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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元清 ...

  •   若非昭楠告知,灵夙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剑在谁手中生出剑灵,剑灵就会与主人同气连枝,能感知主人的处境。
      巨阙今日发出这么大的动静,明绍第一时间召唤出剑灵,问了缘由。巨阙剑灵说,主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命悬一线。明绍正想找崇明商量,恰好流云灵主去御天宫探望夫君,俩人就一起过来了。
      听完明绍所说,众人都不免有些困惑,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元清不过在人界历个恶劫而已,公孙修是他的一个躯壳,他的真身还在自己寝殿躺着呢!公孙修若是遇险身亡,他的神魂会很快回到天宫,元清也会立刻醒来。他能有什么危险?
      “都别瞎猜了,还是看看公孙修遇见了什么事吧。”崇明开启水镜之术,准备一探究竟。
      水镜中的影响是从公孙修离开汴京开始的。他孤身一人赶路,途中遭遇了一群山贼,他们不仅劫了财,连他的命也没放过。可怜他一生正直,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不免让人唏嘘。
      公孙修一死,水镜自动阖上,再没下文。
      “只是这样?”荆楚十分纳闷,他看向崇明,想听他的分析。
      崇明凝眉沉思:“元清的命薄中只说他这一劫与情有关,却不是情劫,是恶劫。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提示。当时我在留雪山庄碰见公孙修,见他周身黑气,果真是被恶意缠绕。若他渡了恶劫,理应回到天界才是。元清没有醒来,只能说明他在公孙修这一世的劫没渡完。”
      “公孙修已死,水镜中却看不出他魂归何处,为何?”
      “水镜只能照出六界之事。他的神魂应该是去了六界之外了。”
      “六界之外……海外?东洲?”灵夙思忖,但又很快否认,“都不太可能。”
      流云灵主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她不太确定地对崇明说:“殿下可以派人去忘川看看。怀有执念不肯离去的灵魂,会在忘川一直徘徊,直到消散。”
      “娘,您的意思是,公孙修有未放下的执念?”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知道他两次科考落榜,一直耿耿于怀。不会是因为这事吧?”灵夙疑惑,“可这不过是他为凡人时的追求,神魂离开公孙修的躯壳,他就是元清了,不应纠结于此才是。除非他没有走出公孙修的记忆,被自己困死了。”
      “在这儿妄自猜测没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灵夙主动请缨:“我去吧,元清是爹的副将,女儿理应为他分忧的。”
      明绍很欣慰,心想女儿去人界历练这几千年变化还是很大的,懂事了,有担当了。他支使小儿子:“琰梧,你近来无事,陪你妹妹一同去吧。”
      琰梧一听,赶紧推脱:“爹,我很忙的!药翁昨天还叫我去他那儿陪他老人家下棋呢。要不还是让崇明陪小妹去吧,他们之前在人界就一起经历了不少事,那种默契可不是我能比的。”
      “嗯?”明绍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崇明和灵夙一同经历了不少事?他怎么不知道。
      趁着明绍没开口问,崇明赶紧应下:“琰梧君说笑了。将军,既然琰梧君事务繁忙,那就由我代劳吧。”
      琰梧很开心:“还是殿下懂得体谅人,有妹夫如此,我甚是满意!”
      灵夙一个眼刀飞过去,琰梧立刻闭嘴了。
      ……
      忘川是人间道和地狱道的界河,过了忘川,便是凡人谈之色变的地狱了。在世间流传的故事中,忘川绝对是被过度美化的存在。灵夙在人界听过无数次忘川的传说,比如喝了忘川水就会忘记一切,比如想要忘情就要喝忘川水……而她听过的这些故事和传说,多半来自于附近茶馆说书的那位刘夫子。若细说起来,她和那刘夫子还有些过节儿,刘夫子一直很讨厌她。当然,她也不喜欢这个贪婪的小老头。
      望着眼前的忘川,灵夙不由得掩住了鼻子,河水中有怨灵无数,怪不得会有如此强烈的腐臭味。她好想回去问问刘夫子,这水怎么喝?如果可以,她倒是想喂他喝一碗。尽会说胡话骗人,还说得有模有样,仿佛自己亲眼见过一样。
      “公孙修真的会在这里徘徊不前?”灵夙不太敢相信。
      崇明知道她话中意味,笑着解释:“人往生后是闻不出忘川河水的气味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怨灵在这水中沉浮。”
      “你这么清楚,该不会是来过这里吧?”
