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朝过日子》丝媚

41、情爱不重就不生娑婆

　　孟冉冉识相地不做声，她巴不得宋云晟醉倒，才能带着明月逃走。可是等了很久，宋云晟还是没有醉倒，他酒喝的越发慢，发呆的时间越发长。孟冉冉已经等的没了耐心，如果他的酒品良好，躺倒就睡那还好说，万一发酒疯要打要杀的，自己可挡不住。
　　她放开明月，起身恭恭敬敬地对岚卿磕个头，心中也是一片凄然，默念道：“岚卿妹妹，明月错了，但她罪不至死。求你芳魂有知，原谅她吧。” 她奓着胆子观察岚卿的脸，生前再怎么美丽的人，死了脸上总是灰暗可怕的，岚卿身亡已过两日，月光下看来面色发绿，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走过去，蹲在宋云晟身边，道：“你还好吗？”
　　宋云晟仿佛没有听到，抬手又灌下一口。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倾国难再求！” 孟冉冉轻轻念完，再观察宋云晟依然没有反应，又道：“李夫人临死以被掩面不见君王，女人最重自己容颜，尤其在她心爱的人面前。岚卿身故已有两日，天气炎热，你能面对她洁白无暇的面容慢慢腐烂吗？”
　　宋云晟含糊呜咽一声，颓然丢下笔洗，把脸藏进环抱的胳膊中，抱膝不语。他现在的样子真像个无助的小孩。
　　“六少爷，都说入土为安，你这样作为，岚卿芳魂在天上也要不安的，我们把她安葬了吧。”孟冉冉顿了一下，继续劝道：“这里的人都说人死了会下地狱，让阎王判决生前功过是非，然后灵魂转入六道轮回。不过西方人都说人死了，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岚卿是个纯洁的好姑娘，她一定生出一双洁白的大翅膀，像天鹅那样的翅膀，会变成天使，在九天之外看着你。”
　　宋云晟抬头看打开的花窗，冰轮高悬于夜空，一片薄云飘来，半遮月华，他痴道：“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来迟？”孟冉冉还要劝，他却认真的对孟冉冉道：“岚卿一定会上天堂，我会下地狱，我们永远也碰不到了。”然后抱着双臂，开始自怨自艾：“岚卿，我害了你，是我的懦弱害了你-------”
　　“这事再怎么也不能怪六少爷，你没什么错——”
　　宋云晟忽然抓住了孟冉冉的手，像是急于对神父忏悔的教徒：“不，你不知道，是我，是我害了她！我舍不得家业，舍不得荣华富贵，我不愿放弃一切带她走，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孟冉冉奇道：“你为什么不能娶她？难道岚卿非要当正室？”她觉得宋云晟的父亲也娶了青楼女子娇凤当四姨太，没有理由阻止儿子纳岚卿当小妾啊。
　　“她从来没说过，她什么要求都没提过，只是--------是我，是我不好---------”宋云晟抱起酒罐，连喝几口，开始醉醺醺地唠叨，总是颠三倒四的说自己不好。
　　孟冉冉见他如此情形，暂且丢开不管，悄悄扶着明月下楼，打开门闩。希伯和家人早就等得望眼欲穿。听说六少爷没出大事，又见孟冉冉和明月也安然无恙，这才松口气。

　　希伯帮助孟冉冉将明月扶到大门外，此刻还未夜深，围在当铺外还有三五闲人聚集着看热闹。她将明月交给刘大叔和月明，正想上骡车一起离开，扭头见希伯守在当铺门口目送她们，心里一软，跳下骡车又走进祥晟当铺的大门。
　　几个闲汉老妇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那不是绿萼雅筑的老板娘吗？怎么又进去了？”
　　“刚才里头有人弹琴呐，你听到没？”
　　“听说岚璇书寓的老鸨跑了，看来岚卿姑娘死的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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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顾不上听他们传言评论，孟冉冉进门后随即掩上门扇，跟随希伯重新回到小楼。希伯和家人进入楼中，将宋云晟搀出小楼，送到他的卧室内休息。然后希伯留下看着他，孟冉冉指挥两位家人将岚卿的尸首装入棺木，心中虽然害怕，但还是帮岚卿整理好衣衫鬓发，勉强弄妥帖了，才让家人盖上棺盖，只等明天天一亮就抬到城外安葬。

