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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夏沟织造厂 ...


  •   夏沟在城郊,异常繁华热闹,可四周建筑却是越来越破粗陋,像是一片新兴的工业区。人流摩肩接踵马车常有碰擦。许多肩挑蚕茧棉花布匹的农民和装满货物的骡车拥塞不堪,路面牲口粪尿烂泥塘似的。管家介绍道:“这里就是扬州最大的织造中心,看这些脚夫送的货物川流不息的,可运输的货物才占了十停里不足一停,更多的原料货物都是从水路上进出的。
      到了马车过不去的窄小处,孟冉冉扶着阿英的手下了车,与管家和阿成在迷魂阵一样的巷道里穿来穿去。阳光永远找不到巷子中,阴沉潮湿,这里似乎是织机的世界,每隔几丈,最多十几丈便见一个个门头上都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照着门前满是污水的路。灯上千篇一律都写着什么王家织坊、蔡家织坊、何家织坊……轧轧的织机声响成一片。
      “有的人家门口跪着一些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犯了规矩,从工房里撵出来罚跪的。都是些难民,不会做生活,又没有靠山——这里头的烦难,说不尽啦!新工上头有老工,上头有师傅、拿摩媪,一层层儿的、竟是想怎么摆治就怎么摆治!” 话音未落,听到有鞭挞抽打声和女声哭泣从围墙内传来。
      孟冉冉叹道:“正是“轧轧千声不盈尺,织者何人衣者谁?”工人不好另外找就是了,何必打骂她们。”
      阿成道:“姨娘不知,里头这些女工,哪有来去自如的,简直像是被卖进来的。能吃个半饱不挨打就算不错,还有给工钱的吗?”
      管家笑道:“您和六少爷,小少爷只管穿绫戴罗,管他这帐干什么!”说话间,已到了一个织坊门口,果见一个米黄色西瓜灯,门洞却比别家宽些,也跪着五六个女的,大的有四十岁上下,小的只有十二三岁,都是浑身污浊不堪。西瓜灯上写着“苏”浓黑大字。
      管家道:“这是苏泰大人的产业,听说现在让他新纳的十六房姨太太管着呢,啧啧,真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孟冉冉心知他说的是明月,朝那虚掩的门内打量,却听到有人在院内叫嚷,声音熟悉极了:“你们这帮子吃白饭的混账,光知道吃酒赌钱。下月去佛朗西斯的船就要开了,这缎子织了不到四成,你们是想让我赔钱亏本怎么的?”
      有人陪笑道:“姨奶奶,小的们不敢偷懒,着实这帮懒骨头们不怕鞭子抽,心里对我们几个管工恨着呢,整日使小绊子,今儿弄坏个机梳,明儿织个次布,一眨眼不见,就想法儿偷懒。”
      那声音明显就是明月,她竖起嗓门道:“你们打量我是你家大少爷多西珲那么好性儿,好由着你们糊弄那就错了!这织造厂里的事儿,那一件能骗过我去?不怕挨打,那就得用蘸着盐水的鞭子抽;不怕下跪,那就让她们跪在碎瓷片上。看她们这些懒贼还敢不敢偷懒!”
      管工声音低了几分,咕哝道:“姨奶奶不知道,打狠了就给人打死了,上月就抬出去四个尸首。这事儿虽说在夏沟织造厂家家都有,可咱们也不能死的太多了不是?就算官府不查,传出去名声儿也不好不是?”
      “怕什么!横竖有老爷担着,你们只管打,死了几个要饭的,左右不过花几个钱抬到化人场烧了!”明月毫无顾忌地对着大门口呵斥道:“你们这起懒贼听着,今日给我跪足四个时辰,不许吃晚饭,每人还得连夜织出五丈来才许睡觉!”
      门洞里一个小女孩听到呵斥声,朝孟冉冉举起她芦柴棒似的瘦弱胳膊,翕动着嘴唇,像是在哀求,又像是乞讨。其它几名女工均是目光呆滞,仿佛行尸走肉,依然呆呆跪在潮湿肮脏门洞里。
      孟冉冉想要推门进去,转念一想却没动,快速挪动脚步,奔出这逼疚渗人的窄巷。扶墙喘息,想要吐,却又吐不出什么。
      管家安慰道:“姨娘别难过,天下乌鸦一般黑,要是正儿八经的招工,发工钱,自然成本就上去了,别家都用包身工,卖出的布料价钱比你便宜,你卖给谁去?”
