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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堂皇烧烤店(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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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在休息好之后,终于慢悠悠的爬到了半边天那里。
唐果涨红着一张脸,她看着他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都有了一种羞涩的眩晕。
黄连疑惑的看着她那张脸越来越红,就像是自己刚刚吃的苹果那层被她削去的皮一样。
他走近她一步,她就低下头退后一步。
黄连的眉头皱了起来,在她闪烁的眼神里一下子恍然大悟。
他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脸红,为什么退后,为什么不敢看他的眼睛。
皱起的眉头松开,黄连有点无奈,也有点好笑,他走到她面前站好,微微低下头,用自己的眼神去和她的眼神碰撞。
他用直达眼底的坦荡包裹着她的慌乱,再凑近一步时,她身后是墙,已经无路可退。
唐果一个踉跄,被黄连伸出手稳稳扶住,她皮肤微凉,他掌心滚烫。
她抬头,见到面前男人的眼睛里,是一种近乎冷静的自持,还有说不上来的克制。
黄连没有松开她的手臂,他微微弯腰,低头离她更近。
他把距离控制的很好,只差一点点,就几乎要亲了上去。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噙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温热的气息像是一层薄雾,洒在她本来就发热的面颊上。
唐果觉得自己心脏骤停,又一下子激烈的响起。
黄连低低笑了一声,她在这样的笑意里,更加窘迫。
“唐果,”他终于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你在想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无疑让她的脸更加发烫,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面前的人,仍然在共享呼吸般的近距离里,安静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他的眼神,他的纹身,都同步一样暗得深沉,让人窥探不出其中的深意。
唐果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被一列火车开过,轰隆隆的作响,她清了清嗓子,却是有些发抖的语气。
“这是在医院,不太好吧......”
面前的男人在得到她模棱两可的回答后,终于崩不住脸上的神色,彻底笑了开来。
眼神的暗色,都如同融化的巧克力糖豆,抹上了一层发甜的揶揄。
他“嘶”了一声,用低沉的语调缓缓道:“我说得休息,就是一起躺一下,补个觉,至于你以为的那种事......”
他又笑了一声:“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别忘了这是在医院,我还是个病号。”
唐果只觉得脸颊更加发烫了,她在他带笑的眼神里巴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黄连松开了她,站直了身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自然:“也别不好意思,我确实想过。”
野百合在夜色里开得更香了,唐果在那暗幽幽的香气里,抬头碰上了他直白坦荡却又热烈的眼神。
她靠着发凉的墙壁,想用那冷,帮助自己镇定滚烫的心绪。
可是啊,黄连往床上一倒,拍了拍身边那个空出的位置,沉声道:“过来休息休息吧,这几天你也累了。”
他的眼神是那样干净透亮,不带有一丁点的杂质。
唐果离开了冰凉的墙壁,在他的邀请里,一步步走向有他的炙热。
这人间再冰凉,她用冷雪浇心头,也难敌他用温柔为柴火,去烧成一把灼热的大火。
她在他身边躺下,侧过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两个人都安静了。
该怎样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场景呢,一幅协调的,却又冲突的画面。
不大的床,挤一挤正好可以容纳得下他们两个人,严丝合缝的,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隙。
他的身体滚烫而又坚硬,结实的肌肉,硬挺的骨骼,但目光却柔软的一塌糊涂。
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墙壁,在一切都白得没有瑕疵的圣洁里,他暗青色的纹身,是唯一惹眼的热闹。
轰轰烈烈的将他们缠绕和包裹住,若是细究那图纹的含义,记忆的大门将不攻自破。
她的身体沉沦在了这幅画面的中心,变得更加柔软,窗外的月亮,也多洒了一分月光在这扇窗户里。
她不知道的是,她此刻的温度对他来说,就像是冬天里灌满了糖水的热水袋。
甜和暖,永远不会分开。
唐果叫了声他的名字:“黄连。”
这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口吻重叠,却更多了些不知名的含义。
情与欲,在他们脑海里的每一帧画面里反复跳动,层层递进着柔情。
唐果握住了他的手,顺着他的手腕触碰到了他皮肤下的青筋,再往上一点点,就是他的刺青。
可是她停手了,因为他把她的手,包裹在了自己干燥温暖的掌心里。
枕头柔软的布料,都在传递着他们一下一下的心跳,那么近的距离,把彼此看的这样清晰。
黄连动了一下,她就闭起了眼睛。
他支起了自己的身体,撑在她的上方低头和她接吻。
他扣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和她十指交缠,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但其中包含的东西,却更像是一本怎么读也读不完的书。
黄连松开了她,捞过边上的被子,分了一大半给她,温声道:“睡会吧。”
他不能再进行下去,他理智且克制的停住,要不然他真的会怕,自己会收不住。
唐果睁开眼睛,带着湿漉漉的迷离,她说:“好。”
被子底下的他们,真的都老实的一动不动了。
几分钟后,唐果捏捏他的手:“黄连,你把被子都给了我,你自己不要吗?”
