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雨时很近》云葭

22、月亮 06

　　在时雨的想象中，小别胜新婚，邱易唯回了恒洲肯定得多陪陪夏蓝蓝，把人家哄高兴了才能回来。谁知此时他竟然出现在珜曲，着实令人意外。
　　二人上了车，邱易唯和许仲骞打招呼：“Martin，没想到来的人是你。幸会。”
　　“幸会。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就回去开了个会，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陆西城这个项目我准备全程参与，我得弄明白，这次竞标天鼎和寰宇相比，到底输在哪里。”
　　时雨见他们絮叨上了，不由得好奇，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邱易唯和许仲骞的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偶遇叶玉芳那次吧。后来，邱易唯说他去听过一次许仲骞的讲座。除此之外她想象不到，他们俩还有什么别的交情。
　　时雨问他：“邱总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我昨晚不是给你发过消息说我今天回来吗，你没收到？”邱易唯纳闷。
　　昨晚？时雨打开微信，还真看到了邱易唯给她发的两条信息。只不过昨晚心烦意乱，没看到。今天忙了一天，消息也就沉底了。
　　她很意外：“你怎么不多陪你女朋友几天？我以为你至少还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呢。”
　　邱易唯失笑：“时博士，不会连你也信这些花边新闻吧？”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她也信？她怎么了？
　　“我没乱信花边新闻啊。照片拍得清清楚楚的，你还不认账了？”时雨一脸看八卦的表情。
　　“照片是真的，文案是假的。”邱易唯解释，“都是些旧照片，去年夏天拍到的。夏蓝蓝是我朋友的表妹，七八年前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候她还没进娱乐圈呢。她一直对我有好感，我们也确实交往了半个月，只不过我觉得不合适，就分手了。起初她不同意分手 ，找了我几次，但我跟她说得清楚了。这一年来我们都相安无事，谁知道她现在突然爆红，照片就被翻了出来。我也很无奈啊。”
　　“你跟我解释那么多干吗，我又不是夏蓝蓝的粉丝，不需要你的交代。”
　　“我这哪里是交代，就是说清楚，免得你们误会。”
　　“误会什么？”时雨狡黠一笑，“我可是听邱同钧说过，邱总您四处留情，风流史不少呢。”
　　“你听他乱说。风流史不少的人是他，不是我。”
　　“照我说啊，你们俩那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当叔叔的千万别谦虚，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邱易唯哑口无言。看得出来他还想解释，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时雨见好就收，没有再提这事。虽说她只想开个玩笑，但她认识邱易唯到现在，头一次见他为某件事感到慌乱。她心里偷笑，怪不得小冯说这叔侄俩是死对头，还真是啊，逮着机会就想互相踩一脚。
　　邱易唯从后视镜看见时雨眼角的笑，知道她八成是在腹诽自己。他对许仲骞说：“回国前陆西城跟我说，国内搞学术研究的博士都很严谨。起初我是不信的，不过Martin，见到你之后我才开始信了。”
　　呵！时雨听出来了，邱易唯话中的意思，是说她不严谨？
　　“博士也是人，也要吃饭睡觉的。”时雨回敬他。
　　“两位博士肯定是饿了吧？”
　　“那不然呢，我一整天几乎没吃东西。邱总您财大气粗，是不是得好好请我们吃一顿啊。”
　　邱易唯忍俊不禁：“接到你们之前我已经订好餐厅了。我猜，你们忙了一天肯定饿了，所以我让厨师提前准备，到了餐厅可以直接吃。”
　　因为邱易唯怼她，时雨刚才积累的那一点点的小情绪，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烟消云散。邱易唯太懂她了，他的安排简直跟她设想的一模一样。
　　她追问：“哪家餐厅？”
　　“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过的，你说很感兴趣的那家牛蛙锅，店名叫‘听取蛙声一片’。”
　　时雨还没反应过来，许仲骞回头看了她一眼，他那眼神，好像是在说正好如了她的意。不过邱易唯真的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不仅知道她想吃什么，还知道她饿得恨不得吞下一头牛。这样的朋友来一打该多好！
