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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下宋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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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天都没有明月的一丝消息,孟冉冉的苦于脚踝红肿,恨不能亲自出去寻找,只是苦了刘大叔一家三口,每天走马灯似的在城内乱转,逢人就打听明月。直到十天后,孟冉冉才死心,看来明月打定主意不见她了,恐怕已经离开了徽州城,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都该有点下落吧。
众人都劝她别找了,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带着月明去了一次下宋村。那里是姐妹两的老家,明月孤身一人,除了徽州城,从未去过其它地方,极有可能回老家看看。
小璐子赶车,沿着月明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下宋村。不想数年前的那场洪灾,早就将她两老家的房屋冲毁,整个村子夷为平地,只留下村口一株老槐树。
大妹月明不甚唏嘘的徘徊树下,告诉孟冉冉,她们家早先姓许,不姓宋。因为曾祖一辈是明朝官吏,也是钟鸣鼎食的望族,清兵南下时,这些前朝贵胄成了第一批被砍头流放的对象,幸亏她家祖父在城破前,使了银子买通门领,带着他家一支搬迁隐居到下宋村,下宋村多为宋氏族人聚居,为了避祸才改姓的。传了两代,人丁不旺,况且子孙不懂经营,家道渐渐败落,只能务农为生。宋励的父亲是当时宋氏家族中拥有地产最多的大地主,所以他家最后无物可典当,以至于成了宋家佃农。孟冉冉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双胞胎姐妹皮肤白皙,眉目俊秀,浑然不似普通乡野村姑。想必她们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富贵人家,可惜沦落至此。
两人正打算回城时,一位放养老汉赶着羊群经过,月明细看许久,才上前问道:“是小朵的爷爷,四斤爷爷吗?”
老汉老眼昏花,摇头看了很久也没认出来。
“我是双胞胎大妹啊!我的妹妹二妹,还有我爷爷,想起来了吗?以前我们可是前后屋的邻居。”
“大妹啊!哎呀,你还活着啊~”老汉伸出筋脉纠结的枯瘦手掌,拉住大妹唏嘘抹泪。
大妹月明久不见家乡亲人,和老汉两人泪眼汪汪地诉说着洪灾过后的事情。除了双胞胎的爷爷,四斤爷爷的孙女小朵也死在灾后瘟疫中。村中人丁十去六七,家家都有死人。
“哎,哎,不说啦!伤心的事情都不说啦。人活着就好,就好-------”四斤爷爷抹去老脸上纵横的泪痕,拉住月明道:“我们下宋村现在搬到斗山脚下去啦,你跟我去看看吧。”
孟冉冉和月明坐上骡车,小璐子赶着骡子跟在老汉后头,一起来到灾后重建的下宋村。
穿过大片即将秋收的稻谷麦田,沿土路来到小小的下宋村,村落建成没几年,房屋还十分新固,一色的泥墙瓦房,白垩涂刷,远远看去真是让人神往的黑瓦白墙江南稻花村景象。村落选址在一片高地上,再也不用害怕洪水侵袭,背山面河,规划也相当整齐,既有公用的晒谷场,又有供洗刷的水井平台。
乡亲们认出大妹月明都十分高兴,四处围上来嘘寒问暖。众人见大妹如今穿戴像个富家小姐,又是坐骡车来的,一双绣鞋不沾一点儿污泥稻梗,十分羡慕她能遇到孟冉冉这样的好心人收留,于是对孟冉冉格外热情招待,又是塞果子,又是递茶水。众人打探他爷爷的墓地,又问了双胞胎妹妹的去向,听她们说二妹明月走失了,纷纷表示一定帮忙找寻。
乡下人好客,何况是从小看大的大妹回来了,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杀鸡宰羊地邀请她们一定要留下住宿。孟冉冉见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
村民聚到村长家院子里,抬来各家的桌椅板凳,碗筷餐具。由村中农妇共同动手做饭,少时饭菜飘香,全村不分男女老幼,聚在几张桌上一起用餐,颇有点乌托邦的意味。
“大妹啊,你爷爷死的冤呐,要是活到现在,你们家也能分上这么一间大瓦房-------”一头白发的老村长喝了两杯,泪眼朦胧,开始怀旧。
下宋村村民一见外人来,无一例外要拉住述说他们村子重建的故事,今天经村长一起头,更是发言格外热闹:
“少爷人可真好,把盖祠堂的木料砖瓦分给我们用,当时我们都不敢收,他拍胸脯保证一定帮我们把屋子建好--------”
“真是好人,活菩萨啊,还让没受灾的佃农出劳力,来帮我这把老骨头盖房子。每家每户都能住上瓦房,这比我们以前的茅草屋要好几十倍呢,做梦都不敢相信!”
“你看看,我家老的老,小小的,少爷也没忘记我们,住上瓦房,分到水田,呜呜------”
“是呢,少爷的恩德,我们下宋村世世代代都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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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们唠叨个没完,总是说少爷心善不苛刻佃农,给农户分田减租,帮助盖房子等等,孟冉冉问道:“你们说的是哪个少爷?”
