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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下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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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超美往涂山家赶来时,涂山青正在看书写题。
她身体不好,揭对联这样的活儿,都被贺砚承包了。
他还是撒谎自己睡在了仓库,跟之前一样,晚上守在院子门口,天亮的时候过来。
这事在整个大院都只有他哥贺墨知道,不过今天,涂山青注意到了他军大衣上不合理的水渍。
雪还在下,沥沥啦啦的,如果他是从仓库过来的,不应该是肩膀和领子湿得更多吗?
可他现在只有衣摆湿了,看起来真的有点奇怪。
当时她问了一声,贺砚低头看了看,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搬起梯子,揭对联去了。
涂山青便把火炉子的出风口开大,找了几根棍子,在旁边支起来一个架子,把他的大衣搭上去烘烤。
又怕贺砚挨冻,她便找了一件自己的花棉袄让他披上。
他嫌弃太花了,而且太小,穿不上。
无奈,涂山青只好去找她爸和哥哥们留下来的衣服。
实在可恨,潘伟杰诬告他们就算了,还把她家给抄了,爸妈哥嫂的衣服基本上都不见了,只有她的还留着。
好在床后面的旧课本底下还有一个上了年头的木头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套爸妈结婚时候穿的衣服。
那会也是冬天,老爸穿的也是一身厚重的军大衣,只是后来年头久了,破了几个洞,缝缝补补的有损军人形象,便换下来了。
他又不舍得扔,便跟老妈的嫁衣放在了一起。
涂山青把那军大衣拿出来缝缝补补,出来叫了贺砚一声。
贺砚放下手里的刮子,从梯子上爬下来,沉默地杵在她面前,好像她是教导主任,他是挨训的不良少年似的。
她只有一米六八,够不着他这大高个儿,只好让他蹲下。
这要是搁之前,贺砚可能还会矫情一下,说自己来就好。
可是这时毕超美的声音正好在门口响起,贺砚忽然改了主意,往涂山青面前凑了凑,微微弯曲着双腿,尽量跟她平齐。
涂山青就这么当着毕超美的面,给贺砚披上了军大衣,还怕他着凉,紧了紧领口,拽了拽下摆,又摸了摸他冰凉的手,很是心疼,拽着他准备让他进屋暖暖手。
毕超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领着贺砚进屋去了。
他那一肚子的话,瞬间就开不了口了。
他只得委屈地咬紧了双唇,站在院门口思量着。
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走进来喊道:“青青,我问过我爸了,他说你最好是下乡插队去,避避风头,要不然说不定你哪天也被抓走了。青青,你别怕,我陪你一起去。咱俩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山沟里吃苦,你等着,开过年我就去报名,我一定说话算数。”
涂山青没有出来,只是盯着贺砚那冻得通红的脸颊,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冷吗?”
贺砚在她手背上蹭了蹭脸颊,很热乎,她的手热乎。
他的心也热乎。
他不说话,像只得到了安抚的猛虎,乖巧地低着头,任由她揩油。
毕超美得不到回应,只得进来看看,这一进来,直看得他心中酸涩,两眼模糊。
他不理解:“青青,你跟他,你……你们……”
“他脸上有灰,我擦擦,怎么了,要不换你来?”涂山青松开手站了起来,她把贺砚护在了身后,跟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
这让毕超美更觉得没法接受,开什么玩笑,美救英雄?
“贺砚你算个什么男人!有种你自己跟我说话,你跟青青孤男寡女的,到底要做什么?”毕超美急了,说话都没了分寸。
贺砚猛地回头,眼中的寒光,像极了西伯利亚的雄虎要吃小孩了。
毕超美被他这么一瞪,下意识脖子一缩,说话都哆嗦了起来:“你干嘛瞪我,我……我说得不对吗?你可别趁人之危,明知道青青家里遭了难,就来占她便宜。”
“你要是想害她,你就继续叭叭!”贺砚站了起来,一把揪住毕超美的衣领子,将他拎了出去。
毕超美一米八一的个头,在贺砚面前简直就是个弟弟,别说是还手了,连反驳的勇气都没了。
进来时有多嚣张,出去时就有多狼狈。
他摔倒在雪地上,反复思量着贺砚的话。
是,没错,就算贺砚真的占了青青的便宜,他也不能叭叭。
会害了青青的。
可恶!明明是他先喜欢青青的,这些年他跟在青青身边,他好不容易等到潘伟杰自己作死放弃了婚约,凭什么现在便宜了贺砚啊?