这夜里的天,是带着秋露的凉,一不小心,就会感冒了。
黄连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烫,可他拍拍她的手背,用平静的语气说:“没事,我不冷,睡吧。”
唐果点点头,不一会就真的睡着了,她睡得很沉,呼吸声均匀。
她身边挨着的男人,此刻却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温柔望向她的睡颜。
他松开了被子下两个人握住的手,一个人轻手轻脚的下床。
他站在窗户前,面仰月光,然后轻轻笑了开来。
黄连从来没有在哪一瞬间,如此渴望时间的停留。
他看向天上悬挂着的月亮,看向花瓶里的野百合,再看向已经睡着的她。
这一切是串联起来的物象,也是一只无形的手,叩着他记忆的大门。
唐果一个人占着那张柔软的床睡得格外舒服,黄连走过去给她拉了拉有些掉下去的被子。
他最后睡在了那张支架架起的小床上,也睡得很沉。
这个晚上,他们都没有再做什么梦。
唐果醒过来的时候,舒服的翻了一个身,她下意识的掌心合拢,却空无一物。
她睁开眼睛,看到太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一层金色的薄光。
他半曲着身子,像一只蜷缩的狼。
一只还在睡梦中的狼,一只像大狗狗的狼。
一只让她心动的,想去拥抱,想去亲吻的狼。
唐果没有发出声音,她安静的注视着这一幅画面,手不自觉的抱紧了被子。
她甚至在想,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五分钟,十五分钟.......
还是,立刻马上。
黄连在她的计算中,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眼睛,被太阳光刺了一下。
之后,他和她对视了。
狼的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
唐果笑了,“你怎么睡在了那里?”
他从那并不完全稳当的支架小床上坐起,伴随着“吱呀”一声,他彻底清醒。
他开口回答她的问题,“你晚上抢我被子,我抢不过你,只好自己一个人睡了。”
唐果挑眉,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真的假的啊?”
黄连笑了“假的假的,这床我们俩睡太挤了,我看你缩在边上,胳膊都伸不开。”
唐果呆呆的“哦”了一声,“难怪我半夜睡得这么舒服。”
“我再过三天就可以出院了,”他伸展了一个懒腰,“我不想再来医院第二次了。”
唐果看了眼果盘上的三个苹果,语气有些雀跃“你出院那天正好这些苹果都可以解决了。”
“你是不是算好了买的?”他笑着发问。
“没,”唐果摇头,“只能说你和苹果有缘。”
支架小床很低,他难得的抬头和她对视,下巴冒出了一点青色的胡渣。
唐果的眼睛在他的下巴上逗留了几秒,他就会意般的抬手一摸,又立马放下。
“前几天才刮过,”他皱眉“怎么又长新的了。”
她笑了,突然说“咱们住在一块吧。”
“去找个不用太大的房子,有一个自己的家。”
“你不用和你妈你哥挤在一块儿,我也不叨扰我妈和她的姐妹们打麻将,省得她也惦记着要管我的饭。”
她刚刚睡醒的眉眼很松乏,眼睛发着光:“那个房子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会做饭的,虽然不一定好吃。”
黄连接着她的话讲下去,“不用你做饭,我来就好,我做饭好吃。”
“但你得给我削苹果,”他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大清早从太阳底下偷溜出来的风,“我不会把苹果皮削成一个长条。”
唐果答应的痛快:“行,一天给你削三个都行。”
他听到这儿才摇头:“别,别,一天一个就行。”
黄连把果盘上的苹果都吃完的那天,他终于可以脱掉病号服出院了。
伤口长出了粉红色的新肉,好的很快,白色的纱布也一起拆了下来。
许强在游戏厅看店,来接黄连的只有唐果一个人。
实际上,他只要她一个人就够了。
黄连没让她去提包,自个轻轻松松的拿在了手上,“马上就到上班的点了,你赶得回去吗?”
唐果摇摇头,“不用赶,我麻烦莉姐替我看会了。”
“行,路上别急,注意安全。”他在马上要分离的路口关照她。
唐果和他挥手再见,但走了几步又回头,见他还在刚才的位置没动,他对她的背影注目。
唐果停了下来,冲他问道“你下午去哪儿?”
