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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善恶 ...

  •   近日汴京多雷雨,行人出门无不带伞,走在路上也是行色匆匆的,生怕突然遭遇一场瓢泼大雨,没到家就成了落汤鸡。因雷雨影响,蓬莱酒楼的生意差了不少。陶娘子虽心疼生意,但她难得有几天清闲,索性在别院躲了几天懒。碰上客人问起,姜川一概回答,掌柜的去探亲了。
      外面大雨倾盆,清荷别院内却是一派阳光和煦,而且景色四季不分。比如,梅花与荷花同时盛放,夏蝉和冬雪一同出现。
      这一日,赵莹在清荷别院做客。与灵夙相识得久了,她对院中不合时宜的景象毫不意外。此刻她正跟灵夙有说有笑,像是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陶娘子精心布置了茶席,添了甜点,供她和灵夙一同品茗。桌上还有不少新鲜水果,陶娘子贪吃,一连吃了七八个李子。
      在此之前,灵夙邀请赵莹来赏过几次景。陶娘子起初还好奇,灵夙为何改变主意,愿意让凡人进到这里了。灵夙说,赵莹本就是天界灵物,天生聪颖,心有七窍,而且经历了悠溯的事之后,她对蓬莱酒楼一直怀着敬畏之心,只不过不点破而已。既如此,与其让她胡乱猜测,不如不再遮掩。
      事实证明灵夙是对的,赵莹从未问过灵夙和陶娘子的身份,更别说清荷别院的秘密了。
      “这一年,京城内发生了好多事啊。”赵莹托着下巴,长吁短叹。
      灵夙笑而不语,低头看着脚下嬉闹的三只兔子。阿湛按吩咐给她拿了些菜叶,她蹲下身来喂兔子,漫不经心开口:“你指的是什么?”
      “很多啊,不胜枚举。”赵莹脱口而出,“比如姬玄。”
      正如赵莹所言,这一年,莫说是京城了,王土之上怕是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新帝登基了,正是姬玄一直效忠的太子赵璃。
      新帝登基,新的年号确立,接踵而来的就是新法的推出。提出变法的人是姬玄,他大刀阔斧,革新除旧,丝毫不顾及朝堂中旧派势力的颜面,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新帝力挺姬玄,朝臣纵有意见,也不敢明着做什么手脚。
      几日前,姬玄来找过灵夙。他来告知她,新帝已经同意重审陈王旧案了,尽管此事一提出,朝中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几派势力各有想法,可谓是暗潮汹涌。
      “答应姑娘的事,我已经做到了。若陈王确实无辜,应该很快会有结果。”姬玄说。
      灵夙含笑:“姬先生大义,那我就多谢先生了。”
      “姑娘客气。”
      “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先生为此事明里暗里遭了多少非议,我非常清楚。我不会让先生白担这一切骂名的,善有善报,先生的好运很快就降临。”
      “那姬某就先谢过姑娘了。”姬玄不知道灵夙所说的好运是什么,但灵夙的本事他是见过的,她不至于会糊弄他。

      对于灵夙和姬玄的交易,赵莹是全然不知情的。提到姬玄,她难得说起了他的好话:“我以前觉得姬玄这人阴郁、自私,毫无人性,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现在看来,他也没那么不堪。他推出的那些新法,汴京城的百姓人人叫好呢。还有陈王的案子,我真的难以想象,有生之年还能等到重审的这一天。”
      “看你这样子,是对姬玄改观了?”灵夙笑得很有深意。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堂姐听说这个消息,别提有多开心了!还有我爹,他说姬玄此人堪当重任,是国之栋梁。能让我爹说这样的话,看来他人还不错。以前是我狭隘了。”
      “我不过问了一句,你就说这么多?”
      “你怎么笑得怪怪的,你什么意思嘛……”
      “字面意思。”
      赵莹回忆了灵夙刚才那个笑容,她敢肯定,灵夙有别的意思。
      “不说这个了,跟你说一件跟葛敏颜有关的事吧。我侍女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可生气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注葛敏颜了?”灵夙困惑。星宿一事之后,她没有再见过葛敏颜,关于这位修佛的葛家大小姐的一切,她都是听赵莹说的。
      赵莹撇撇嘴:“我这不是羡慕她么,她母亲,兄长,还有嫂嫂,都宠着她依着她。就连不想成婚想带发修行这样的要求,她家人都一把子支持。我要是有这样的待遇就好了。”
      “你想说葛敏颜什么事?”
