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殷彼若

1、童年

　　未央的父亲母亲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在那个父母包办婚姻的年代里，没有多少选择爱情的自由。其实，未央的母亲是看不上未央的父亲的，未央的母亲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不仅长的漂亮，人也能干。那时候，好几家家里有儿子且到了适年龄的人家排着队等着和未央的母亲结亲事。可是，未央母亲家里花光了未央父亲家里的彩礼钱，所以未央的母亲不得不很是委屈的嫁给了未央的父亲。
　　婚后争吵不断，未央的奶奶不喜欢未央的父亲，因为这个无能的小儿子不能像她的那个在村里当会计的大儿子一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给她经济上的满足，也不像当赤脚医生的女儿那样可以巴结巴结，捞些油水。所以，顺带着也就不喜欢未央的母亲。
　　男女在体力上的差异至使未央的母亲总是挨打，挨打后的母亲总是跑回娘家，然后每次都会在半路被未央的父亲接回来。于是，未央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这种循环中度过的，以至于长大后的未央总是想不起小时候的事情，即使再努力的回想，也只是朦胧的记得，漆黑的夜像野兽张开的巨口，似乎要将人吞噬。父亲骑着破料的自行车，带着小小的未央，向着前方望不到头的黑里用力的骑着。冬天的夜晚，道路两旁的树影都化做了奶奶用来吓呼她的鬼故事里的妖怪，看的未央心里慌慌的。她不敢告诉父亲，确切的说，她不敢在这样的气氛下和父亲说话，这样的气氛总是让她想起犯错时父亲高高挥下的巴掌，打在脸上，真疼。父亲不断的问着未央有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未央不敢说看见了，也不敢说看不见，因为在这样的黑暗中她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周围有些什么。最后，还是父亲看到了坐在路边的母亲，孤寂、悲伤的母亲，于是，把母亲接了回来。未央的家，就是在这些朦胧的印像中维持了它的完整。
　　未央是天生的文人，骨子里就透着文人的孤傲。但是在这样的时代里，文人的孤傲并不能帮她解决家里的贫穷问题，也不能让她在富有的亲戚面前很有面子。小学时的未央如痴如狂的阅读着有关文学的书籍，每一篇文章里的故事都能让她忘了父母的争吵和贫穷的生活，只要能书看，她就很满足了。这样的满足，终于在最疼爱未央的爷爷去世时，永远的结束了。
　　未央的爷爷去世后，便留下了奶奶的抚养问题。其实，未央的爷爷在生前是留过遗嘱的，指名由比较富裕的大儿子来抚养未央的奶奶，做为回报，爷爷生前和未央一家人现在所居住的三间土房子归大儿子所有。但在，意外就出现在未央的大伯宁可不要房子也不抚养未央的奶奶。未央的母亲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这种时候，就是再贫穷也不能丢了面子，尽管不喜欢未央的奶奶，甚至可以说是嫌恶，但还是当着众亲戚和乡亲的面，一口答应下来抚养未央的奶奶。
　　那时候的未央还太小，不明白这里的事情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对于祖父的死，她是悲伤的，但出奇的，无论怎样的悲伤，她就是流不出眼泪。后来，她想了想，她是该哭的，用她十几岁的智慧，所能想到的，不外乎悲伤的时候就应该哭，而哭的理由就是她失去了唯一能在父亲的巴掌下庇佑她的祖父。她努力瞪大了眼睛，把自己想像的很悲惨，终于流下了眼泪。
　　一星期后，未央的奶奶突然去世。这件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本就因为祖父的丧事而掏空了家底的未央家，更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而这个时候，未央的大伯更是躲得不见人影。家里乱作一团，未央的母亲从娘家亲戚那里现借了钱，发送了未央的奶奶。未央大伯的逃避行为，直接导致了两家人近十年未来往。
　　那天，未央是放学之后才知道奶奶也没了。她觉得心里很不好受，但这种不好受显然没有爷爷去世时那样强烈。十几岁的智慧又开始运作，未央觉得她不该哭，因为奶奶对她并不好，她总是打她，虽然，她也曾在她走不动路的时个背过她，也曾搂着她一起睡觉，也曾在半夜她饿了的时候起来给她烤土豆片吃，但是，最主要的，她对她的妈妈不好，奶奶总是挑拨着父母吵架，然后在一个一个寒冷的夜晚，跟着父亲去找挨了打回娘家的母亲。想来想去，她觉得她是不应该哭的。下了这个结论后，她真的就忍住难过的心情，硬是一个眼泪都没掉。别人问起，也只嘴硬的说不难过。未央的母亲，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未央其实是个心肠很硬的人。