她得到了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
黄连笑着回答“我去找找出租房,找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有一阵秋风吹过来,他好像因为住院,瘦了那么一点,但因为结实,也不大看的出来。
他早上认真刮了遍胡子,下巴光洁的没有了胡渣子。
真好,和他的这个人一样,一切都齐整妥帖的进行着,会有惊喜,但不会有差错。
他说:“你等着回家就好。”
黄连的效率挺快,下午就让虎子给他找了个房产中介。
有一间房子引起了黄连的注意。
那房子怎么说呢,什么都好,但是吧,用介绍人的话来说,“就是有那么点邪门和奇怪,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好的地段,标个可以跳楼的白菜价格。”
黄连的好奇心立马被引了上来,他看着图片里的房子,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怎么个奇怪和邪门法?”他问。
介绍人“啧啧”两声,像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斟酌了半天,也想不到该如何解释,只好两手一摊,“黄连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和您说,这邪门事儿都是老一辈念叨过来的,但谁也说不清个具体的一二三来。要说这房子的故事吧,知道的人早都埋进黄土里了。”
想到了什么,介绍人压低了声音,“听我过世的奶奶说,这房子有无法安息的魂魄呢,还是一对情人,不知道真的假的,这房子虽然也没发生过什么闹鬼的事情,但名声也被流言蜚语搞臭了,所以一直挂着,没人敢买,也没人敢租。”
无法安息的魂魄吗?黄连低头,在心里咀嚼这几个字眼。
介绍人自个都有点惋惜,“不过这房子从各方面来说,确实是好房子。”
黄连随口又问道“这房子具体地址是那儿?”
“江城东区那块的桂花园小区那儿,在第五楼,旁边靠着江城特殊教育学校。”
他的心跳,在这个地址名被报出来的时候,突然慢了半拍。
就慢了一下,但给他感觉却好像是百米冲刺的最后一秒,他一个晃神,猛然跌倒在赛道。
黄连认真道:“麻烦您带我去看看吧。”
介绍人当然不会放过做生意的机会,“行,我带您过去看看。”
说完又佩服道“黄连哥也就您胆子大,其他人都劝退了,您是这房子被挂出来的这些年,第一个主动要去看看的人。”
从房产中介中心开车到东区的桂花园只要半个小时的路程,黄连下了车,老远就看见了江城特殊教育学校彩色的滑滑梯。
整个学校很多年没有被翻修过了,市里面也不重视,老旧的教学楼灰蒙蒙的掉着墙皮,红色的滑滑梯是里面唯一的亮色。
下了车,介绍人给黄连指了路,递给他一把钥匙,自个呆在原地没动。
他讪笑道:“虽然我不信邪吧,但是也有点害怕,我就不进去了,您自个看吧,我在这等您。”
黄连接过钥匙,拿在手掌心的那一刻,他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小铃铛。
他在这声音里笑问,“我别不是这些年第一个进去的人吧。”
介绍人看着他“还真是的,这房子被周围那些故去的老一辈传的可邪乎了,所以没人敢进去,里面的陈设还是原来主人住的时候那样。”
黄连点点头“行,那我就当这第一个人吧。”
介绍人冲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电梯缓缓上升,“叮”的一声,就来到了五楼。
电梯门打开,黄连握着那串钥匙,见到了照片里看到的那间房子。
因为没人敢进去,所以只有外面门的照片,里面的装潢和陈设,都是一个谜团。
黄连站在门外面,看到了门上挂着一串粉红色的羽毛风铃,是捕梦网的形状。
有风吹过,或者有人到来,只要稍微一靠近,它就会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捕梦网,传说里可以过滤梦境。
每晚梦境来临,美梦留下,噩梦则会被困在捕梦网里,等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来临,噩梦就会随着阳光逝去。
黄连一步步的走近那扇门,那粉红色的捕梦网立马响起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就好像是在欢迎主人的归来。
它距离上次响起,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在寂静无声的岁月里,知道它故事的人,都不在了。
现在,它终于重新发出了声音,像是哑巴开口说了话,也像是盲人见到了光明。
黄连伸出手,拨弄了一下摇晃的小铃铛,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他却听出了哭泣。
里头有欢喜,也有委屈。
黄连把钥匙插在锁孔里转动,“啪”的一声,门开了。
他记忆里的大门也开了。
那里面,是一个矛盾的世界。
陈旧又崭新,痛苦又快乐。
黄连关上门,捕梦网的声音也戛然停下。
他是走进去的人,也是走出来的人。
他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