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之初》桃花夫人

19、病西厢

　　许纯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跟戚怀敏建议将公寓钥匙从符晓阳处收回。当天狭路相逢的事情她没有提，显然符晓阳更是三缄其口，戚怀敏被蒙在鼓里。万一有天两人在爱的小巢里做些叉叉叉的事情，符晓阳不请自来，怎么办，嗯？

　　虽然他们目前还没有叉叉叉，许纯总想着防患于未然。

　　可是她还没提，戚怀敏已经先带回来消息。他自医院返回，告诉她：“晓阳病了，我去探他。”

　　许纯的念头被硬生生扭转过来，她惊讶地问：“什么病这么严重，要住医院？”

　　“胃有些毛病吧，上周末开会时突然发病，幸好他撑住，否则现在必定报纸上全是小道消息。”戚怀敏忧心忡忡，“他从来身体就不好，这几年也过得很小心。不知为何这么突然就病倒。”

　　许纯心里猫爪子在挠。胃病，忌生冷辛辣。想到上周末他开会前自己提供的一瓶纯冰水，这人身体简直是疾病的精密探测仪。天，他明知道自己体虚为什么还要接受？莫不是因为当时被猛然出现的自己惊到六神无主？

　　幸好她早已毁尸灭迹，将那半瓶水扔进垃圾桶是明智选择。

　　她在这里暗自琢磨，戚怀敏已忙完手头工作，习惯性取根烟来，打火机啪一声轻响，还没点着，许纯回过神来拦他：“不是说了要戒烟，又抽。”

　　戚怀敏倒一怔，想起原来他们才认识，他问她为何不劝自己戒烟，她说：非亲非故，哪来的资格——现在就开始管束他了，女人果然还是刚认识时比较可爱。他笑一笑，也就算了。许纯给他一盒糖果，说：

　　“我小时候跟……我爸爸一起去医院，看见他照胸透，半边肺都是黑的，很可怖。”

　　戚怀敏唔一声，凝视着她，“你妹妹最近还是没消息？”

　　许纯脸色一冷，“我哪来的妹妹。”

　　戚怀敏举手表示投降，乖乖听命不与她争辩。自己吹着口哨进洗手间去，洗手的时候见台子上有她的一根长发，落进水里，他眯着眼捻起来，在灯下看，乌黑纤细，弯弯曲曲，牵牵绊绊，一根头发也似一个女人的心，融合了血肉。他要扔，居然有些不舍，只觉得自己简直变态。

　　他在洗手间里问她：“明天没事，晚上留下来？”

　　许纯知道他的意思，脸上略微发热。她不是小姑娘，但总对他不大放心，也许是他过往历史太过恶劣。她大学时过于单纯自闭，毕业后到德国，被鬼佬围着更没有心思恋爱。这次算正正经经第一次严肃的男女关系。古板不古板？郭淑萍整日教她女人要自爱。

　　她答：“明天有事，两台仪器正在组建，津巴布韦方面采集错误日志，也许明天结果就能出来，实验室里走不开。”

　　大学时锻炼哲学思维，他们时常争论灵之于肉和肉之于灵哪个更重要。尼采认为身体乃是比陈旧的灵魂更令人惊异的思想，对身体的信仰始终胜于对精神的信仰。许纯有些后悔。

　　过几天打电话，得知符晓阳还在医院静养，说是担心胃溃疡引起并发症。许纯想真是好笑，不过吃坏东西而已，难道以为有人投毒戕害？

　　只是仍然觉得愧疚。

　　她下班后到市立医院去看他，没有东西可带，在路边买两只马蹄莲，雪白干净，清清爽爽。进了医院，才知道自己白费力气。符晓阳住三楼，特级病房不对外开放，到了二楼楼梯上就被拦住，头顶整条走廊上都是花篮。除几名特护外，静悄悄全无人声。

　　她到医院前台去，将花交给护士，请代为传话。几名护士铁面无私，大概见惯了年轻女人来问询，便告诉许纯，上头早吩咐了，三楼病人这几日要静养，谁的东西都不收。许纯笑笑，不收就不收，她一个平民百姓，犯不着去蹚浑水。

　　抽身要走之际，与一人撞上，看着眼熟，是那天跟着符晓阳一起到戚怀敏家的男人。许纯叫住他，马蹄莲递过来：

　　“这个——”自己也觉得拿不出手，不由有些讪讪。

　　那人倒是神色自若，跟许纯笑道：“来看符总？跟我上楼。”又补充，“戚先生前几天来过。”

　　许纯跟此君上楼，听他自我介绍姓庄，也许是符晓阳身边的特助，说话谨慎，绝少八卦，只跟许纯简单介绍了符晓阳的病情。许纯不由自主问：

　　“他……是因为那天喝了太凉的东西么？”

