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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盐场 ...

  •   堤岸下头一大片沙滩是密密麻麻的盐圩,一亩地的盐滩分格成五到六个晒盐池滩,在涨潮时用水车加上风篷将潮水车进扬卤池,经过风吹日晒卤汁就浓了。再由灶户盐工把盐卤舀进大锅,用芦苇杆子烧火煎盐。
      孟冉冉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亮晶晶的晒盐池,白晃晃的盐山,黑烟滚滚的炉灶。靠着一片石壁峻崖下头,有成片的茅草竹竿搭设成的低矮窝棚,只有一两间像样点的茅草房子,除了几个极老极小的人留在窝棚附近蹒跚挪动外,所有盐工都在盐场内辛苦劳作着。他们黑瘦的肋骨根根突出,长期被海风烈日吹晒的脸庞黑红发亮。所有男人赤裸着上身,仅仅套着一条裤衩,女工还则围着褴褛的布裙,同男人一起承担繁重的工作。还有一些人是被铁链拴着在盐场走动,他们的工作基本都是在晒盐池里捞盐卤和搬运的工作,这是顶着海滩烈日和盐池反光双重煎熬的苦差,镣铐磨破了他们的黑皮肤,露出里头鲜红嫩肉,还要被盐场工头们用皮鞭驱赶着干活。一名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囚犯,双脚鲜血淋漓,端着一筐白盐走一步,雪白盐地上留下一个鲜红血印。他被一块石头绊住脚铐,踉跄着摔倒,盐筐弄翻了,少年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用双手去捧拾白盐,即使这样,工头还在对他推搡打骂,扬起手中的皮鞭肆意宣泄暴虐。
      这种场景简直是人间地狱,孟冉冉不忍再看,欲辨认方向寻找出路,忽然一队巡逻盐丁沿着堤岸走来。
      “喂,你是干什么的?”随着一声喝问,那一小队盐丁围上来,把她团团围住。
      孟冉冉抱紧儿子,回答道“我,我是路过的------”
      “不对!你一定是下面哪个死囚的家属,在这里晃荡是不是要图谋不轨?快说!”
      “要不是贩私盐的老公被抓了,来这里想偷偷摸摸会上一面?”
      “哎,老邱,别吓坏了人家小娘子嘛。”一个盐丁走上前,色迷迷地看看孟冉冉,道:“人家千里寻夫,怪不容易的,咱们能通融就通融一下嘛!”
      剩下的人起哄起来:
      “老张要通融那肯定行啦,不过兄弟们说说,拿什么通融呢?”
      “银子喽,没银子,那就拿身子通融吧,哈哈--------”
      “这小娘子白嫩得很,老张,你可要怜惜着点--------”
      “你那死鬼男人进了这里还想出去是不可能啦,你想开点,咱们哥几个给你儿子当干爹吧!”
      “走走,跟我们走吃不了亏的,小娘子-------”
      没料到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孟冉冉急道:“我真是过路的,我不是来探监的!我这就走!”
      那个叫老张的色鬼,一把拉住她,瞬间变脸,疾言厉色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快跟我们回去说清楚!”说完强行拉扯孟冉冉的胳膊,试图抢夺她怀里的儿子。
      左右冲突欲甩开他们的脏手,但无奈人单力薄,孟冉冉紧紧护住儿子,刚要开口尖叫求救,看到芦苇滩远远地跑来数人,一人喊道:“官兵大哥,稍等,稍等!”原来是宋家的伙计和保镖阿成找到这里了。
      阿成上前向几位盐丁抱拳,道:“这位娘子是我东家随船带来的家眷,没事四处逛逛,不想走岔了路。各位还请高抬贵手!”
      几名盐丁不依不饶,咬定了孟冉冉图谋不轨,定要带她去衙门审问。阿成举臂拦住他们去向,两名盐丁上去推他,竟然纹丝不动。
      “西北乾天一块云,一朵莲花开满盆。上打君,下打臣,不打安清一家人。”阿成忽然念出一首诗,并抬手摆了一个古怪的姿势。
      那老张顿时犹豫道:“你是青帮的人?哪个堂下的弟子?”
      阿成道:“我是通字辈的,投在罔君山门下,在这船队里给人家护航,寻个饭碗混口饭吃,还请兄弟你多照应。”然后塞给老张几个银角子。
      那老张也是青帮门下,掂掂手中银子,塞入腰带中,于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放开孟冉冉,带着其他盐丁走了。
      宋家伙计们都吁了口气,和阿成一起护着孟冉冉母子回到漕船上。
      宋云晟已经在船上坐等,见她们母子平安回来,也没多问,吩咐船队立即启航。
      船队进入浙江安吉地面,宋云晟对孟冉冉道:“我还要带领船队运盐去铜陵,在扬州已经耽搁了几天,快赶不上商会交货期限了。只能将你送到这里,接下来由阿成送你回乡。”表情自然毫无破绽,仿佛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他果然实践诺言,孟冉冉至此方放下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向宋云晟道别。
      一路上牛牛和他混熟了,宋云晟抱起他,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下,天真无邪的牛牛将手里啃得七零八落的苹果向他口中塞去,宋云晟也不介意,居然轻轻咬了一口。牛牛固执地攥着苹果核连同小手一起往他嘴里塞,宋云晟这回受不了了,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逗得牛牛咯咯大笑。孟冉冉略微升起一丝伤感,古人讲究孝道,牛牛也许是在无意识中给他生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尽孝。