“咦!您不知道哇,就是宋谅村的六少爷宋云晟啊!他现在管着宋家所有田地佃农,三处农庄万倾良田,可真是个大善人,佛祖保佑他吉星高照-------”
孟冉冉顿时像吃了个苍蝇似的,再也无心听他们唠叨赞美,起身进屋休息。
初秋的绿萼雅筑分外迷人,湖面水波倒影,香叶红枫掩映,那繁复精巧的飞檐,那斗拱长廊,那红栏杆白纱帘--------
孟冉冉贪婪地看着自己一手参与营造的绿萼雅筑,还是那样宾客盈庭、车马络绎,还是那样高贵典雅、轻巧精绝,可惜没有相机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只能拼命用脑子去记,好让自己将来有一个美好的回忆。
已经把所有的账目交接清楚,所有该注意的事项交代给老成的账房先生,并让他到时提醒刘婶子和刘大叔,每天开张前要做些什么。她最后动用手中的权利,发还所有丫鬟的卖身契,并去官府办理据契文书,证明她们从此是自由之身。
在她发还卖身契的当天 ,所有丫鬟捧着契约文书跪倒在地,叩头不止地哀求她留下。其余伙计大师傅们也是红着眼睛劝她不要离开酒楼。孟冉冉无法面对他们的哀求和眼泪,硬起心肠掰开柳芽儿的手,带着月明上了骡车,身后女孩们已是一片哭声。
刘大叔赶着骡车送她们,刘婶子和小璐子也上了车,一路叮嘱着她们事事小心。孟冉冉的打算是去以前的房东陈葆发的老家乡下,休养一段时间,再去到处寻寻明月的下落。并且叮嘱刘家三口,她的去向谁都不能告诉。
除了月明知道所有真相,刘婶子她们只是隐约猜到孟冉冉和狄远清闹翻了,容不得他有小妾,才离开酒楼的。本是一对有情人,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刘婶子也没少责怪孟冉冉,本来嘛有钱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孟冉冉何必那么较真呢,放着富家阔太太不当,非要弄得净身出户远走他乡。刘婶子不死心地唠叨:“咱们女人就是这个命,不想开些怎么成?要不是我家老头子没那个本事,我也给他找个小的伺候伺候他,让他后半辈子享享艳福-------”
前头赶车的刘大叔听了,怒道:“你有完没完?听你都叨叨个啥,尽是不正经的话,孩子们在边上听着呢!”
老实人发火更是威力惊人,被难得发威的老公吓住了,刘婶子识相地闭上嘴。
到了码头边,走上早就雇好停在岸边的小船,小璐子来回帮着搬运行李,刘婶子坚持要小璐子跟着送到地头再回来。趁小璐子最后和他父母告别时,孟冉冉吩咐船家抽起跳板,立即起锚开船。
刘婶子和小璐子回过神,见她们的小船荡离岸边,急得跳脚大叫。
孟冉冉笑吟吟地站在甲板上,向他们挥手,高声叫道:“刘婶子,我有封信留在我房里,你拿了,等狄老爷来徽州接收酒楼时,一并交给他。小璐子还是别去了,来回怪麻烦的!”
船渐渐驶出码头,刘婶子在岸上哇啦哇啦的叫喊声也听不清了,孟冉冉才止住摆手告别,回到乌篷船船舱坐好。
大妹月明见她心情变好,也一扫终日积郁,迎合着笑道:“姐姐,咱们要是在小璐子上船时抽去跳板,他岂不是要掉进河里?”
孟冉冉笑着轻打她头,道:“你个小妮子可真坏,想出这种整人的法子。”
月明也笑,靠在她肩头,手指垂入水中,撩拨着船舷边丝缎般轻柔的绿波,久久不语,享受着城外的习习清风。
“这可好了,我们总算能抛开不开心的事情,等我们寻到明月,姐妹三人团聚,以后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月明憧憬着未来。
话音未落,前头一艘大船靠近,隐隐有逼迫小舟停航的意思。船上有人对船老大高喊:“喂,你那船上可有两位姑娘吗?”
孟冉冉和明月开始一阵慌乱,还以为遇上水匪强盗,后一想,此处宽阔水路离城不远,又是光天化日之下,不可能有坏人抢劫。从敞开的船顶篷望去,那艘大船是常见的运盐漕船,吃水很浅,看来没有装货,船头有间木板舱房,桅杆吊着只西瓜大灯,浓墨大大写着个“宋”字。
船老大和那船夫相识,两人问候几句,未等孟冉冉示意,乌篷船的船老大已经说:“是啊,正是两位姑娘包下了我的小船。”
孟冉冉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将小船靠上去。一名银白长袍男子从漕船舱房中弯腰走出,长身玉立于船头,微风掀起他的袍角,这位眉目俊秀,举止堪称潇洒的年轻男子正是孟冉冉最不想见之人——宋云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