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人》过江洲

1、漩涡

　　刚过了年关，初八，收假那日。
　　所有人面上都喜气洋洋，互相客套着说些吉祥话，唯独元问青自始至终未发一语，她低着头，默默收拾着被她布置过的办公桌。

　　这个年关对于元问青来说，过得着实不算好。
　　新项目前期一系列策划的泄露、投资方的撤资，再加上互联网铺天盖地未经核实的负面舆论，都接二连三地向着元问青砸来。
　　甚至于在昨日，正月初七，元问青被集团通知离职的消息。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得罪了人，也知道得罪的是谁。
　　但对方的资本与实力，于她而言，没有任何还手的办法。
　　似乎是打定要元问青离开这个圈子的主意，对方没有丝毫手软，甚至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给元问青留分毫。

　　——叮
　　被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元问青没有搭理，自从这一系列事情出来之后，她的信息早就被人肉挂在网上，那些自以为正义的人时不时就会自发的来向她泼一盆脏水。

　　收拾完全部的东西，元问青才拿起手机，看到了躲过屏蔽系统的那则讯息。

　　“今天晚上九点，决定权在你手里。”
　　紧接着，是一个商k的定位。

　　元问青长出一口气，摁灭了手机屏幕，接着抱起面前装满东西的箱子，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径直出了办公大楼。

　　那条短信，元问青看了无数遍。
　　如果就此她撂下所有，直接离开这个圈子，那她现在就可以把这条短信当时垃圾短信删除，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买一张回老家的机票，像个丧家犬一样卷铺盖走人。

　　但平心而论，元问青做不到，她用了十八年从那个小县城走出来，她不想回去。
　　或者换言之，她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她总觉得自己有些心高气傲，仗着有些才华便觉得自己的命运不该是平庸的。

　　所以当日，九点时，元问青准时出现在了那所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商k门前。

　　似乎没想到元问青会来，在元问青拨通那条短信的号码时，那边的人有片刻的迟疑，但很快就变成了戏谑。

　　“齐少让我出来接您。”
　　电话挂断后的几分钟，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元问青。

　　不容置疑，元问青长了张上乘绝色的脸，周身的气质说不出是孤傲还是清高，端是一副不同于圈子中其他有些没有背景的女孩子的做派。

　　男人的眼神叫元问青觉得恶心，但她却不得不硬勾起嘴角以使友好。

　　“这边儿吧。”男人率先一步领路，元问青踩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后。

　　元问青其实也问过自己，宁愿得罪资本，也要拒绝齐柘的包养，究竟是因为所谓放不下的傲骨，还是因为齐柘开出的条件没有让自己心满意足。

　　事实上，元问青觉得两者兼之。
　　因为在她的野心面前，这些傲骨其实不足挂齿，她不甚在乎，真是可以理解为她没有资格在乎。
　　只是，比起有钱人的情妇，元问青的野心不仅仅在钱，还在未来与阶级上。

　　商k的内部与外面截然不同，金碧辉煌、一丝一毫都在透露着纸醉金迷的气息，这总是会叫人头晕目眩，不自觉深陷迷恋其中。
　　但此刻元问青的头脑却很清晰。

　　“齐少，人，我给您带来了。”那男人推开一间包厢门，对着坐在主位的年轻男人说道。

　　那年轻男人就是齐柘。
　　齐家在国内虽比不得越、方、池、周等这些老派家族，但也算得上第二梯队里往前几位数的。
　　只不过因为齐柘是老幺儿，家里没指望他作为，便养出了这副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模样。

　　而齐柘二十出头的年纪，最是张狂好面子的时候。
　　所以当时在元问青这里碰得壁、被下得面子，着实叫他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几个电话、几句话的事，就能轻而易举地叫元问青断送前程，受尽搓磨。

　　领路男人此话一出，包厢内的喧闹沉寂下来。
　　年轻男女的眼神都在迷离的灯光中投向元问青，他们或许没什么恶意，但在此刻，都会是扎向元问青的刀子。

　　“哟吼～原来是元大导演啊！”
　　齐柘没说话，倒是他身侧不远处坐着的人开口讥笑道。

　　齐柘没说话，便没人给元问青挪位置，她思虑自己若是继续这样站在门口，只觉得把自己推向更尴尬的地步。

　　“齐少，当日我有错，今天来，我给您陪个不是。”元问青说着上前几步，从包厢的酒架上拿下来一瓶上了六位数的特供茅台。

　　瞧着元问青这幅做派，一个坐在沙发上女孩儿小声对着身旁的朋友嘀咕道：“到底是穷乡僻壤来的，也不知道齐少怎么就瞧上她了。”
　　身旁的女孩子没什么动作，只是转头说了句什么。
　　元问青见过这个女孩子，是圈子里新晋的小花旦。
　　只是元问青丝毫不在乎她会说什么。

