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细耳安魂曲》萨福之歌

11、二、（6）

　　耶利米换上了骆驼毛的衣服，腰间束紧皮带。在前往城外的旷野之前，他交代迦勒代办尼尼微的诸多事宜。
　　迦勒说：“拉比，在书珊城外，王已经为他的神殿奠基，您归来时就要为他施洗，您是认真的吗？”
　　耶利米说：“若王的心意不变，我就要在万民面前为他施洗，我们的族人怎样说呢？”
　　迦勒说：“犹大的众人都甚欣喜，他们都说是伊罗欣借您之口改变了王的心意。”
　　耶利米说：“但是你看起来并不喜悦。”
　　迦勒说：“拉比，我不相信掠夺者的仁慈。”

　　迦勒说：“您生于自由之身，或许您不知道，奴隶是很容易控制的，只要稍稍给他们一点什么，他们就会忘记了抗争的权利和自由的甘美。”
　　迦勒说：“四百年流亡和苦难不能让我们忘记耶布斯的圣殿，但是当书珊的神殿建起时，圣城就真的被毁灭了。”
　　迦勒说：“掠夺者的手是冰冷的，王的誓言不值得倚仗。”

　　耶利米全身都战栗起来，他仿佛又一次沉没入黑暗之中，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之下，被伯提沙撒蛛网般的目光所缚。
　　耶利米说：“无论如何我都相信王，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伯提沙撒是不一样的，只要我还在这里，我相信他一定会善待我的民族。”

　　耶利米独自在旷野祷告了四十天，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吃野蜜。回到书珊城时，他衣衫破烂，但面容依然沉静平和。沐浴之后，他换上伯提沙撒早就预备好的圣衣。那衣衫全然洁白，只是系着紫色的腰带，配着紫色的披肩，胸前用金线钉着十二种宝石，就是红宝石、红璧玺、红玉、绿宝石、蓝宝石、金钢石、紫玛瑙、白玛瑙、紫晶、水苍玉、红玛瑙和碧玉。耶利米的长发依旧披散下来，有使女为他在发间编上若干发辫，穿上一般大小的珍珠，然后在头上戴着三重的金冠冕。
　　伯提沙撒也穿上白衣，没有戴冠冕，而是戴着一个桃金娘花环。他注视怀抱着一大捧紫色牛膝草的耶利米很久很久，最后牵起耶利米的手说：“我们走吧。”

　　他们没有乘轿子，而是相携走过书珊的街道，披着绿色斗篷、下身裹着螺旋状卷裙的士兵们在前开路。城中的人没有不出来观看的，那一天不管贵族还是奴隶都不必在王的面前下跪。所有人都穿着白衣，衣服上绣着两翼天球纹或是莲花和圣树。贵族们披着斗篷，上面有红色和青色的边饰，奴隶们穿着长及膝盖带流苏的短裙，系着有纤细横条纹的宽腰带，也有赤着脚的百姓，在脚腕上戴着琉璃玛瑙的串珠，手腕上是青铜的手镯。大多数人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俊美非凡的君王，现在他们往往都惶恐地弯下腰去。也有认定耶利米是大先知的，就摘下身上的金饰扔到他脚前。
　　伯提沙撒和耶利米走到了书珊城外的湖畔，岸边全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他们慢慢走进湖水之中。那一日穹天高远，四野寂静无声，只有稍远的树林中传来了模糊的鸟鸣。伯提沙撒和耶利米在及腰深的湖水中面对面站着，耶利米说：“现在，你跪下吧。”
　　伯提沙撒就跪下来。

　　岸边的人不由得骚动起来，众人纷纷跟着跪下来，耶利米却举起手臂阻止了。
　　耶利米说：“尼布甲尼撒王伯提沙撒，现在你跪下来，在你的神、你的祭司和你的百姓面前，你要永远记得这一刻。神之所以在万民中拣选掌权者，是因为百姓需要有人来治理和管教。而你被高举，本是为了来服侍你的子民，更需常知谦卑，不可偏行己意。
　　你要将神的话语深藏在心，做路上的光，成为你脚前的灯。你若能以慈爱为王权的冠冕，又能以公义为王座的根基，神就必坚立你直到万代。祂要做你的盾牌，以得救的乐歌四面环绕你，使你无畏强敌。祂又要做你的高台，纵然洪水泛滥，祂必扶持你坐着为王。
　　然而你神伊罗欣乃是圣洁的神，不可叫祂的名受玷污。你若行暴虐污秽之事，祂必弃绝你，曾经祂如何击打耶布斯，将来祂也要如何击打你。那时你就知祂看人不过如野地中发花，长出又被割下。世代更迭，王朝交替，在祂眼中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
　　因此你要常常悔改自省，叫祂为你造清洁的心，使你里面有正直的灵。今日我奉你神伊罗欣之名，将你用水洗洁净，使你在世上分别为圣。你手上虽有血污红如朱丹，而今重新如雪洁白。谨记你本来自尘土，不配掌权王国，而今日伊罗欣将权柄赋予你了。”

