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度空间》茗之裳

9、【Nine.】

　　有句哲理而诗意的话，说做人一辈子最不能错过的两样东西，一个是回家的末班车，一个是最爱你的人。
　　可要让阎岩来说，最不应该错过的，就是他清晨醒过来那一霎那，起床的决心。

　　不是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么，起不来床，多少青春韶华都付之一梦中了。

　　小熊闹钟嗷嗷叫着，熊爪子拍在数字8的边上。
　　李亦然揉着眼睛从被窝里滚起来，三两下套上衣服，光着脚扑上隔壁房间的床。
　　阎岩陷进褥子里，睡得安然。
　　李亦然举起小手搓着阎岩的耳朵，嘴里大叫：“岩岩！快起来快起来！”
　　阎岩把脑袋使劲往枕头里埋。
　　餐厅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还有阎铮在喊：“阎岩起床！早饭好了，亦然去洗脸。”
　　“知道。”李亦然一边把阎岩往外扒拉一边回话。
　　“嗯，还是亦然乖。”
　　大人们满意了，自行先吃饭，准备送孩子和上班。

　　“起来吧，起来啦。”李亦然轻着声音哄，“不然等下去幼儿园又要迟到啦。”
　　“不要么……”
　　李亦然笑着伸手胳肢某懒虫：“每天都赖床，岩岩是小赖皮！”
　　阎岩躲着躲着，清醒了，从蠕动变成爬动，最后裹着被子坐成金字塔形，眼神悲悯：“要是我不赖床，你还有什么能被爸爸表扬的地方？”

　　阎岩转园半个月来，受老师喜爱程度已经和李亦然不相上下。李亦然胜在机灵讨喜，阎岩则是乖巧听话。
　　所以李亦然调皮的时候还会被批评，阎岩是压根连一点错都挑不出来。老师一高兴了，就会在全班小朋友面前吩咐：
　　“我来读个故事吧。阎岩，去挑本书。”
　　“大家分组自由活动吧。阎岩，先挑你们组的玩具。”
　　“来该吃小蛋糕了！阎岩，带小朋友们排队来拿。”
　　俨然是班长的高级待遇。
　　原本受独宠的李亦然不服气了，小嘴撅得老高，看阎岩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怨。
　　阎岩腼腆地笑着，挑了本李亦然这几天一直想看却一直没抢到手的故事书交到老师手里。
　　于是小亦然又阴转晴了。
　　关于李亦然的喜好，阎岩一直记得很清楚，十几年都不曾忘过。很大程度上就归功于那时候李亦然耳提面命的灌输。
　　李亦然总是一副撒娇的口吻：
　　“哥哥，我想听《小黑人冒险记》。”
　　“哥哥，我想玩拼图。”
　　“哥哥，我想吃带樱桃的蛋糕。”
　　“哥哥，我想……”
　　失去了来自老师的独宠，却得到了阎岩的体贴，小亦然还是很满足的。幼儿园里的日子依旧快乐舒心，就连最痛恨的午睡时间也是如此。
　　为了保证小朋友们下午能有足够的精力继续学习，午饭后有一小时的强制午睡时间，其间不许说话，不许乱动，不管能不能睡着都必须躺在小木床上闭眼睛休息。
　　李亦然活力十足，让他老老实实挺尸一个小时简直能把他憋成一具真尸。
　　睡不着，躺在床上也安分不了，翻过来滚过去，跟生了跳蚤似的。影响别人不说，最后起床的时候还会发现被子床单都揉乱套，叠都叠不好。老师也头疼，一批评他他就两眼泪汪汪，委屈得让人不忍指责。
　　不过，自从有了阎岩，这个问题得到了彻底解决。
　　午饭后半个小时。
　　年轻的女老师看了看表，拍拍手说：“好，时间到了，我们排队去睡觉觉！”
　　小朋友们排成两队，东摇西摆地被两位老师夹在中间赶进休息室，四散爬上两边连成排的小木床，脱外套，铺被子，头对头脚对脚地睡下。老师拎着一袋瓜子，拉上窗帘，坐在窗边小小声闲磕牙。
　　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暖和的被子覆盖住一个个小小的身体，孩子们恬静的睡颜总是让人内心都柔软起来。安静的空气里似乎流动着稚嫩的奶香，薄窗帘筛过的阳光带起一室的阴凉颜色。
　　靠墙角的小床上有不安分的小动静。
　　大部分小孩都已经入睡。李亦然趴了一会儿，悄悄睁开眼睛，老师们正兀自聊得开心，虽然听不见她们聊天的内容，但看样子是不会注意他这里了。
　　李亦然的小手贴着床褥从床头的栏杆之间伸过去，推了推那个蒙在被子里的小脑袋。
　　阎岩果然也没睡，头顶被子下巴垫枕头地翻过身来：“干什么？”
　　“嘘……”李亦然竖起一根食指贴在嘴唇上，偷空看一眼老师，往阎岩那头蹭了蹭身子，用气声说，“我睡不着。哥哥给我讲故事。”
　　“老师会发现的。”
　　“不会，我们悄悄说。”
　　阎岩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好吧，你把眼睛闭上，我给你讲三只小山羊的故事。”
　　“嗯！”李亦然拉住阎岩也伸出被子的手，安静地闭上眼睛竖起耳朵。
　　“从前有三只山羊兄弟，它们每天都嘚嗒嘚嗒上山去吃草……”
　　阎岩的声音轻而软，咬不准的字音生生嫩嫩，气流从嗓子里沙沙地涌出来，舒缓的节奏很能催眠。
　　李亦然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胸腔被柔柔地抓挠着一样，酥酥的，痒痒的，好像萌发的小芽就要破土而出，一种特别的享受。
　　老师果真不会发现吗？那也太失职了。只不过比起李亦然以往的折腾，阎岩这样一个故事就能安抚他的情况，实在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忽略。
　　李亦然小时候从来坐不住，当然也就不会愿意多看几本书。但他却能绘声绘色地说出很多很多的童话故事，不止一次在幼儿园的表演和比赛上让众多家长啧啧称赞。
　　对此，阎岩当居首功。除了自身比较爱读故事外，阎岩自小博览群书的另一原因，就是为了每天哄亦然弟弟睡觉。