      “你觉得呢?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
      灵夙心想,也对,以崇明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亲自来这种地方。要不是为了帮父亲分忧,顺便……给她多少好处她都不想来!
      灵夙四处观望着。从这里经过的魂灵很多,他们大多面无表情,麻木、茫然,步履虚浮地向前方的一座桥走去,那是连接忘川两岸唯一的路。
      两人沿着忘川一路寻找。不多时,崇明指着某处:“找到了。看那儿。”
      灵夙顺着崇明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公孙修。他与身边经过的魂灵们相比,显得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那些都按部就班往地狱道前行,已然没什么欲望了,唯独他站在河边一动不动,周身有一股相当强的执念。若非忘川的腐臭味过于浓烈,他们应该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公孙修执念的气息了。身为天人,他们对这种过于浓烈的情绪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
      “还真被流云灵主说中了,公孙修在人界有难以放下的执念。”崇明抱有惋惜之意,“他若无法解脱,便渡不过这一恶劫。”
      “其实就算我娘不说,我也猜得到。”
      “那怎么猜到的?”
      灵夙笑而不答,她朝公孙修走去。
      公孙修认出了灵夙,但魂灵相较于人,没有那么多的喜怒,他只是很热切地看着她:“三姑娘,你为何会来此处?难道你也……”
      “你想多了,我活得挺好的。”
      “哦。”往生后的公孙修脑子转得慢,他还在思考,灵夙既然是活人,那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不过很快他又发现了崇明,去年在留雪山庄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这俩人同时出现,就算再笨他也能猜出个大概了。他问:“崇明公子也来了啊。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是。”
      “表妹以前就对我说过,你们不同于普通人,有着我们难以企及的本事。那时候我还想不明白,如今可算是懂了。”公孙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崇明公子,三姑娘,你们既然能找到这里,应该也是唯一可以帮我的人了。我恳求二位,能不能帮帮我?虽然我离开人世,但我不甘心啊!”
      灵夙实在受不了忘川的这个腐臭味了,她说:“我们没法在忘川长待,公孙公子长话短说就行,把你困在这里的究竟是什么事?”
      公孙修叹了口气:“我与崇明公子初次见面时,公子就问过我,可有婚配。公子有此一问,怕是当时就猜到了吧?我之所以落到如此境地,全是因为我的妻子。”
      公孙修说,他的妻子名叫唐玉梅,原是肃州城里的一户贫民家的卖酒女。只因她相貌出众,长了一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公孙修第一次见到她就被深深吸引了。几番往来之后,公孙修决心娶唐玉梅为妻,但他这一决定遭到了家里的强烈反对。
      公孙修的母亲卢夫人为人严苛,她认为儿子仪表堂堂,公孙家在当地又富甲一方,她如何能允许一个低贱的卖酒女嫁入公孙家!就为此事,母子二人僵持了两年之久,谁都不肯妥协。公孙修甚至放话,除了唐玉梅他这辈子谁都不娶。
      最终,在公孙修的父亲公孙般的调解下,卢夫人勉强妥协,但她还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出身低贱的儿媳妇。
      唐玉梅能嫁入公孙家做正室,这在肃州当地一直被当做美谈。就连那些一开始不看好这桩婚姻的人,也渐渐被这对夫妻的举案齐眉所打动。