　　耶利米就伸手按在伯提沙撒发顶，使他俯伏跪下，全身浸没在水中。片刻后，让他重新直起上半身来。耶利米摘下自己头上的冠冕，为伯提沙撒戴上，被精金冠冕压着的桃金娘花瓣纷纷地落下来。然后耶利米让伯提沙撒站起身，他抬头看了他的王半晌，湖水从伯提沙撒俊美到骇人的脸庞上滴落。
　　耶利米说：“你既归于伊罗欣名下，就是我犹大的王了，愿那向你臣服的民是有福的。”

　　耶利米俯身跪了下去，本来平静的水面荡起了一环一环涟漪，它们轻轻叩击着湖岸，仿佛唤醒了茫然观看的人们。从最前面的士兵和贵族开始，所有人依次俯首跪下，就好像涟漪在人群中继续扩散。
　　只有伯提沙撒独自站在世界的中心，他抬起头看看无云的天空。
　　啊，这里没有神的临在，这里只有无上的王权。

　　他把耶利米扶起来，然后伸手捧着对方的脸。拿细耳人散开的长□□浮在湖面上，好像盛开了巨大的莲花，而湖水挂在他的睫毛上，随着他快速地眨动双眼，像泪水一样不停地落下。
　　伯提沙撒说：“犹大已经完全地顺服我了吗？”
　　耶利米说：“是的，我也完全地顺服您。”

　　伯提沙撒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
　　他依然记得在以法他窄窄的溪流里，他的兄长耶利米是怎样和他相拥着哭泣，他也依然记得那时候，耶利米欣喜念诵的诗——
　　“那向外观看如晨光发现，美丽如月亮，皎洁如日头，威武如展开旌旗军队的是谁呢？我的良人超乎万人之上，他的头发厚密累垂，他的眼如溪水旁的鸽子眼，他的两腮如香花畦，如香草台，他的嘴唇像百合花，且滴下没药汁。他全然可爱，谁能与我的良人相比呢？”
　　他想自己终于得到了，但也已经全然失去，他知道自己从开始就一败涂地。
　　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呢？

　　伯提沙撒把耶利米揽入怀中，他们湿透了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水气因高热的体温而慢慢蒸腾。他把额头抵在拿细耳人发顶，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
　　“就这样吧，就这样待会儿……”

　　那天有许多人下到湖中，请耶利米用牛膝草为他们洒水在头上。尼布甲尼撒王受洗之后，开始在全国通行犹大律法，包括宰相并大祭司耶利米已经开始推行的，其中有以下这些——

　　若有奴隶在家中做工满了六年，到第七年必要白白地放他出去；任他自由的时候，不可使他空手而去，要从羊群、禾场、酒榨之中，多多地给他。
　　主人不可虐待责打家奴，若是打坏了奴仆身上哪一处，就要为了这一处白白地放人出去。
　　每逢三年的末一年，凡是有田产的人都要将本年土产的十分之一取出来，使那无业的寄居的，并孤儿寡妇，都可以来吃得饱足。
　　每逢七年末一年，凡是债主都要施行豁免，所借贷的一切账目全部勾销。
　　犹大不可敬拜偶像，全地的祭司都不可用活人的血肉来献祭。

　　史书上详详细细地记载这事，是在伯提沙撒坐王的第五年，就是他二十六岁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其实真正应该行的是割礼，但写起来太奇怪了，也没有美感……
十二种宝石，是耶和华所定的，象征着以色列的十二个支派。波斯人会在祭祀的时候戴桃金娘花环，而牛膝草是犹太人常用的。
耶利米所推行的律法，来自《申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