　　星期三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日子，因为每周的这一天老师会搬出大型的积木玩具，让全班同学参与角色扮演的游戏。游戏的意义在于帮助孩子们认识社会分工，所以会有相应的教室被装扮成学校、医院、快餐店、商场、建筑工地等等地方，让孩子们轮流充当相应的职业角色自由发挥。
　　其中最受女孩子们欢迎的，无非是当那个漂亮洋娃娃的妈妈。娃娃只有一个，所以每次只有一对男女生可以和她组成一个三口之家。而男孩子们喜欢的则是建筑师的行业，因为可以搬动各种形状的大块泡沫积木，堆砌成建筑的形状。有一次他们建起来的城堡甚至可以让四个小孩同时钻进去，这可比玩家里巴掌大的小木片要过瘾多了。
　　商店也是好地方，老师把饼干和小糖果放在柜台里，小朋友们可以拿着卡片做的钱币去购买，扮演营业员的同学则要根据价格数量收钱找钱，还能自行调整价格，最后赚钱最多的小朋友会得到奖励。虽说钱乃身外之物，但有的吃总是好的，小馋猫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就算卡片都用光了还是在糖果前面流连不去。

　　这周阎岩得到的角色是做洋娃娃的爸爸，而李亦然则是医疗小队的一员。
　　穿小花裙的莉莉一手抱着娃娃，将一个塑料碗递到阎岩跟前，贤妻良母般：“吃饭啦！今天我做了鸡腿和木耳。”
　　阎岩盯着空空的碗，为难地皱眉：“可是我不喜欢吃木耳……”
　　莉莉一挑细细的柳眉，把碗沿贴到洋娃娃嘴边：“那你就别吃，我和宝宝吃！”
　　阎岩：“……我可以吃鸡腿。”
　　“鸡腿只有一个，我要吃。”
　　“为什么？”
　　“因为是我做的饭！”