      “葛家是蓬莱酒楼的常客,你应该也知道这位葛家大小姐,她天性善良,每次去寺庙都捐不少香油钱,见着需要帮助的人,会不遗余力去帮。时间久了,住在附近的人都管她叫小菩萨。我一直以为,善有善报,她会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可事实并非如此。”赵莹将事情娓娓道来。
      葛家住在外城的吴安巷,吴安巷的深处有位独居的老太太,人称张婆。张婆的老伴去得早,女儿远嫁蜀地,儿子几年前病逝了,她年近七十,腿脚不便,眼神也很不好。葛敏颜可怜老太太孤苦伶仃一人,就嘱咐侍女每日从厨房拿些吃的给她送去。这一善举,葛敏颜坚持了一年多。
      就在前不久,葛敏颜由嫂子孙玉陪着去法源寺礼佛,在寺庙住了三日。侍女也跟随葛敏颜一同去了,但她忘了让其他人帮忙给张婆送饭。张婆自从习惯了饭来张口的日子,就很少自己下厨了。那三日她一直等着侍女送饭,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心里气愤,就跑到葛府门口大闹了一场。
      张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向路人哭诉葛敏颜好人没有做到底,博了善名就不管她了。路人觉得这事新鲜,耐着性子劝她,可她撒泼打滚,无理取闹,就是不听劝。能用的招数她都用了,总之一句话,葛府必须负责她日后饮食起居等日常生活,否则她就不走了。
      张婆在葛府大门口闹了整整两天,彻底惹怒了葛敏颜的哥哥葛麒。他一向疼爱幼妹,见不得老太太如此泼妹妹脏水,一怒之下就让府中人告到了公堂。衙门的人收到消息,很快到了。张婆这才感到后怕,她本想讹人家一把,没想到会惊动了衙门。于是她再不敢无理取闹,灰溜溜回家了。
      说完,赵莹咬牙骂了句:“这张婆好吃懒做,把别人的善意当做理所当然,只因善意少了一分,便觉得是人家亏欠自己。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葛敏颜对这样的人行善,还不如听之任之呢。她的善意并未换来尊重和感激,反而揭露了人性的恶。”
      灵夙但笑不语。
      赵莹问:“你说,人性本善,还是恶?”
      “世间的人千千万,我哪说得清。”灵夙抱起其中一只吃饱了的兔子,轻轻抚摸它的绒毛。她说:“我也给你讲个关于善恶的故事吧。”
      “好啊,说说看。”
      “一男子夜间赶路,在山脚看见一位貌美的女子。男子起了歹心,一路悄悄跟在女子身后。可那美貌女子并非人类,而是刚修成人形的兔子。兔女修为尚浅,山间不过响了一记惊雷,她受到惊吓,不小心露出了一双长耳朵。男子吓了一大跳,脚下踩空,从山坡滚了下去,受了重伤。兔女听见动静,救了那男子,还采草药帮他包扎了伤口。男子嘴上千恩万谢,心里却打起了别的算盘。他趁兔女不注意,用石头打伤了她。兔女昏迷后,显出了真身。男子就把兔子带去了集市,高声吆喝说这是成了精的兔,开价一百金。”
      “这男的简直过分,毫无人性!”赵莹气得大骂,“然后呢,有人买吗?”
      “起初还有人好奇,围着兔笼看热闹,还给兔子喂吃的。可那男子在集市守了半个月,兔子始终是兔子,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会变成人。看热闹的人散了,男子也灰心了,放弃了靠兔子发财的梦。恰好那一日,一酒楼的厨子想买兔子回去做菜,他跟男子讨价还价半天,出了个不错的价格,男子就卖给了他。”
      赵莹睁大了眼睛:“后来呢?兔女逃脱了吗?不会真被做成菜吃掉了吧?”
      灵夙莞尔,揉了揉兔子的耳朵,对赵莹说:“咯,在这儿呢。”
      “啊?”
      “厨子拎着兔笼回酒楼的路上,被我碰见。我花三倍的价格买下兔子,放归山林了。兔女感激我的救命之恩,时常带着她的朋友来这儿看我,还会给我送来山间最新鲜的水果呢。”
      恰在此时,陶娘子咬了一口桃子,咔的一声,非常清脆。她很得意:“就是桌上这些水果,可新鲜了,郡主要不要尝尝?”
      赵莹原以为灵夙只是讲个故事,没想到……
      “真的?”
      “嗯……”灵夙拖长尾音,勾了勾嘴角,“男子遇难,兔女施恩,他非但不感激,反而恩将仇报。可兔女并未怀恨在心上门报复,只将此事当成了修行,时刻警醒自己。你看,有人心善,也有人心恶。所以郡主刚才那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赵莹此刻完全不关心人性善恶的问题了,她像发现宝贝一样,两眼发光:“灵夙,你缺姐妹吗?家里很有钱,可以随时给你买买买的那种。”
      灵夙失笑,摇摇头。
      “那你缺跟班吗?可以随时跟在你后头,帮你跑腿拎东西,还可以顺便帮结账的那种。”
      “这样啊,那我考虑考虑。”灵夙放下兔子,伸了个懒腰,“好啦,我得出门了,跟崇明约了傍晚见,可不能爽约。郡主先回去休息吧,有空常来喝茶哟。”
      “好。你可一定要好好考虑啊!我认真的!”
      “好。”灵夙莞尔。

      ……
      三天前,灵夙的大哥昭楠君从北荒回来了。他暂时会住在明绍将军的御天宫,代替元清处理公务。崇明念及灵夙和她兄长许久未见,便在元合殿内设宴为昭楠君接风,邀请了一众好友列席。
      灵夙在前往元合殿的路上碰见了悠溯,她也是应邀去参加接风宴的。
      “小灵主好啊。”悠溯同灵夙打招呼,“你来这么早,是要先去上元夫人那儿?”