　　未央上小学三年级，第一次考了全班第一。对于第一，未央心里是高兴的，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从来都不是爱读书的人，也从未期盼过自己能是第一名，这个“第一”对未央来说完全是飞来横财。
　　上天是公平的，你得到一样东西，必然会失去另一样来抵消。从未对未央有过什么“好好学习”要求的父母开始督促她的功课。未央不算是不听说的孩子，但也不算是听话的孩子。对于这种高压制度，她采用消极抵抗。她总是完不成作业，老师留的功课太多，本来写字就很慢的未央总是让这些她怎么写也写不完的功课压的喘不过气来。本来就不喜欢，现在，可以说是讨厌了。她总是因为写不完作业而挨父母的打，有时候老师检查发现她的作业没完成，还要挨老师的打。她总是被罚站，每次被被罚的时候都在心里恶毒的诅咒那个年轻的女老师不得好死，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世上有许许多多折磨人的酷型，想的最多的，也就是车祸。她总是想像着那个女老师会
　　在下班的时候被车撞死，但生活并没有因为她的想像而改变什么，生活依旧继续，她还是经常的不写作业，经常的被罚，那个女老师也没有被车撞死。
　　在被父母打的时候，她总是告诉自己要忍耐，等自己长大了，就可以离家远远的，再也不用看见他们了。不用听他们说教，不用被逼着读书，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看自己喜欢的文章，不用担心看到一半的时候被母亲发现然后挨打挨骂。
　　但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那个夏天，未央无意中在存放杂物的旧房子里发现了一包毒药，那是用来毒苍蝇的。她不只一次在挨打的时候幻想自己死去，死去就可以解脱这无聊而又压抑的生活。她吞了半包，剩下的半包因为味道问题实在吞不下去了，就扔进炉灶，混在炉灰里了，包药的纸也扔的远远的。做完这一切，她觉得应该好好看看这个家，必竟这是最后一眼了。那天是个好天气，她先看了看身上白底带紫点点的棉布群子，这是老姨家的表姐给她的旧群子，虽然不是太喜欢，但也不讨厌。然后，她看着院子里的围墙，蓝蓝的天，天空飞过的飞鸟，枝头啼叫的麻雀，包括墙角下一簇簇的杂草。她不放过自己目力所及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进了祖父留下的那三间土房。屋子里还算明亮，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正在看电视。未央是个电视迷，她疯狂的迷恋着那个可以让她暂时逃离现实的电视。以后就看不到了，未央觉得有点留恋，看着屋子里沉旧的一切，越看就越舍不得，那根染透了岁月暗尘的支着房梁的柱子，未央最喜欢坐在坑上，靠着那根柱子看电视，以后是再也不能了。看着看着，眼泪就不自主的流了下来。她不想哭的，挨打的时候她不曾哭，在班里当着众人面被罚站的时候她不曾哭，就连吞下那包毒药的时候她也不曾哭，可是现在，眼泪像失去控制的洪水，既然控制不住，索性就哭个彻底，必竟，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未央妈妈终于发现了未央的异样，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是肚子疼。其实，她是真是很不舒服，她想，那是药力发作了吧。未央妈妈急急的去买药，在这段空当里，未央终于支持不住躺了下来。她开始呕吐，呕吐出来的东西呛进了鼻子里，很难受。什么都不懂小弟弟一开始还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可不一会就吓的哇哇大哭起来。未央勉强抬起手，想哄哄弟弟，但她的动作只是吓得他哭的更厉害。连续不断的呕吐让未央的身体不能移动半分。未央妈妈买了药回来，她已经忘了那些是什么药了，只是按妈妈的吩咐吃了，那一刻，她才深刻的感受到，她不想死，还有那么多的东西让她留恋。
　　从那次之后，无论生活多么无聊烦躁，未央再也没有过想死的念头。她活了下来，在生死之间走了一趟。但这并没有改变她什么，她依旧不喜欢学习，不喜欢写作业。她平安上了初中，有了比以前更多的自由，因为初中的老师并不像小学的那师那样严格，对她们也是完全采取一种放养态度。未央开始接触到以前接触不到的文字，她总是在课堂上走神，成绩更是一落千丈。终于，中考的失利，完成了她最后的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