　　从小楼出来，孟冉冉打算离开时，又到宋云晟卧室看看情况，见希伯睁着熬红的双眼在屋内忙碌着，准备给他少爷擦脸。当铺内本有两名丫头伺候照顾宋云晟的起居，但岚卿出事后，怕家丑外扬，希伯将所有伙计包括两个丫头都打发回家。宋云晟酒醉呕吐，弄得床上一片狼藉，孟冉冉见希伯独自照料不过来，遂进屋帮忙，两人合力将污秽的床单被褥更换成干净的，又将他身上的脏衣服脱掉。然后给他擦脸漱口。一直到月更天才算妥当，宋云晟也沉沉睡去。
　　孟冉冉一边细心擦去他枕边污渍，一边问道：“老管家，你家三少爷怎么不来管管他弟弟？由着他这样闹吗？”
　　希伯这几日为了少爷的事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安顿下来后，立即觉得精神萎顿，搓着眉头只管叹气，少时答道：“ 三少爷前日傍晚就来过，那时六少爷刚把岚卿姑娘的尸身带回来。三少爷说他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搞得合城尽知，丢尽宋家颜面，指使下人要将岚卿姑娘抬出去找个乱坟岗子埋掉。六少爷恼了，拔剑将所有人都从小楼赶了出去，然后把自己锁进楼里，再不理人。”
　　孟冉冉看着宋云晟年轻的脸庞，喟叹道：“他也太痴情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样做有什么用呢-------”
　　“三少爷见他迟迟不肯开门，只说没法管了，回去书信报告给老爷，后来就没来过，倒是三少奶奶派遣丫鬟来问过两次--------孟家娘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岚卿姑娘是不慎坠楼的吗？”
　　“我--------我不知道--------”
　　“那明月丫头怎么得罪了六少爷？”
　　“不知道-------您老就别问了，如果你家少爷以后愿意告诉你，你自然会知道。现在，我不好说什么，真对不起。”
　　“唉--------你们都嫌我老了--------什么都不告诉我-------”
　　孟冉冉一脸愧疚地看着希伯疲惫的样子，她实在害怕希伯继续追问下去，真相一旦外传，对明月对岚卿的名声都不好。于是说：“老管家，您这几日辛苦了，不如您先去休息。我在这里看着，有事来叫你。”
　　希伯看看昏沉的六少爷，叹息一声，自己也的确支持不住了，日夜守在小楼前拍门哀求，嗓子都哑了。于是道：“那有劳你了，我就歇在前院的厢房里，少爷醒了你马上过来叫我。”
　　孟冉冉答应了，送他到连接前院的月牙门洞，再折回宋云晟的卧室。这间卧室是方便宋云晟在城内打理当铺生意的暂时休息地，比起他在老家的书房，布置摆设有天壤之别，简单的卧榻被褥，靠墙一张榆木条案，占据了小半个房间的硕大书桌，上头放着文房四宝和一些账本。房中唯一的奢侈品就是放在条案上的自鸣钟。屋内干净整洁，即使是桌上的账册签条也整理得整整齐齐，这种小洁癖中还能看出他那洁净书房的风格。
　　此刻，夜空星辰不明晰，发散着晦涩幽微的光芒，月亮也隐到云霭中。红烛如豆，孟冉冉看着他的睡颜，自己也感觉睡意如潮涌来，困顿中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初到清朝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烛光，也是这样的小屋子，连同守着的人也是同一个——六少爷宋云晟。时光倒流中，孟冉冉不自觉地伏在他床榻边，轻鼾渐起，也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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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一阵声响吵醒，孟冉冉睡眼惺忪地揉眼直起身体，扭头见宋云晟已经苏醒下床，站在书桌边写字。看条案上的自鸣钟，时针指向凌晨四点，天未大亮，他点燃了书桌边一盏瓜楞细纱烛灯，在橘色灯光下骤雨旋风般落笔。
　　疾写片刻后一时才思阻滞，久久提笔悬空顿住。看来再也写不下去了，他紧抿唇角愤然掷笔，然后拿起手边的酒壶，就着壶口喝一口。
　　被丢弃的毛笔滚到孟冉冉脚边，见他依然沉醉于酒精，孟冉冉皱眉捡起笔，轻轻搁置在书桌笔架山上，微侧头看宣纸上的字，狂草走蛇舞龙般潦草不堪，依稀辨认出“悲莫悲兮生别离，兰心慧-------？入淑房兮---------，披凤幄--------”。仅仅从认得的只字片语中看出是篇悼文。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孟冉冉听他一边含混念此句，一边大口饮酒，然后拉过宣纸，重新取笔濡墨，将此句子添写在纸上。
　　说者无意，听者心惊，孟冉冉怕他想不开，做出什么殉情的举动，悄悄藏起酒壶，扶他坐在椅上。半蹲在他身畔，放缓声调，抬头真诚劝道：“六少爷，我曾经听人唱过一支曲子，很好听的，我唱给你听好吗？”
　　宋云晟心碎神伤，不置可否。孟冉冉于是开口唱起这首禅意深远的歌：
　　“谁人在流泪人心不如水
　　潮来潮往 相思已成灰
　　唐诗三百首篇篇为情愁
　　情爱不重就不生娑婆
　　一份恩情一份忧愁
　　黑暗中的一个人谁来燃起一盏灯
　　洗我前尘快我平生永不见黄昏
　　点起千灯万灯点灯的人要把灯火传给人
　　点起千灯万灯 ------”
　　唱完，她伸手将桌上的纱灯移近，擎在手中，劝道：“六少爷我知道现在天很黑，可你眼前还有一盏灯，洗却前尘。今日你自己点起了这盏灯，只要你一直呵护着这点光明，总能等到旭日东升的时候。”
　　宋云晟下意识地接过灯，他痴痴看了一会儿，忽然将灯掷于地下。烛火湮没在烛油中，瞬间熄灭了，室内变得一片漆黑。他从椅子上站起，冷冷地说：“活着的人可以洗却前程忘记过往，死了的岚卿呢？谁来为她点起一盏灯？照耀她黄泉路的一盏灯？除了我，你们谁会想到岚卿此刻的孤寂与害怕？你们看不起她，一个青楼女子死了，最多叹息几声，但该吃吃该喝喝，你的酒楼里照样歌舞升平----”
　　借着窗外依稀星光，看到宋云晟朝她一步步逼近，孟冉冉有些惊惧，往后渐渐退去。她能感受到宋云晟身上散发出一股邪恶的气场，他冷淡如冰的眼神是怨气和愤怒即将爆发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