      阿成道:“姨娘,这里家家都是这样,不把女工当人看,这些女人都是穷乡僻壤外乡外省搜罗拐带来的,在扬州举目无亲,想逃也难。听六少爷说,您开了家布庄,可布庄所卖绫罗还不都是这些苦命的女工织就的。”
      孟冉冉点头:“阿成,我真是没想到,那些绸缎竟是一寸一血泪。”
      管家道:“这行当真是伤阴德呢!听说三少爷前些日子开造纸厂老爷不许,这阵子正寻思要开织造厂,正和老爷打擂台呢。”
      “今日见了这场景,到底还是不开的好。”上了车,管家和阿成坐在前头挡板上,孟冉冉在车厢内积郁难忍,自言自语道:“明月,想不到你成了这样儿,想到你向岚卿学琴的情景,我拿了书在摇椅上含笑瞧着,还像是昨日。”
      阿成忽然敲敲车厢门框,道:“姨娘,适才听你提到岚卿二字,我想细问问,不知是不是冒昧?”
      孟冉冉惊讶,吩咐管家停住马车,恰好,街边也有一家小茶铺,阿成便邀孟冉冉到茶铺上座谈。

      待遣管家和阿英到另一桌吃茶,阿成才问道:“您是从徽州来的,刚才岚卿是不是指徽州岚璇书寓的岚卿姑娘。”
      “你是谁?”孟冉冉警惕地反问。
      “我,我------”阿成犹豫几番,还是回答道:“我是岚卿的舅舅。”
      “啊!”孟冉冉站起来,道:“原来你,你就是-------”环顾四周,发现管家和阿英也跟着站起来,连忙摆手,让他们坐下,自己也重新坐好,道:“原来你就是岚卿的舅舅,那么,也就是四姨太娇凤的舅舅喽?”
      阿成尴尬的笑笑,说:“也可以这么说罢,不过四姨太并不知道有我这个舅舅。”
      孟冉冉回顾宋云晟曾经与她在船上夜谈,岚卿的舅舅是在岚卿死后,才找到自己姐姐,并接来扬州照顾的,想必并没有和娇凤相认。
      “我自幼上山学武,待我学成下山,又好勇斗狠,周游各地比武,当真是年轻不知事哎,待多年后回到故乡,才知道姐姐家发生如此惨痛的变故。一路打听寻到徽州,却得知我的侄女岚卿已经死了,所幸我姐姐杨氏蒙六少爷收留,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想必六少爷也告诉你岚卿和娇凤的近况。”
      阿成点点头,道:“六少爷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只是,我心中疑惑,我的侄女岚卿怎样坠楼死的,徽州城中众说纷纭,我也一直没打听出真实情况来。六少爷只说她是不慎失足,今日听到姨娘与岚卿也是旧相识,不知您是否知道真相。”
      孟冉冉心中急速转念,最终含着无比愧疚的心情,郑重道:“休要听别人瞎扯,岚卿是个正经清白的好姑娘,真是不慎失足跌死的。天妒娥眉,红颜薄命,六少爷说的就是真相。”
      阿成叹道:“我的两个侄女娇凤和岚卿虽然都不幸堕入青楼,所幸一个有了好归宿,另一个也没有被人糟蹋。唉,都是苦命的孩子!”
      “你姐姐杨氏的疯病好些了么?”
      阿成继续叹道:“多谢姨娘关心,我姐姐前几日已经病故了。她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倒也好,省的再受人世间的苦楚。承六少爷的恩情,我才能见到我姐姐,尽心服侍一场,她最后的日子里还能吃饱穿暖。”说完,眼中隐隐有泪。
      孟冉冉也不禁唏嘘道:“六少爷的确对岚卿很痴情,对你姐姐也尽心了。”
      阿成擦拭眼角,道:“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这等草芥之人,拼着一身一体报答他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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