      “月前刚去过,师父在清修,近日就不去打扰她了。”
      “我听青帝说,你私回天界一事,上元夫人并没有罚你。”
      “师父偏爱罢了,原以为她老人家会一生气贬我去饿鬼道修行呢。”一边说着,灵夙想起了那日发生的事。
      崇明伤势恢复不久,灵夙就主动去上元宫请罪了。可出乎她的意料,上元夫人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句:“既然回来了,有空就常回来看看师父吧。这么些年没见,你的师姐们也都挺惦记你的,多跟她们叙叙旧。”
      “师父不怪我吗?我又违背了您设下的戒律。”
      “有些戒律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上元夫人淡然一笑,不再多言。
      灵夙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她不知道师父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就在不久前,她对母亲说过类似的话,“戒律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师父要罚我就罚吧,哪怕她让我在人界,亦或是饿鬼道,畜生道,待上几万年都无所谓。没有崇明,我遵守这些戒律有何用?”她暗自猜测,师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个问题,灵夙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悠溯听了灵夙的话,笑道:“枉你平日聪明绝顶,在这件事上还真的是当局者迷。上元夫人不罚你,并非因为对你的偏爱,而是你早就完成了她给你的修行。”
      “修行?”灵夙豁然开朗。是了,执念海中的荷花全开了。明霓说,湖中之水是她的心境,哪一日她真正克服心魔,放下执念,执念之海就会被填满。师父给她的修行,难道就是这个?
      “原来如此。亏我自以为参透了执念海的意义,却不知师父的良苦用心。惭愧。”灵夙向悠溯道谢,“多谢你提醒。”
      “我们之间何须客气,我还得多谢你帮我暗中照顾赵莹呢。她现在如何了?”
      “挺好。她天生慧根,这一生她都不会过得太差。”
      悠溯很满意:“那我就放心了。你呢,既然修行已经完成,何时回蓬莱?”
      “再说吧,我觉得人界挺好的,这些年我也慢慢习惯烟火味了。”灵夙看了一眼悠溯走来的方向,问,“你不是从青帝宫过来?”
      悠溯摇头:“我从真武殿来。”
      “哦?”
      “初月咎由自取,可她毕竟是真武帝君曾经最疼爱的小徒弟,帝君对她的死还是有些伤神呢。他还不知道,当年初月的父亲并非战死,而是故意死在敌人剑下,目的是给女儿铺路。不得不说,他的选择是对的,帝君一直对初月视如己出。要不是她自作孽,真武殿弟子的身份够她在六界立足了。”
      灵夙大为意外:“竟有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当时我就在场啊。我受青帝之托,去给真武帝君送伤药,恰好目睹了这一切。”悠溯笑得意味深长,“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灵夙明白她的意思,二人相视一笑,结伴去了元合殿。

      元合殿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尽管崇明邀请的人并不多,除了他和灵夙兄妹,就只有荆楚、明霓和悠溯。在场最开心的人要数琰梧了,昭楠一回来,等于把他从繁忙的事务中解脱了出来。
      琰梧端起酒坛:“大哥,你回来得真是时候!我必须得敬你。”
      昭楠的酒量没有琰梧好,象征性喝几口就放下了酒坛。他不善言辞,平日里甚少说话,加上在北荒这么些年,一时还难以适应和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过能见到灵夙,他的心情也是极好的。
      谈话间,灵夙问昭楠何时回北荒。昭楠想了想,回道:“原是想下个月就回的,可父亲那边需要我,怕是等元清回来我才能走。”
      他说起元清,荆楚立马想起了公孙修一事,他问灵夙:“你知道元清在人界怎样了吗?之前我陪殿下去看过他的命薄,算算日子,他这次的恶劫应该结束了,怎么迟迟未归?”
      灵夙摇头表示不知。施云黛去世后,公孙修就回老家肃州了,她后来没有再见过他。
      大家各抒己见,分析了元清可能遇到的情况。就在此时,殿内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嗡嗡不停,不绝于耳。他们左顾右盼,愣是没找到声音的来源。最后还是灵夙先反应过来,她召唤出了佩剑湛卢,如她所料,那声音果然是湛卢发出的。
      “阿湛,怎么了?”灵夙敲了敲剑鞘。
      阿湛从剑身中出来,他摇摇头,眼神困惑。这声音并非是他发出的,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悠溯皱起眉头:“不对,好像不止这一处声音。”
      她这话点醒了荆楚,荆楚召唤出了他的纯钧剑。果不其然,纯钧剑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崇明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推断:“纯钧和湛卢是用同一块玄石铸造而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欧冶子打造的每一把剑现在都是同样的状况。”
      “比如,巨阙?”灵夙会意。她让阿湛立即去御天宫取来巨阙剑一看究竟。巨阙是元清的随身佩剑,自从元清下界历劫,就由明绍将军代为保管着。
      阿湛速去速回,片刻功夫就将巨阙取回来了,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明绍将军和流云灵主。崇明看见他们夫妻二人同时出现在这里,不由得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娘,你怎么也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灵夙也是这样想的。
      流云灵主点头:“元清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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