      许是因为商户人家的出身,唐玉梅自从嫁入公孙府,一直持家有道,府中上下无不佩服她的。随着卢夫人年纪增大,身体每况愈下,家中大小事务全都由唐玉梅一手抓。婚后第二年,唐玉梅为公孙修生下一子,取名公孙临。唐玉梅母凭子贵,坐稳了少夫人的地位,平日总是苛责她的婆婆卢夫人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忍让她几分。又过了几年,公孙般把各店铺的生意也都交给了唐玉梅打理,公孙修则一心读书,专心备考科举。
      公孙修虽然颇有学问,但不知为何,他的考试运气格外差,接连两次科举落榜。唐玉梅见夫君自怨自艾,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提前去京城表舅家借住、备考,也好多结识一些京中学子。公孙修觉得妻子说得有理,科举不仅要靠学问,还得懂得分析考题,随机应变。表舅家经营着京城最大的书局,对他来而言是天时地利。于是他离开肃州,独自前往京城。唐玉梅则掌握了公孙家所有生意,在家中的威望越来越大。
      去年,公孙修科考再次落榜,外加表妹施云黛突然过世,他实在不想继续待在留雪山庄这个伤心地了,遂修书一封,通知妻子他会提前回乡。那是公孙修悲剧的开始,后来发生的事,崇明和灵夙在水镜中都看到了。
      对公孙修来说,被山贼截杀在半道是他始料未及的,临死前他还惦记着家中妻儿,遗憾不能见他们最后一面。带着这样的执念,他的魂灵回到了故乡肃州,见到了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欲绝,也见到了妻子跪在棺木前伤心痛哭的样子。
      公孙修去世不到三天,卢夫人由于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唐玉梅接连料理完丈夫和婆婆的后事,接管了偌大一个家,还得照顾腿脚不便的公公和不满五岁的儿子,邻里乡亲对她又同情又敬佩。加上她平日就乐善好施,时常接济周边的穷人,这一连串的事情令她流传于肃州城的街头巷尾。久而久之,唐玉梅在肃州成了一个颇有名望的人物。
      说到这里,公孙修目眦欲裂,声音陡然提高:“可是只有我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早在嫁给我之前,唐玉梅就有相好之人,她嫁入公孙家不过是图钱财而已!那孩子也并非我亲生,是她和情夫张六的!她劝我去汴京读书,只是为了方便自己私会情夫。我的死当然也不是什么意外,她一收到我的信就让张六找了一帮山贼,等候在我回乡的必经之路……”
      公孙修一边说,一边蹲在地上掩面痛哭。他声音含糊,断断续续继续道:“她为我守灵的那个晚上,张六去家中找她,两人当着我的灵位卿卿我我,毫无顾忌地说着他们所作的苟且之事。张六口出狂言,声称要娶唐玉梅,让孩子能堂堂正正叫他爹……那时候,我娘就在外面,她都听到了……她一时气愤就冲进去厮打唐玉梅,可她哪里是那对奸夫□□的对手。唐玉梅狠狠将我娘推下台阶,她连最后的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就……”
      “是我太没用,分不清好坏,辨不清人心。我眼睁睁看着我娘死在我面前,看着我的妻子和情夫偷欢,我却无能为力。我不甘心啊!”
      崇明和灵夙都沉默了。公孙修哭得非常伤心,可这种事他们没办法劝。灵夙想起了赵莹问她的那个问她,人性本善,还是本恶?别人她不清楚,但唐玉梅本性应该是恶的吧。她遇见公孙修时还不到十五岁,是什么样的歹心能令她把自己掩饰得那么好,扮演者天真无邪的少女,却在公孙家下了那么大一盘棋呢?
      “别哭了。你的夙愿我能帮你达成。”她说。
      公孙修一听,立马不哭了:“真的吗?三姑娘知道我的夙愿是什么?”
      “知道。你不就是想报仇吗?让唐玉梅和张六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是。”
      灵夙狡黠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纸张交给公孙修:“在这上面写个名字,我就帮你。”
      崇明抢先接过,原来是一张契书。大致意思是,愿意把贴身佩剑送给契书持有者,永不反悔。崇明不禁头疼,他还纳闷呢,灵夙怎么突然愿意管这些闲事了。按照他对她的了解,她不至于会上杆子往自己身上揽活。果然,她还是有所图的。他揉了揉太阳穴:“阿灵,这样不好吧。若是元清醒来,他……”
      “殿下放宽心,你情我愿的事,我又不逼他。对吧,公孙公子?”