可是他真的打不过贺砚啊。
好烦啊。
他爬了起来,不服气,还想再说点什么。
这时涂山青出来了,她走过来,把贺砚的衣摆拍拍整齐:“超美,你要是不想害我,就别来了。我会感激你的。至于我和贺砚,你愿意怎么想都行。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的,对吧。”
“青青……他……我……”毕超美最终还是怂了,气鼓鼓地回了家,连午饭都没胃口吃了。
要他守口如瓶,可以。
可要他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贺砚把他的心上人拐跑,他做不到。
他必须跟着插队,必须!
为此,他悄悄地开了衣柜门,顺走了他老子的一张肉票和十块钱,趁他老子没回来,贿赂知青办的人去了。
他要先下手为强,报名下乡。
哪怕青青真的被贺砚占了便宜,他也不在乎,他毕超美这辈子都是涂山青的狗,永不反悔!
而负责开年知青下乡的人,居然是李晴的后妈。
这个女人正愁没办法把亲生女儿的名额硬塞给李晴呢,现在看到毕超美过来,便动了个心思。
她把肉收下,跟毕超美商量了一个计策:“反正他俩没领证,这婚不作数的。你帮我败坏她的名声,只要潘家赶她回娘家,我就用她败坏门风做借口,让她替我家小柔下乡!而我,一定会帮你瞒着你要插队的消息,不让你爸妈知道,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吗?”
毕超美眼神一亮:“成交!”
很快,涂山青收到消息,说是毕超美家里遭了贼,毕超美的老子还报了警,最终却不了了之。
晚饭时间,贺墨过来八卦了一句:“听说了吗?超美偷他老子的钱买了一大块肉送给李晴的后妈,他老子想把肉要回来,可又碍于李晴现在嫁给了潘伟杰,潘家如日中天,他不敢去要,只得把超美打了一顿。你说奇不奇怪,超美居然一口咬定,自己送肉是因为喜欢李晴,还说自己跟李晴早就私定终身了,潘家和李家这会儿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贺砚蹙眉,给李晴的后妈送肉?
她后妈可是知青办的,超美这小子,肯定是疏通关系去了。
他又不敢跟家里人说自己要插队,自然就撒谎了。
这谎也不能白撒,得给李晴整点麻烦,变相地帮青青出气。
倒是个痴情种,宁可挨打也要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而李晴的后妈巴不得李晴过不安生,自然就保持了沉默。
毕超美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小弟,脑子还是有的。
也好,有这小子跟着,去了插队的地方就有做苦力的小弟了。
贺砚那冰山一般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居然帮着毕超美撒谎:“好像是有这回事。”
贺墨惊呆了,回去的时候路过潘家看了眼,好家伙,简直就是大混战啊。
贺墨不由得感慨,李晴和潘伟杰的好日子到头咯。
看嘛,李晴抓得潘伟杰破了相,潘伟杰也扇了李晴几个大嘴巴子。
这两口子,怎一个孽缘了得。
偏偏两人都抓着对方的把柄,只能在一条船上共沉沦了。
这就叫恶人自有天收,等着吧,等时机成熟了,早晚把这两家一起端了!
潘家和李家一直闹到了晚上,涂山青牵挂着二哥家的两个孩子,准备偷偷去贺家门口瞄一眼。
推开院门的那一瞬间,她终于知道贺砚的军大衣为什么总是下摆潮湿了。
他正靠在墙角,手里拿着电筒,照着书本,认真计算着什么。
墙壁上斜靠着几个门板子,他身下还铺了床被子,但即便是这样,军大衣的衣摆还是露出来半截,在雪地上格外的醒目。
那一刻,涂山青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怎么这么傻,吃的饭光用来长个子了吗?