　　但齐柘今日势必是打算搓磨她的，晃晃片刻，他才悠悠开口：“这瓶酒，够睡/你很多次了，你配不上这酒，你来给我表诚意，不如带张房卡来得实在。”

　　商k的门开着，外面的人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不知是齐柘故意为之，还是方才没人顺手关，但能在这里面工作的，都是极其懂眼色之人，不关自己的事不听也不看。

　　元问青却没因为齐柘的话而生气，只拆了那酒，道：“我是来给您赔礼的，这酒您自然配得上。”

　　这话算是拿准了齐柘，齐柘蔑笑半晌，示意向身边的人，那个给元问青领路的男人会意，从架子上又拿来两瓶和元问青手中一模一样的酒，随后一气打开，说道：“齐少大度，您今天若是这三瓶下肚还能竖着出门，齐少就既往不咎。”

　　三瓶，过五十度的特供白酒，别说竖着出门，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一回事儿，元问青神色凝重。
　　但元问青也明白，今天只有把酒当着写些人的面喝了，而且自己丑态百出了，才能勉强为自己搏一条出路。
　　否则，依着齐家的势力，自己恐怕日后别说在这个圈子混，就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也不会有多安生。

　　思及此处，元问青没再犹豫，她是见过死命喝酒的人是怎么给自己灌酒而不容易醉的模样。
　　她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过来一个中号的杯子，随即便将开好的酒倒在杯子中。

　　一杯接着一杯。

　　元问青曾经想过，自己将来坚决不会喝一口酒，她憎恶喝酒的人，她不喜欢这些麻痹神经、会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

　　元问青显然赌错了，没有因为担心出事的喊停，齐柘就这么坐在他对面，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灌下去第一瓶白酒。
　　她小瞧了一个二十岁男孩儿的自尊，也小瞧了这些上位圈的人对于人命的漠视。

　　但命运似乎待元问青不薄，趁着酒劲儿还没上来，元问青在准备拿起第二瓶白酒的时候，看到那扇开着的门进来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

　　齐柘显然是认识眼前来者，不难看出，他对来者的友善，即便只是个保镖，但齐柘依旧坐直了身子。

　　“齐三少爷，方总让我给您带话，玩归玩闹归闹，别离了分寸。”
　　黑衣保镖说完，就瞧见齐柘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中变了变，但自始至终，却是没敢多说什么，而是那眼神在元问青身上转了又转。

　　片刻后，齐柘起身，对着保镖提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酒杯，像是迫于来者一句话的压力，齐柘颇为谦卑地道：“让二叔放心，我明白分寸。”

　　这话算是齐柘表了态度，元问青虽然不知道站在黑衣保镖身后的传话之人是谁，但她明白，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只是齐柘说罢，那保镖没有离开，反倒说道：“方总说，让我送这位姑娘回家。”

　　齐柘显然也是没想到保镖口中的方总会是这般好心之人，只突然像是自以为是地想明白了什么放下手中酒杯，上前几步将元问青虚扶一把。

　　“我明白二叔的意思。”齐柘先是对着保镖说了一声，随即对着沙发上一个女孩子招了招手。
　　正是元问青认识的那个新晋的小花旦。

　　“念宜，咱们这一桌人没喝酒的就你一个，劳烦你跑一趟，把元导演给咱们送回去。”
　　齐柘当着保镖的面儿作出的这幅周到做派，与方才面对元问青咄咄的模样截然不同。

　　元问青感觉到高度酒精在和自己争夺四肢的控制权，但脑中却极其清醒。
　　你看，有些人就算是不出面，只身边保镖带来的简简单单两句话，就要比她这样的人一条命都有威慑。

　　俞念宜闻言便从沙发上起身，扶着齐柘身侧在极力克制自己摇晃的元问青，动作迅速，深怕被齐柘和保镖意会出自己哪里透露着不情愿的态度。
　　因为俞念宜明白，自己的态度落在那个保镖身后的眼睛里，也会代表着齐柘的部分态度，不论是谁，她都不敢得罪，也不敢怠慢。

　　片刻后，俞念宜扶着元问青，跟在黑衣保镖身后，出了包厢的门，包厢那道开了许久的门这才缓缓合上。

　　而此刻，在走廊尽头，一个男人将指间燃烧的半支烟熄灭在身侧服务生手中的烟灰缸里，视线掠过元问青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