      “对对,三姑娘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公孙修说。可是看完了契书,他一脸茫然:“三姑娘,这不对吧?我是习文之人,并没有佩剑。”
      “不重要,你写个名字就行。”灵夙强调,“不要写公孙修,写元清。元宵的元,清明的清。”
      公孙修不懂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是只要能报仇,他一切照做。
      见公孙修利索地签完字,灵夙心情好极了。她收起契书,对公孙修扬了扬眉:“公孙公子,等我好消息。”
      ……
      “都是庸医,一群没用的东西!滚出去!”女子大声呵斥。紧接着,屋内传来砸东西的声音,瓷器摔碎的声音。
      房门开了,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灰溜溜出来,脸色都很难看。路过的侍女和小厮都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这已经是少夫人赶走的第三批大夫了。他们都很纳闷,少夫人以前性子温和,对下人们都极好,可自从公子去世,少夫人就像变了个人。有人说,少夫人是因为伤心过度。也有人说,少夫人是因为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才会性情大变。
      “看什么看!滚,全都给我滚!”唐玉梅扔出一个花瓶,只听见咣当一声,然后是砰的一声,她把门关上了。
      下人们是怎么揣测的,唐玉梅心里一清二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没有性情大变,她只是懒得装了。公孙修和那个老不死的卢夫人都没了,她还有什么好装的!
      唐玉梅原以为,弄死公孙修和卢夫人,她的好日子就来了。谁知她最近突然频频做噩梦,又或许不是噩梦,因为梦里发生的一切非常真实,令她毛骨悚然。她不禁怀疑,难道这真的是她的报应?
      大约是十天前的晚上,唐玉梅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的魂魄离开身体,去到了一条河边。河两岸有很多像她一样的魂灵,不同的是,他们都茫然向前,无欲无求。她害怕极了,本能地想逃脱,可她的双脚完全不听使唤,一直往前走,往前走,经过了一座桥,然后她看见一面巨大的镜子。她的身影一在镜中出现,镜子就像活了一样,有无数画面闪过——都是她从小到大做的恶事。
      五岁,她因心情不好,偷偷踩死了邻居家一只出生没多久的小狗。
      七岁,她偷走了卖香油的李阿婆所有的钱,李阿婆看不起病,不久就去世了。
      十二岁,她在河边看放花灯,一个小孩不小心踩到了她,她把小孩推下了河。
      十四岁,她看见馄饨铺老板的女儿阿如和张六眉来眼去,她花钱找了群乞丐把阿如给打了,阿如的脸上从此留了一道很长的疤。
      十七岁,她不满婆婆卢夫人对她挑三拣四,开始在卢夫人的饭菜里下慢性毒,日复一日,卢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差。
      十九岁,她背着夫君公孙修和张六偷情,生下了张六的孩子,谎称是公孙家的。
      二十一岁,她买凶杀了公孙修,把卢夫人从台阶推下去,卢夫人当场身亡。
      ……
      这些画面不停地循环,唐玉梅害怕极了,她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可是双脚仿佛被钉死了,她根本挪不动步子。
      早晨醒来,唐玉梅浑身被汗水浸透,她缩在床头瑟瑟发抖。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只是一个梦而已,不要太在意。可是当天晚上,她又做了那个梦。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这个梦每天晚上都会重复一遍。唐玉梅快疯了,起初她以为自己只是心神不宁,病好了就不会再被噩梦困扰。她把肃州城的大夫请了个遍,该吃的药都吃了,仍然无济于事。
      “一群庸医!”唐玉梅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差人把张六找了过来。
      张六也不是什么善类,他平日里鬼点子就多,弄死公孙修这事就是他一手谋划的。他听了唐玉梅说完他的遭遇,压低声音道:“这事邪乎得很,你说会不会是公孙和卢夫人的冤魂作祟?不如我们请个道士来家里做做法,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赶走?”
      “有道理!你说得对,得做法!”唐玉梅眼前一亮,像是病入膏肓之人突然找到了灵药。

  • 作者有话要说:  灵夙和刘夫子的过节属于前史,等不忙了会写个番外交代一下这个贪婪的小老头的故事。当然,灵夙遇见他的时候,他还不是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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