她红着眼眶,赶紧把贺砚拽起来,再把门板子撤了:“我不怕别人议论,你就是我涂山青的对象,你睡我家里天经地义。”
贺砚没听她的,干脆把毕超美家空出来的房子收拾收拾,住了进去。
收拾完,才陪着涂山青去看孩子。
路过潘家的时候,正好看到潘伟杰蹲在门口抽烟。
视线对上,潘伟杰下意识地把烟灭了,灭完才想起来,自己早就不用再听涂山青的话了,便又拿了一根出来。
涂山青一言不发从他身边走过去,他想了想,还是没点,等她和贺砚走过去很远一段路,他才自嘲地笑笑:出息!
大年三十这晚,涂山青家里只有她和贺砚两个人。
他们没买烟花也没有买炮仗,安静又冷清地过了一个年。
第二天贺墨来看贺砚,说是潘伟杰的兄弟点着了有问题的炮仗,把耳朵给炸聋了一只。
因为炮仗是潘伟杰买来的,所以他得负责,便把厂里的工作让给了他弟弟,他则顶了他弟弟下乡的名额。
“倒是奇怪,潘伟杰居然没闹。倒是李晴闹死闹活的,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下乡,最后被潘家赶回去了。她后妈借题发挥,说李晴把家里的脸丢尽了,让她替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插队去,要是不答应,那就让她自生自灭,饿死家中,她老子全程连个屁都不放,由着她后妈欺负她。你说说,他俩真是活该啊。”贺墨当乐子讲的。
却不知道潘伟杰心里隐约还有些窃喜。
更不知道原本那炮仗是用来害他家三弟贺砚的。
现在贺砚好端端在他面前坐着,旁边则是那个低头认真看书的姑娘,一切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登对。
当大哥的心中无限宽慰,回去后跟他老子夸了半天:“老三眼光真好,我也觉得青青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当然了,我爸眼光更好,居然顶着重重压力默许了老三胡闹,爸,你这么做跟赌徒没区别啊。”
他老子笑笑,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青青身体不好,去个温暖的地方插队吧,身子养好了,才能跟老三和和美美的走下去。”
很快,新年过去,贺砚和涂山青都踏上了南下插队的火车。
贺墨来送的时候,看到毕超美背着一个大背包,身后追着他那个暴跳如雷的老子。
最后老头子愣是没追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上了贼船,气得当时就进了医院。
不过这一切,跟涂山青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管看书做题。
蒸汽车头的汽笛声响起,火车摇摇晃晃,哐啋哐啋地往南跑。
贺砚注意到了坐在后面几排的潘伟杰和李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他牵着涂山青往另外一节车厢去,车厢里人挤人,但是所有人看到他,都二话不说默默起开,乖乖让路。
到了隔壁车厢,贺砚还没开口,他曾经的一个小跟班便站了起来:“老大,你也插队啊,坐我这吧。”
走过去一看,正好毕超美也在。
可怜毕超美,刚得了小弟的孝敬有了落座的地方,这会儿只得让出来,给贺砚和涂山青坐。
涂山青笑笑,说了声谢谢,毕超美当即红了耳根子,回道:“应该的。”
对面座位上的小弟见状赶紧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毕超美。
没办法,现任老大在前任老大面前跟个瘪三一样,做兄弟的也心疼。
涂山青对这暗流汹涌的现状无知无觉,坐下后看了眼车窗外后退的站台,问了下贺砚:“几天能到啊?”
贺砚拿出随身携带的全国地图,用尺子量了量京广铁路的距离,再算了算坐船去岛上的时间:“起码半个月吧。”
早呢,天之南地之涯,这绿皮火车跟上了年纪咳嗽不止的老头子似的,可有得跑。
他指了指地图上那个叫海南的地方,看向面前的姑娘时,眼中满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