　　教室另一边。
　　一直注意着那个小家庭的李亦然晃了晃手中装着五颜六色小糖豆的瓶子：“阎岩过来，我这有吃的！”
　　莉莉大喊：“你们要装作不认识啊不认识啊！！！”
　　阎岩指着瓶子一本正经：“不行，你那个是药，不能随便给我们吃的。”
　　李亦然看看冷冷清清的医院和对面热热闹闹的商店，郁卒了。他对着莉莉和阎岩一挥手：“你们来看病吧。”
　　“什么病？”
　　“你们的宝宝吃太多，撑着了。”
　　莉莉揉着娃娃的肚子说：“对哦，宝宝吃了两碗饭，我们带她去看病吧！”
　　宁愿给宝宝吃两碗也不给我吃饭嘛？
　　阎岩木然了。

　　于是两人抱着娃娃走到李医生面前，医生很热情的拿着没有针头的针筒起身迎接：“打一针吧！”
　　“……”阎岩敏锐地指出，“医生，你还没有给我的宝宝看怎么就知道要打针？”
　　“哦对。”李亦然戴上玩具听诊器装模做样在娃娃身上按了一通，“打一针吧！”
　　莉莉一边把娃娃的裙子撩起来一边轻轻拍着它哄道：“宝宝乖哟~~不疼的哟~~”
　　李亦然照着小女孩的手，迫不及待地把针管戳了下去……
　　莉莉“哇”得大叫起来，手背上有一个小小的圈圈红印。
　　老师闻声赶来：“怎么了怎么了？”
　　莉莉抽抽噎噎地指李亦然，李亦然抱歉地歪着头：“不小心戳歪了。”
　　老师帮莉莉揉着小手教育道：“这么不小心怎么能做医生呢？医生都要很细心的。这样，阎岩你和李亦然换一下。”
　　阎岩乖乖点头，端正坐在医生的位子上，派头严谨。
　　于是新一轮游戏开始。
　　面对帅帅的李亦然，莉莉又变回居家小妇人的贤淑模样：“老公，我们吃饭吧。”
　　李亦然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捂着肚子蹲下去：“我肚子痛！我们快去医院吧！”
　　莉莉也木然了。

　　“走吧走吧！”李亦然死拖硬拽把莉莉拉倒阎岩面前，然后甩在一边。
　　阎岩保持双手放在膝盖上的坐姿不动，仅仅抬起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先生，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亦然痛苦地说：“我肚子疼。”
　　“哪里？”
　　“就这里。”李亦然拉着阎岩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揉，“医生，我好疼喔！”
　　莉莉想起自己的角色，上前一步道：“医生，要不要给他打针呀？”
　　阎岩不忍心扎他，于是打开小瓶子：“先吃颗药看看吧。”说完倒出一颗巧克力豆送进李亦然嘴里。
　　李亦然欣欣然嚼完咽下，全然不顾莉莉在一边眼馋：“医生，我还疼，还要吃。”
　　阎岩认真地说：“不能吃多，不然会牙疼。”
　　“好吧。”李亦然想了想，转脸对莉莉说：“我的病还没好，要住院，你先回家吧。”
　　莉莉：“……”
　　李亦然继续说：“医生，你要很细心的照顾我知道嘛！”
　　阎岩：“……”

　　游戏课在李亦然的胡搅蛮缠和莉莉阎岩的无所适从中结束了。小朋友们背好小书包，由老师领去校门口各找爹妈。
　　李夕在开始正式与阎铮同居之后，就送了他一辆同款的黑色宾利欧陆，两辆车停在一起特有情侣味道。不过阎铮很少用那辆车：“比老板的车还高级，我怎么好意思开去上班。”于是李夕只好亲自接送。
　　所以阎岩和李亦然放学以后在门口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辆一直叫唤的黑色车车是在叫唤他俩。
　　阎铮每去那贵族幼儿园一次就要感叹一次浪费啊浪费拜金啊拜金。横七竖八堵了路的各种私家车，之间穿梭着浑身名牌都被揉皱的幼童，一群败金娃娃。
　　一边叹还要一边跟着奢靡一把。
　　两小子爬上车，李亦然问：“我爸呢？”
　　阎铮发动了车：“你爸接人去了。今天要请一个哥哥吃饭。”
　　小孩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谁呀？”
　　阎铮笑：“常羽哥哥。阎岩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