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温柔谁是温柔》纳兰佩紫

2、2、不温柔的温柔

　　不温柔的温柔

　　1

　　那一年我第一次染红双手。

　　久到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却记得一条温暖的生命在手心中逝去的……

　　快感。

　　那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现在它变成血红的了。

　　从那天开始，幼小的我就发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纵这世间有千百种颜色互相照亮发光，

　　我却是黑的。

　　我不能让义父发现这件事，因为他讨厌我这种人。

　　他血河剑下，杀的都是我。

　　2

　　我从小被义父收养，他教了我很多东西，读书识字，文章武功。

　　我也见过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因义父而高看我一眼。

　　他们总是说，令郎小小年纪便文武双全，恭喜方大侠，血河神剑后继有人了。

　　每当这个时候，义父就会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摸摸我的头。

　　纵这世间有千百种颜色互相照亮发光，

　　我却是黑的。

　　没有任何颜色能染上，也没有任何光源能照进来。

　　可他是太阳啊。

　　那么暖。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源源不断的，包裹着我的心脏。

　　3

　　“小看，这是你的弟弟。”

　　义父抱着一个小团子对我说。

　　明明话是对我说的，笑容却向着弟弟。

　　可弟弟却心有灵犀似的，突然扭头，冲我露出大大的笑脸。

　　他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明亮，有很多很多我没有的光。

　　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柔软了一刹。

　　我从义父怀里接过小团子，小心抱在怀里。

　　暖暖的，像个小太阳。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多么喜欢他们。

　　但因为那时我一直住在山中，没有出去过，所以……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的人，大都如此。

　　这种暖度，也毫不稀罕。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曾经有这么喜欢他们。

　　我以为我留在他们身边，只是一种习惯。

　　4

　　十一岁那年，我第一次杀人。

　　有人想要挟持弟弟用来威胁义父。

　　但他却没防着年纪尚幼也毫无名气的我。

　　所以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杀掉了他。

　　弟弟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抱着我的腿哭，我却舔了舔手上的血。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是黑的了……可没想到杀人的感觉，比杀兔子、松鼠、小鹿……愉快得多。

　　我好高兴啊。

　　所以我没有忍住，一双手掐住了弟弟的脖颈。

　　我想要杀更多的人。

　　但这一幕却被匆匆赶来的义父看到了。他一掌击飞我，抱起了弟弟。

　　“小看，你到底在干什么？”

　　是啊，我到底在干什么，竟然……让你发现了我这么不堪的一面。

　　5

　　我被关了禁闭。

　　弟弟悄悄给我送好吃的。

　　他踮起脚尖，将藏着的肉脯饼子果子一样一样从窗口扔进来。

　　然后奶声奶气的说：哥哥，是你保护了我，我最喜欢你了。

　　我才不喜欢你。

　　但为了能解除禁闭，为了让义父不再讨厌我，我要来针线材料，学母亲的样子，做了一个香囊。

　　“喏，拿去。”

　　小奶音顿了顿，犹豫的说：哥哥，香囊……一般是女孩子带吧？

　　我说：你不要，就给我扔回来。

　　他立即紧紧抱着香囊跑掉了。

　　好像我能无视禁令跨出这个门槛追他似的。

　　6

　　或许是弟弟求了情，义父终于把我放了出来，可是对我的态度，与以前大不相同。

　　只有弟弟因为年纪小，还懵懂，依然高高兴兴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可义父，看我的眼光，多了很多点审视。

