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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雪花珠缕纱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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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昨日那名丫鬟端来铜盆清水,请客人洗漱。进屋见书册掉落床前地上,几样点心吃了个精光,连空碟子还放在塌边。孟冉冉抱被酣睡,睡相十分难看,丫鬟嘴角微扁,做个不屑的表情,这才叫醒她。
孟冉冉换上为她准备的衣衫,那是一件银丝绣花镶珍珠的薄纱对襟褂子,里头衬着素白细纱衣,下身着葱黄绫棉裙。打扮停当一身簇新衣衫虽然素净不扎眼,但也算低调的奢华路线。自己在穿衣镜前欣赏,细瞧他房中这面大穿衣镜,当时中国没有技术制造玻璃镜子,应该是西洋货,肯定价值不菲。人要衣装佛靠金装,穿戴好了觉得合身体面,旁观的丫鬟也不禁说道:“六少爷说孟姑娘穿这一身一定合适,果然十分好看呢!”
丫鬟带她到内庭女眷起居之所,画眉已经迎上来说:“孟姐姐,昨日六少爷说将你安置在客房内歇息,你一晚睡得可好?”
孟冉冉点头,画眉又道:“我家小姐已经给公婆敬过茶,请您过那边大厅说话。”
进到宋家内宅供家眷日常起居的大厅,只见宋家阖府齐聚一堂,除了长子宋云贤在外庭张罗中午宴席,宋老爷及其他内眷都在场。除了昨日喜堂上露过面的二姨太,三姨太,孟冉冉有幸见识了头发斑驳的宋老爷新娶的四姨太,还有宋云贤的老婆,三少奶奶。四姨太妖妖娆娆的立在宋老爷背后,替年长自己四十多岁的老公捶背,一脸狐媚相,想必出身不高。三少奶奶倒显端庄,只顾照料着怀中四岁的幼子,宋家长孙宋梓纯。佳惠一身红妆,发髻已经梳起成娇俏不失端庄的少妇模样,与宋云庭坐在一旁。宋云晟坐在另一侧的红木嵌螺钿圈椅上,和身边的妹妹芸儿正说话,他同父异母的小妹长的和他挺像,倒是和同胞兄弟宋云贤不怎么相像。
正当孟冉冉打量宋家成员时,所有人的目光也注意到孟冉冉身上。宋云庭起身,亲自引见她。也许是这次云庭婚事所经历的波折,宋家人都已知晓,所以并未对她的出现感到好奇,都纷纷向她点头示意。
孟冉冉上前拜见了宋励老爷,又专门到三姨太面前贺喜,对其他女眷包括二姨太都没有称呼,只是含笑点头。坐在老爷身边,正堂朝向的二姨太已经有所不快。三姨太亲自起身,搀着她的手,拉她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宋老爷大概想起自己当初假装生病,骗儿子云庭回扬州的事情,也觉得不甚光彩,对孟冉冉道:“孟家娘子是云庭和佳惠的好友,难得来一次,多住些日子,不要客气。我还要去招呼一下乡绅父老,你且安坐。”一边招呼管家希伯要走。
未等孟冉冉客套,身后珠围翠绕的四姨太拉住老爷,娇声道:“老爷,老爷,雪花珠缕纱衣不是您给我订制的吗?您看,您看嘛——”
孟冉冉低头看自己褂子上银丝缝制成雪花六出的团花,才明白这件衣服是四姨太的,有些尴尬,转头看宋云晟。
宋云晟对父亲道:“哦,是我昨日见客人留宿,没有可换衣衫,就随手从燕喜堂后厢房里堆放的几个衣箱中翻出的。”口气也是自然平淡。
宋励微微点头,也没在意,又要走,四姨太不依不饶的拖住他。
二姨太见不得她这副撒娇弄痴的模样,又看到老爷专门为她定做这样奢华的衣衫,喝道:“你这是什么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一件衣服而已,难道我们宋家的贵客,当不起你一件衣服吗?”凤目如电,颇有威势。
四姨太红唇撅起,媚眼含泪,委屈道:“老爷------这件衣服可用了整整一斛珠子,我还没上身试过呢-------”
宋老爷夹在二姨太和四姨太中间好生为难,见两个儿子都有些愤愤不平之势,怕犯众怒,道:“娇凤,你不要闹嘛,回头再做一件就是了。”说完甩开她的纤指红甲,连忙走了。
宋老爷走后,二姨太立即端起当家主母的身段,训斥四姨太:“云庭结婚的好日子,你在这里为了一件衣服哭哭啼啼,是想冲了我们家的喜事吗?别当这里还是你以前呆的堂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哼!没规矩!”
这一句无疑道明了四姨太出身青楼,年纪和佳惠差不多大的四姨太,也是书寓里出来的,嫁给宋老爷是还是清倌人,宋老爷在扬州为娶她,专门买了一套带花园的宅子,打算晚年能享点清福艳福,所以十分宝贝她。四姨太娇凤在扬州是独大,除了老爷,没人指使约束她,今日听二姨太当众讽刺,一时下不来台,当场大哭起来。
云庭生母三姨太见此情景,怕孟冉冉难堪,连忙上前扶起四姨太,道:“娇凤妹妹不要吵闹了,前两日我得了好些缂丝衣料,你来我屋里挑几匹喜欢的,好不好?”