　　庄雨眨眨眼睛，笑道：“符总工作太过勤勉，忙起来不注意作息也是有的，这回主要是以前积累下来的毛病。不过也没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许纯同他到病房，自己慢慢推门进去，入眼见病房少也有两三百平，落地大床的帘子里略微透着一点光，墙上宽幅电子屏幕上莹莹的发亮。他靠在床上，脸朝着另一面，也不知是睡是醒。她略微迟疑，庄雨已先叫了声符总，请她进去，自己在后面带上门。

　　符晓阳已经醒过来，似乎有些诧异，许纯走跟前去，两支花没地方搁，见窗台上放着一只水晶花瓶，便放进去，施氏的瓶子，插这带泥巴的植物，有些屈就，却也替房里添些生气。符晓阳道声谢坐起来，被子一动，原来散在身上的大堆资料文件都哗啦啦落到地上去。

　　许纯说：“这么暗，要不要拉窗帘？”

　　不等他默许，便唰一声拉开帘子，满室的阳光涌入，被她周身上下勾勒了一层茸茸的金边。符晓阳似觉太刺眼，脸偏一偏，同时收起杂乱的文件，奇道：

　　“你专程来看我？”

　　许纯说：“我害得你住院，不来探望，天地难容。”

　　他也许是因为患了病，又换掉了从头到脚精英人士的衣着，穿睡衣睡眼朦胧坐在床上的时候，眸中神色柔和几分，居然也是个脸色略有些白的清俊男人。他笑一笑——这是她初次见他笑——他说：

　　“不算你害我，我自己不太注意。”

　　“哈，早知道你这样多愁多病，我就绝不靠近你方圆十丈内。”

　　听出许纯话中讽刺意味，符晓阳脸色便沉了一下，幸而他涵养佳，不肯当着她的面发作。他从来身体不好，当然性格里是有些天生的阴郁的，只是时时刻刻强打起精神。倒奇怪自己三番四次被许纯触怒。他的生活里不多见这样直来直往的刺头般的性格。他想起几年前在汉诺威见到她，那样坚强不屈，潜意识里仿佛嫉妒她似地。

　　他质气般，说：“你要是不靠近我，就不可能认识怀敏了。”

　　“到现在还觉得我是第三者，后悔原来在汉诺威的时候帮我？”许纯扬着脸，“你这人真是又固执又——”

　　“又怎样？”

　　许纯咬着唇，“又可怜。”

　　他拧眉，没听懂，“我可怜？”

　　“你跟怀敏是好兄弟，可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你只能继承祖宗基业，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你身体不好，什么都不能吃不能喝，你又自闭，连想爱的人都不能爱。除了赚钱之外，你有其他爱好吗？还说不可怜。”

　　符晓阳不怒反笑，“我觉得赚钱很有意思。”

　　许纯哧的一声，嘴硬：“浑身铜臭味。”

　　符晓阳装作没听见。他想要静下心来，拿起资料看不进去，想做些别的事消遣，却无事可做，只好望着外面发呆。许纯是太强烈的存在，他没法忽略她，更不能撵她走，他暗自恼火，不禁又看了她一眼。

　　许纯转移话题：“真真来看过你没有？”

　　符晓阳扬脸，示意床边那只水晶花瓶，瓶里的马蹄莲，白玉似的，叶子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沐浴着阳光。他心里真是喜欢，可是他没说出来。许纯见他唇边似乎有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以为他想起邢真真。正巧她也有类似的想法，她提出来。

　　“你既然喜欢邢真真，为什么不追求她？等她知道我和戚怀敏的事，就不至于要去闹自杀惹人心烦。”

　　符晓阳紧一紧眉头，说：“怀敏既然已经选择了你，那是他的选择，谁也没权利干涉，真真只有接受，如果她不接受，那是她不讲道理。我也没有办法。”

　　天，这人。许纯翻白眼。他的大脑是用水泥做的不成，丝毫不懂变通。

　　她没有攀谈的欲望，决定跟他告辞，他愣了一下，说“好啊”，这神情，居然有些遗憾似地。许纯心里便有些不忍，她害得他住院，原本是来探视，来了却大发议论批判人家的性格，只怕她走了他已经憋得快要吐血。

　　她求他：“你到底有什么喜欢的，爱玩的，书啊电影啊什么，告诉我，我送你算作赔罪。”

　　他想想，“我也不知道……”

　　许纯无语叹息，觉得自己是幼儿园里哄小孩的阿姨，偏偏这小孩太难讨好。她只好说：“那也没办法了，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符晓阳考虑半天，犹豫再三，居然有了主意。他说：“你可以请我看场电影。”

作者有话说

　　含泪。。要。。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