　　他不再教我更高深的武学，不再指点我关窍。

　　有人夸我的时候，不再骄傲的点头，而是微笑着叹息。

　　那温暖的大手，再也没落到过我头上。

　　我搞错了一件事，他是整个江湖的太阳。

　　唯独不是我的。

　　只要我在他面前露出本性，死，就是迟早的事。

　　7

　　这个时候，有人找到我，说了一番话。

　　大意是，方歌吟有亲生儿子，以后他的权力、名声、武功，都会传给自己的亲儿子，你这种捡来的便宜货，什么也得不到。

　　你甘心吗？

　　我不甘心。

　　他又说，如果你有足够高的地位，那么想要什么都办得到，这世上从来不缺对你好的人。比如说我。

　　我冷笑，你对我好？

　　他说，只要你有用，我比谁都对你好。方歌吟也不过如此。他教你武功，给口饭吃，就有个免费的打手保镖，替他看儿子。不是吗？

　　对。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的人，大都如此。

　　他们就算暖得像太阳，也毫不稀罕。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曾经有这么喜欢他们。

　　我说，你能给我什么？

　　他说，只要方歌吟死，他的血河神剑、神通侯位就是你的，你来京城，我保你荣华富贵一辈子。

　　8

　　可是将我的太阳推下悬崖后，我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是黑的。

　　我周身再也没有感到过一丝一毫的暖度。

　　我是蔡京拼命救下的神通侯方歌吟的唯一继承人，像一件装饰品般被他向四方展示威德。

　　杀了方歌吟后，我除了乖乖做好这个装饰品外，对他没有别的用处。

　　我只能忍。

　　忍到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废物。

　　9

　　本是一场荒唐的嬉戏，却引得个陌生人毫不犹豫来救我。

　　我经常这样胡闹，除了知道我小侯爷身份、想要来打秋风的人外，根本没有人会理会我。

　　他身上的气味让人怀念，我忍不住往更近的地方靠了靠。

　　黑不见底的心里，却传来一阵无名悸动。

　　这个人……真像我的小太阳啊……

　　而我本以为，我这个傻了吧唧的后裔，把江湖的太阳射落之后，

　　他父子这种人……不会再有了。

　　果然不会再有了。

　　我看到他腰畔，挂着的香囊。

　　10

　　他好像忘了很多事，他不记得我，也不记得这个香囊怎么来的。

　　但他就很认真的问我要。

　　他说，就算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对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我突然很生气。

　　你什么都不知道，又哪能懂什么叫做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用香囊诱他放出了关七。

　　可是……

　　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玩偶，莫名的无力的怒火烧向心头。

　　所以……

　　在他被重伤时，

　　我却，

　　不知

　　为何

　　最终将他扔到了金风细雨楼的门前。

　　这可是江湖上唯一有热量的东西了。

　　也是我从小保护到大

　　却亲手弄丢的，

　　小太阳。

　　11

　　一天之中，我最喜欢这个时辰。

　　车马渐少，倦鸟归林。

　　到了晚霞时，仿佛时间都慢下来了。

　　人也愿意慢下来。

　　站在高处，看着他和白愁飞一起游园的样子，我莫名有些羡慕。

　　我才是你的哥哥，你却乱七八糟认那么多哥哥。

　　在那一瞬间，我有些想和自己和解。

　　活了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人和事，已经很清楚了……

　　我得到过什么珍贵的东西，

　　却从来没有在意，

　　以为那是随处可见的平常的破铜烂铁。

　　直到失去才发现，

　　我活得连玩偶都不如。

　　可我必须活下去。哪怕和自己和解也要活下去。

　　因为，只要活着，就还有可能。

　　12

　　蔡京命令我折磨、蹂躏雷纯。

　　他说，你不是流连花丛的老手么，这种风月之事最适合你来干。

　　他总是这样，喜欢把骄傲的人折磨得发疯，然后动手抽去他们挺直的脊梁，让他们对自己低下那桀骜不驯的头颅，匍匐在地，摇尾乞怜。

　　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我确实适合做这种事，因为我，

　　没有情。

　　可是在那个雪夜，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犹豫。

　　有个人一直在对我说，不要做这件事。

　　做了，你就彻底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可我现在，不就身处地狱？

　　13

　　我将王小石逼下悬崖。

　　这不是我故意选的地。

　　是王小石逃亡时无意闯入，而我又一路追击……

　　等发现他从崖边坠落，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我十二岁时，不就是这样……将我的太阳，亲手推了下去吗……

　　我双目赤红，头痛欲裂。

　　仿佛有个人一直在揉捏我的心脏。

　　就像那天一样，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回过神来时，王小石已经顺着绳梯走远，而我的剑下，全是目睹了这件事的，部下的尸体。

　　王小石……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天他是怎么能从天坑走出来的。

　　或许他觉得是自己运气好，有人路过施了援手，而那个施恩于他的人，强横如我，却没有追到。

　　至少他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我并不想再杀人。

　　我流着泪再次站到义父骸骨前，想质问他，又莫名想抱抱他。

　　最终，我将那只剩下白骨的手，轻轻放在了我的头上。

　　义父，再夸夸我吧，这次，我没有做错。

　　14

　　说英雄剧情结束后。

　　蔡京：方应看死了？

　　任劳任怨：是的，他似乎先被狄飞惊挖了双眼，又被王小石一剑夺命，死的很惨。

　　蔡京：哼，这个废物，最后也没办好一件事。

　　任劳：可是……

　　蔡京：可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任怨：咱们将神通侯的一位亲随带了回来，好好招待了半个月，他终于将自己知道的都吐了出来，可是，有件事很奇怪，他说，方应看坚持认为自己有个父母定下的未婚妻叫温柔，还说……还说温柔姑娘美丽懂事，聪明善良，行侠仗义，敢为人先，她对权势滔天的方应看从来不假辞色，几次为了救王小石都拼上性命，简直就像个小太阳一般，能量无穷无尽，温暖在她身边的所有人，方应看说，要不是这个温柔三番两次插手，自己早就能取了王小石性命！

　　蔡京皱眉：温柔？

　　任劳任怨：相爷，这就是最诡异的事儿了……因为咱们用尽全力打探，也从来没收到关于温柔姑娘的一丝一毫的消息，他们都说刑部疯了，否则怎么会这样孜孜不倦的打听一个本不存在的人。

　　蔡京：……方应看已死，他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种废物，不用再查他的身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