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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明天见 ...

  •   【不用找了,找到了,说那孩子上周车祸,走了。】

      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件事,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沉默,如深夜里的大海,平静广阔的表面,激情涌动的内里。一时的惊诧,一时的彷徨,一时的失神,一时的不可置信。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人生,很简单,也很难。
      小金的葬礼定在周日早上九点,本地的一家殡仪馆。
      微信消息跳出来的时候,犹如一道乍起的惊雷,让人昏了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体育委员艾特班长和小金说不要开这种玩笑;老陈发了条语音说这并不好玩;李大为说班长是不是要搞同学聚会怕大家都不回复啊,但这并不好玩。
      班长的消息截图来的很及时,及时止住了大家的“玩笑”猜想,及时地就像窗外忽然倾盆的大雨,噼里啪啦的让人有些分不清楚是空调的嗡鸣还是雨水砸在挡板上的惨叫。
      小金是江唯秋和李大为的高中同学。一个快快乐乐的人,一个安安静静做事的人,一个在上学路上、在宿舍里会跟同学开玩笑的人,一个会在空间和朋友圈分享喜怒哀乐的人,一个会为了期末考而转发各种锦鲤图的人,一个与大家一样的人,一个正在盛放的花季的人。
      没有什么理由,大家平时的交集并不太多,都止步与“同学”这一身份上。就连李大为也是,李大为爱交朋友,但不代表所有同学都是他的朋友。
      小金同学就像是所有人班级里某一个普通的同学一样,或许是你的前桌又或许是你的后桌,或许是班级里的第一名、倒数第一名,又或者是不上不下的那种。很普通,与普通的我们一样。
      老师在做调查,所有人都填了表,唯独找不到小金。微信留言了十几条,电话打了十几个,最后小金的妈妈接起电话说:小金在医院的太平间。
      葬礼那天,李大为请了半天假开车顺道捎上了江唯秋。
      “我觉得好不真实。”江唯秋轻轻说。
      “我也是。”
      骨灰盒很小,方寸之处正躺着一个灵魂,一个年轻肆意盛放的灵魂。
      李大为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西装,有些大,应该是他太瘦了。江唯秋今天也穿了身黑色的西装,女式的,是她特地去买的,很合身。
      关于生死,李大为的记忆只停留在那年夏天他养的那只纯白小猫身上。从路边捡回来的时候,那小猫还没睁开眼浑身湿漉漉的奄奄一息,应该是刚下没多久的崽子,猫妈妈跑了。他和妈把猫抱回家擦干用羊奶粉喂着,就那么一口一口的喂活了。
      李大为没给猫取名字,他和妈都觉得取了名这猫就不自由了,一直“咪咪”“猫猫”的叫着,寒来暑往九个春秋。
      那小白猫很乖,总是跟在李大为后面倒腾着四条腿跑。晚上李大为做作业时,它就安安静静地趴在旁边,有时困极了它便把爪子揣起来眯着眼睛睡觉。
      小白猫走的那年,他高二。被路过的车压死了,血肉模糊。
      他和妈把小白猫埋在了老家的那颗将死的枣树下,竖了个小小的墓碑。说是墓碑,其实就是一块小小的木板用黑笔写了“咪咪”两个字而已。说好了不给它取名字的李大为,在小白猫死后最终还是用常叫它的两个字和这种方式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又或许“咪咪”早就已经是小白猫的名字了。
      小白猫死后,李大为难过了好长时间。有天午休,江唯秋突发奇想摸了摸李大为的头叫了声“咪咪”,李大为跳起来瞪了她一眼然后跑了出去。那是李大为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吓了她一大跳,后来一整天没敢跟李大为讲话。
      真是嘴贱。江唯秋暗骂了自己无数遍。
      “对不起。”又一个午休江唯秋趴在桌子上盯着李大为的后脑勺轻声说。
      李大为转过头盯着她足有两分钟,脑袋里思索了无数想要斥责她的话,可最后也只是眉头扬了扬,抬手敲了她脑袋瓜子一下:“没关系。”
      来参加葬礼的同学并不多,大约五六个,李大为和江唯秋也算在内。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大学毕了业,找工作的找工作,结婚的结婚,各有各自的事情要干。大学时天南海北的,大学毕业后也大多天南海北,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李大为和江唯秋这样还会回老家来。
      小金的遗像用的是大学刚入学时照的一张照片,青涩蓬勃。小金总是在群里说最喜欢的是这张照片,就连头像也用这张照片。
      葬礼很普通,从开始到结束平静的好像这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不易被人察觉到的插曲一样。这插曲一停,该哭哭该吃吃该笑笑,除了小金的父母以外,没有人会因此受到影响,一切空得像一个肥皂泡一样,除了眼睛和相机好像没有什么能证明它的存在。
      看着那座小小的坟包,江唯秋脚步虚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抱住身旁李大为的胳膊,抬起头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金真的死了吗?”