四姨太娇凤见有人给她台阶下,也就顺势收起眼泪,随三姨太从屏风后小门离开。
为了她身上的一件衣服搞得这么无趣,孟冉冉不禁狠狠瞪向宋云晟,心想要不是这小子随便偷人家衣服,自己怎么会如此被动。宋云晟顶住她的直视,嘴角微撇,就差没有耸肩表示无辜了。
婚宴要持续三天,宋家前院里设了二十桌流水席,不分贵贱,谁来都可以坐席大嚼。当然名士乡绅之流,都要请到大堂里宴请交谈。不过孟冉冉不打算穿着四姨太的衣服,在此呆上三天。于是在佳惠新房中参观完毕后,向她告辞。佳惠央求孟冉冉再陪她几日,孟冉冉坚持要回家,也只得放她走。
离开宋谅村几里地后,孟冉冉端坐骡子背,听远处牧童短笛,见眼前青翠山峦,心情转好,嘴里哼哼着《两只蝴蝶》,拍拍骡子肥臀,乐不可支。牵骡的大叔还是昨日送她来的那位,也笑道:“孟家娘子哼的曲儿很好听啊,不过,不像是我们这里的歌。”
“对,大叔,这是我老家的童谣。”说完鼓励大叔也唱一个。
枯走赶路寂寞,于是大叔拉开喉咙,唱一首徽州民谣《四月天》“四月天,实艰难,秧要暖,麦要寒。种田哥哥要落雨,采桑娘子要天干。顾得了秧来茶要老,顾得了蚕来麦要残-----------”
曲调简单歌词淳朴好学易唱,孟冉冉也跟着唱起来,两人正唱起起劲,忽听身后山道上马蹄得得,转头见六少爷宋云晟骑马赶来。
他勒马停住,向本家大叔拱手,道:“三叔,多谢你了。你老先回去吧,我来送客人。”
本家大叔笑呵呵的将孟冉冉扶下骡子,道:“晟哥儿,那就有劳你了,我可真的回家歇着啦!”
待大叔走远,孟冉冉立在路边仰视骏马上的宋云晟,道:“你是来向我道歉的吗?赔罪的人处在这样的高度,好像不合适哦!”
宋云晟略微俯身,马鞭在手,重心支在胳膊上,坏笑道:“那么,这样高度怎样?”
孟冉冉气恼,捡起地上的小石子丢他。
宋云晟轻易躲过,一脸无辜的表情,道:“你又生什么气,白白得了这件价值不菲的雪花珠缕纱衣,该庆幸才是啊!”
“我就这么爱占小便宜,贪图你家一件破衣服吗?”孟冉冉怒盛,伸手去解脖子下的衣扣。
宋云晟见她当真,急忙摇手道:“别,别,我说笑的,是我不好,行了吧?”想到昨日她胸前肌肤外露,衣衫不整的样子,不禁红晕浮现双颊。
孟冉冉不过是做个样子,见他害羞也就收手了,惊讶这小子整日往妓院里钻,怎么还禁不起逗呢。心中偷笑,脸上依然板起,往前步行。
少时,宋云晟策马跟上,向她伸手,示意拉她上马。孟冉冉犹豫一下,考虑路程遥远,还是伸手相握,借他一拉之下蹬上马镫,斜侧着坐在马鞍上,和他共骑同行。两人默默前行,孟冉冉被他环抱在双臂间,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气息,刻意避开,但随着马蹄颠簸起伏,同骑的两人不可避免地会有身体接触。宋云晟仿佛体会到孟冉冉僵直的后背,为打破尴尬局面,道:“刚才好像听你唱歌来的,你再唱一遍吧。”
孟冉冉重新唱了刚才学会的《四月天》,宋云晟点头说:“你唱歌嗓子还不错,就是我们徽州的方言还学得不地道。”
得到鼓励的孟冉冉于是开口再唱《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
唱到一半,她就被宋云晟打断:“这支曲子的歌词实在太过直白,现在路上只有你我孤男寡女,还是不要唱了。”
“只有一句”亲爱的”就算淫词浪曲,那妓院里都唱些什么?”
孟冉冉的确是出于对古代妓院的好奇才发问的,但宋云晟已经阒然变色,只是还能克制,铁青着脸不出声。
“切,不说拉倒。反正这是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风尘女子可以比喻成出淤泥不染的荷花仙子,像我一个自谋生路,辛苦劳作的良家妇女,倒唱不得情歌--------”
“你下去!”身后爆呵出声,宋云晟爆发了。
“我不下去!怎么,岚卿小姐就说不得了?难道她不是出身青楼吗,就算现在还是处女,也难逃被嫖客玷污的命运。你又不可能娶她,不要自欺欺人好不好?”
宋云晟气的发疯,把她推下马鞍,一言不发就打马狂奔,往徽州城疾驰而去。
独身一人的孟冉冉在步行两个时辰后,终于后悔了,她那双绣花鞋经不起路面石子磨损,已经绽线破损,脚上都磨出了好几个血泡。自己真不该贪图嘴上一时之快,得罪了他。人家痴情风月,堪不破情关,管自己什么事啊!
“该死的宋云晟,不是个好东西,混蛋,王八蛋!”一边骂一边走,路上不是没有经过的马车,但她身上没带钱,又舍不得揪下衣服上的珍珠,只好努力步行。走得两腿都打哆嗦了,好歹天黑城门关闭前赶回徽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