正在宫中议政。他提出的建言,就是要将打死奴隶的主人定罪,不仅遭到了全部朝臣和贵胄们强烈反对,连伯提沙撒也沉默了。
大臣们说:“真是荒唐,主人打死奴隶,那和打死牛驴有什么不同?”
耶利米说:“神造人时本是无分自由的、为奴的,奴隶怎能不算是人呢?”
大臣们说:“若是责打奴隶都算为罪,那些为奴的岂不是要嚣张起来了?帝国的根基岂不是要动摇?”
耶利米说:“帝国的根基是人民还是苛政呢?你们是要把奴隶们逼死了!我岂不知吗,因为新的律法,如今的家主若是打伤了奴隶,就索性将其打死,免得要放其出门。更有那心肠暴虐的,将所有做工满了六年的家奴统统打死。王啊,你的子民已恶毒败坏到这个境地了!”
伯提沙撒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我不能不考虑帝国的利益,何况这样的谕旨,即使颁发了也不会有人遵行。耶利米,我不能采纳你的建言。”
伯提沙撒赐给耶利米的府邸是带着花园的,哈大沙知道妹妹坐不住的性子,就打发她去花园里散心。
以斯帖闲逛了不多时,就隔着一丛花木远远地看见耶利米正坐在树荫下祷告。他默默地祷告了很久,不住地叹气。
以斯帖故意放重了脚步,大声喊道:“耶利米大人!耶利米大人!您在吗?”
耶利米就抬起头回应:“我在这边呢,以斯帖!”
以斯帖就走过去在耶利米身边坐下。她说:“耶利米大人,您看起来甚忧郁。”
耶利米叹了口气说:“宫中的一些事情罢了,不必为我担心。”
以斯帖说:“我本来是有事来找您帮忙的。”
耶利米就将朝上的事暂放到一边去了,说:“无论何事,你且讲吧。”
以斯帖说:“下个月哈大沙就要出嫁了,我想在婚礼上为姐姐唱一首歌,但是总觉得如果有人与我对唱就更好。”
耶利米不禁笑了,说:“我哪里会唱什么歌呢?”
以斯帖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您愿意学,我教您就是了。”
以斯帖就去把自己写在莎草纸上的歌词拿来,那些诗句都是从犹大典籍中摘取出来的。
耶利米笑着说:“你的希伯来文写得越来越好了。”
以斯帖说:“我来教您调子,您要专心一点。”
伯提沙撒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出宫去见耶利米。他乘着轿子到了耶利米府上,听仆人说耶利米正在花园中,便一个人独自前往。
他刚刚走进花园,就听见花木深处传来一阵优美到不可思议的歌声,不觉让他停下了脚步。
“冬天已往,雨水止住过去了,葡萄树开花放香,
无花果树的果子渐渐成熟,斑鸠的声音也听见了。
我的良人哪,你在哪里?我们以青草为床榻,
以香柏树为房屋的栋梁,以松树为椽子。
愿你融化我的心,使我不负你的爱情;
愿你融化我的心,使我完全属于你。
我将你放在心上如印记,你带我在臂上如戳记;
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大水也不能淹没,众水也不能止息。……”
少女动人的歌声慢慢消散了,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又温柔地吟唱起来。
“我的佳偶,你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
我愿为你的一棵凤仙花,在隐基底葡萄园中。
求你容我得见你的面貌,得听你的声音,
因为你的声音柔和,你的面貌秀美。
世上焉有妇人能忘记她吃奶的婴孩?
即或有忘记的,我却永不忘记你。
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我带你在臂上如戳记;
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大水也不能淹没,众水也不能止息。……”
伯提沙撒不禁锁住了眉头,他放轻脚步寻着歌声走过去。在花木掩映中,他隐隐约约地看见耶利米和一位少女坐在一起,他们一起捧着一卷莎草纸,一边低头看着一边唱着歌。
“……我爱你,从亘古到永远,我爱你,
这永恒的约,我赐给了你,(我领受自你)
看哪!我将你铭刻在我掌上,(你将我铭刻在你掌上)
即或有忘记的,我却永不忘记你。……”
伯提沙撒拨开低垂的树枝大步走过去,听见响动的耶利米和以斯帖都吃了一惊。耶利米站起身来,低呼了一声“王”。而以斯帖则把面纱戴上,俯身跪下了。
伯提沙撒看了以斯帖一眼,转而问耶利米:“她是谁?犹大的妇人都这样不知检点吗?”
耶利米叹了口气,说:“您讲的这是什么话!我年岁已经大了,而以斯帖还年少。”
耶利米轻声对以斯帖说:“你先退下去吧。”
以斯帖又抬头看了伯提沙撒一眼,才起身向耶利米行了个礼,离开了。
伯提沙撒说:“她就是那个娼妓以斯帖吗?”
耶利米咬住嘴唇沉默了一阵子,说:“她的姐姐哈大沙就要出嫁了,她请我来一起为婚礼准备一首歌,就只是这样罢了。”
伯提沙撒说:“她姐姐是要嫁给宫中的迦勒吧?婚礼定在哪天?我也来参加。”
耶利米说:“这样不太方便吧。”
伯提沙撒说:“我是犹大的王,参加自己子民的盛事有什么不方便?我会带上宫中的歌者、乐师和舞者,你们就不必再准备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半晌,伯提沙撒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耶利米苦涩地笑了笑,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就并肩坐下了。耶利米低头弄着衣服上的穗子,没有束起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他平静地说:“我明白你的难处,将打死奴隶的主人定罪,就算是在犹大的耶布斯我们也没有实行过这样的律法。是我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有一种天真的妄想,并且利用了你的身份,这是我的任性。就算从前我为你做过什么,你为我所做的也已经远远超乎其上,这一切是我不配得的。”
伯提沙撒说:“不是这样的,你以为我把戒指交给你是为了回报所谓的恩情吗?”
伯提沙撒说:“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讨取报酬。我也知道无论那个时候那个人是不是我,你都会如此付出。这才是我把戒指交给你的原因,因为这世上并无一人能与你相比。”
耶利米摇了摇头,说:“我并不是如你所想像的那么……”
伯提沙撒说:“我没有在想象。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熟悉你的呼吸,如同飞鸟熟悉季风的动向。然而现在隔着人群,我感到你是那么遥远而不真实。我常常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在少年时候,只是每每想起你才会有跳动的错觉。”
耶利米微微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后来他们只是一起安静地坐在树荫下,就这样等待着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