      “你怎么了?”李大为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江唯秋顿了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身旁的李大为,又看了看那座小小的坟包和正在一一感谢参加葬礼的人的小金父母。
      “我只是觉得好不真实啊。一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正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展示自己的才华,忽然一下子没有了。一个前几天还跟你说着要回去参加同学聚会的人,忽然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小金还那么小,我们也这么小,人生刚刚开始。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又很害怕。”
      江唯秋垂下头,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这是第一次,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相识的同龄人死去,第一次与同龄人的死亡如此接近。
      在此之前她甚至开开心心的准备着月底的同学聚会,大家都在,或许没有特别想到小金或者某个同学,但是,大家都在。完完整整的一群青年准备在那场同学聚会之后,各奔东西继续那场名为未来的未知的新鲜旅程。
      如今她忽然觉得好像下一刻自己也会消失,或许也会同小金一样明天就会躺在冰冷的匣子里,埋进湿凉的土里,听不见看不见,也想不到了,什么都没了。
      可她,还有那么多梦想没完成,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她还有父母朋友,她还想去看看三山五岳,去看看海阔天蓝,她怎么可以消失呢?可死亡随时都会到来,这是她不能也无法阻止的,所以她迷茫又害怕。
      李大为拉过她的手,牵着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面对着满山的墓碑,江唯秋有些震惊,甚至以为李大为魔怔了。
      “其实,我也很难过很伤心,我与你的感受是一样的,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条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死在你我面前。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接受不了的。但是有句话说得好,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江唯秋皱着眉头看着遍山的墓碑,心中的石头愈压愈重。李大为这些人人都晓得,人人都懂,但就是人人都看不开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李大为与她并排站着,那种阴郁的气氛伴着香灰气味的微风,穿梭在二人身边。他是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没用的,他文化水平就那样,不太懂怎么安慰人,也只能说出之前陪着妈看电视剧时那些编剧写的台词那样的话。笨拙地安慰着自己和江唯秋。
      “那如果你有亲朋好友去世了,有人用同样的话安慰你,你会放下心结吗?”江唯秋问。
      “应该,不会。”李大为说。
      他又戳了戳江唯秋的脑袋:“平常见你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竟然也有想不开的时候。”
      江唯秋想了想:“我这不是想不开,是害怕。”
      李大为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盯着漫山的墓碑说:“其实我也挺害怕的。”
      人啊,总想从生与死这些大事里面悟出点什么道理来,可有时候到最后死了也没悟出什么道理来。
      “我们跟叔叔阿姨告个别吧。”
      最后一起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之中的两个人决定离开。就像之前说的,有的时候逃避是最好的选择。
      可就算是逃避了,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恐惧和悲伤依然在。依然会认为脆弱的生命会在某天突然消逝,遗留一地悲伤和遗憾,失去一切。
      李大为上了车忽然开了窍一样的说了句:“人生大事,不过生死离别,哎。”
      江唯秋系着安全带也紧跟着说了一句:“朝云暮霞,不过人生一瞬。人啊最怕的不是死,最怕的是身边的人死去后,把死亡的孤独和恐惧留给还活着的人。”
      说完两个人都愣在原地。李大为的手扶着方向盘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前面正要上山埋葬亲人的队伍,起了鸡皮疙瘩;江唯秋拽着挎包的带子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正要上山埋葬亲人的队伍,也起了鸡皮疙瘩。
      等回过神后,李大为迅速发动汽车离开了墓地。
      这种有感而发的话,让二人觉得极为矫情别扭,一路上很默契的都没有提。
      江唯秋摸了摸心口,那种说不出的空落落的感觉现在已经好了许多。
      李大为皱了皱眉头,绝口不提今天自己感性得差点哭出来。
      “哦对了,明天你们小学那个普法教育该由我和同事杨树去了,我俩顺道捎你去学校?”李大伟拐了个弯将车停好问道。
      “得了吧,你还顺道?你这车哪回顺过道啊?我明天坐公交去。你赶紧回去吧,就请了半天假,下午还上班呢。”江唯秋向轰小鸡崽子一样轰着李大为。
      李大为顿了顿又确定了一遍确实不需要之后再次发动汽车掉了个头准备回所里。
      江唯秋站在原地忽然想起了小金,急急的喊住了他。
      “怎么了?”李大为在路对面问道。
      “李大为,明天见。”她摆了摆手。
      “明天见。”李大为笑了一声回道。
      明天,一定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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