      保镖阿成的职业操守堪称优良,孟冉冉一路上再三表示不用他送到家门口,他只当耳旁风也不搭理她,坚决执行着宋云晟的指示。直到小船送到冷水铺镇小渡口,他才返航离去。
      回到陈家,陈氏夫妇和三叔公夫妇见牛牛康复,脸上也没留下疤痕,纷纷啧啧称奇,欢欣雀跃之情状也不一一表述。
      孟冉冉后来想起麻老六便问起她在船上写的那封信,麻老六是否给带回来了。原来麻老六倒是的确把信带回来了,交给陈氏同时还把那天晚上遇到宋云晟,用偏方救活牛牛的事儿转告给她。陈氏与宋家六少爷有过数面之缘,她那小饭馆和房子都是卖给宋云晟的,觉得六少爷人大方又善心,还救了牛牛一命。陈氏不识字,又想着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把信随手在针线笸箩里,家务一忙浑然给忘了。等她想起来,已经过了十来天,这才找出针线笸箩,从未完工的鞋垫下把信翻出来交给她男人。陈葆发看过信找三叔公商量,月明和肖锐如今人在哪里也不清楚,听麻老六的叙述,又觉得孟冉冉没什么危险,所以没有费那功夫去找肖锐的下落。
      “这样也好-------”孟冉冉暗自嘟囔着,反正宋云晟放她回来了,他也不一定认准了孩子是他的。肖锐和月明不知道也好,安心过他们的小日子去吧。

      夜晚。
      孟冉冉搂着牛牛睡觉,窗外下起暴雨,还伴随着电闪雷鸣。刺啦啦,一道耀目白光映照得室内也是一片惨白。孟冉冉从梦中惊醒,突兀地从床上坐起来,又是一道闪电,她激灵灵地打个冷颤,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宋云晟那样精明的一个人,绝不可能对牛牛的身世漠然放过。他一路上那样特殊对待牛牛,耐心细致地照顾他们娘俩,作为一个未婚男性未免太过奇怪。何况,自己曾经在盐场有过逃跑的举动,如果宋云晟只是出于好意坚持送她们回乡,但那天他居然连个为什么都不问。
      “他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这样狠心!你会害死他的--------”种种迹象表明,宋云晟不是忘了那句话,而是把那句话牢牢刻在了心里,他是在等,等证据,等回去盘问希伯--------
      尽管知道他去铜陵行盐,一时半会不可能到冷水铺来抓她,孟冉冉还是急得在屋里转圈,自已怎么那么笨,一心只顾着奔回窝里,殊不知把自己的行踪落脚之处给暴露了。要不是外头下着瓢泼大雨,她简直恨不得立即抱着牛牛远走高飞去。
      次日,本想立即远走高飞的孟冉冉却病倒了,发着高烧。
      想想也是的,从牛牛出天花到康复回到冷水铺,足足过了半月,她没一天睡好过,担心牛牛病情,担心宋云晟抢孩子。日夜在焦心害怕中度过,昨晚又一夜单衣徘徊久久未睡,不病倒才怪。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陈氏帮她带孩子,孟冉冉只能眼巴巴望着房顶椽子,越是急着病好,越是恢复得慢。老郎中开出苦的要死的退烧汤药,也咬牙灌下不知多少,可就是不如西药打点滴退烧来得快。一连几天,冷水铺陈家小院静悄悄,也没什么外人来,孟冉冉在病榻上祈求宋云晟把他们娘俩给忘了,但理智告诉她不要过于乐观。
      好容易退烧了,已经过去五日,孟冉冉擦着鼻涕水,开始谋划搬家。可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倾盆大雨。此时正是江南雨季,这恼人的大雨,哗啦啦瓢泼下了一夜也不见转小,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才收住。
      陈氏见孟冉冉在屋里一个劲儿地翻腾箱笼,整理包袱,牛牛放在边上也不管了,心中诧异。遂进屋抱起牛牛,一边给他喂水喝,一边问她这是要上哪儿去。
      孟冉冉支支唔唔,说想去刘婶子家暂住。心中却想还是去找月明肖锐,他们的地址刘婶子已经转告给她了,远是远了些,好在最近没什么兵乱灾荒,世道还算太平。自己随身只带银票细软,弄身破旧脏衣服穿上,到邻近的大镇子再雇一辆旧马车,装扮成穷酸破落村妇投亲访友,也不怕强盗贼人光顾。

      雨过天晴,冷水铺东边山峦挂着一弯彩虹,小镇黛瓦粉墙清晰洁净,四周禾苗青翠,野花烂漫,好一派田园赞歌。
      陈葆发在院子里清理水患,当他撩起裤管卷起衣袖,站在院门口积水潭中,一簸箕一簸箕地往外大泼特泼时,忽然视野中出现一件上好靛青缂丝男子长袍的下摆,但手里的活计一时收不住,簸箕里的泥水已经泼了出去。慢慢抬眼,迎上宋云晟冷冷的眼神,差点吓得他一屁股坐在泥水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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