　　她忽然有些悲伤。诚如她对许仲骞说的那样，她朋友并不多，称得上深交的少之又少。就连陆西城、程子峰，也不过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才会有来往，或许严格意义上他们只能算她的普通朋友吧。没有私交，更没有深交。
　　她想到了失踪已久的童鸢，想到邱易唯，再想到邱漓……她竟然有些渴望朋友。朋友多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她不需要朋友为她付出什么，只需要在她想倾诉的时候，他们有一双耳朵借给她就行。这是件多么简单的事，可是能为她做到这一点的人，好像真的很少。
　　时雨一路上心不在焉，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那家叫作“听取蛙声一片”的餐厅。
　　他们刚坐下，服务员便端上了一锅冒着热气的紫苏牛蛙，香气扑鼻。在这一刻，时雨觉得忙一整天也是值得的，一身的疲惫感好像都消失了，接下来她只想好好享受美食，什么勘察，什么数据，哪里比得上填饱肚子来得重要。
　　她和许仲骞坐一边，邱易唯坐对面，而她的位置上竟然是没有餐具的。也不知是不是服务员收拾的时候开小差了。她喊服务员过来加餐具，可是就在这么一会儿工夫，许仲骞和邱易唯已经落筷子了。
　　过分！
　　她急了：“你们得等我一起开动啊。我餐具还没来呢！”
　　邱易唯赶紧夹起一个牛蛙腿，伸到她嘴边：“我没用过这筷子，还是干净的。第一口给你吧。”
　　时雨愣住了。许仲骞也愣住了。
　　“快吃啊。”邱易唯催促，“你可别多想，我就是看你馋了，举手之劳。”
　　他这么说，时雨觉得她若是不吃反倒尴尬。她思绪纷飞，想着反正许仲骞就在旁边坐着，他知道前因后果，也不会误会什么。而且她一直拿邱易唯当朋友，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小心翼翼张嘴咬住牛蛙腿，满嘴的香味让她把什么都抛诸脑后了。忙碌了一天，只有食物才是最真实的。
　　新的餐具很快就送到了。服务员向她道歉，说刚才这里本来是坐了两位客人的，谁知餐具刚撤走，他们就要求换到吸烟区去了。
　　时雨表示了谅解。这些都是小事，工作之后能有口热饭菜，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要知道以前去西北戈壁考察的时候，她经常到后半夜都吃不到饭。珜曲的生活条件可比那边好多了。
　　邱易唯很贴心地把他的筷子递给了时雨，又把服务员刚提供的新筷子拿了过去。这一绅士的举动，于他而言是小事，时雨和许仲骞却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时雨偷偷看了一眼许仲骞。其实，她刚才第一反应是拒绝邱易唯，但她藏不住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她就是想看看许仲骞会不会吃醋。哪怕他表现出一丁点儿介意，她都会严词拒绝。可惜结果令她很失望，直到现在许仲骞都浑然未觉，只顾自己吃。
　　她挑衅地用胳膊推了推许仲骞：“味道怎么样？”
　　“不错。”
　　“那你多吃点。”
　　“嗯。”许仲骞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
　　真是块木头。他明明是喜欢她的，为什么看到她和别的男人举止亲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因为太自信了吗？自信她心里的那位置只能是给他留的？
　　时雨心中浪涛翻腾。她身边的两位男士依旧吃得很开心，全然没意识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几分钟后，当时雨已经逐渐融入整个大厅的吃饭氛围中，邱易唯忽然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她：“差点忘了，这个是给你带的。”
　　“什么？”
　　“你想要的，无欲无求的香水。”
　　时雨想起来了，她扔掉运茶船的那天，邱易唯确实说过要送她一瓶香水。也是她亲口说的，想要一瓶闻着让人觉得无欲无求的香水。那时候的她心灰意冷，对许仲骞不抱任何期望，可不就是无欲无求吗？
　　她打开纸袋，原本抱着期望的心情变淡了。这个牌子时雨不陌生，叫阿蒂仙。她以前没少买阿蒂仙的香水，香味撩人得很。此刻她眼前是一个黑色的香水瓶子，乍一看充满了禁欲。
　　这怎么可能是无欲无求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时雨的表情又变了。瓶子上的英文是Dzongkha，音译过来是宗卡。在藏语中，宗卡代表着神圣的寺庙文化。几年前时雨外出考察，去过西藏和尼泊尔一带，那里分布着大量的宗卡建筑。金色或红色的房顶，僧舍、寺庙，还有庙宇中屡屡香火气息，可不就代表着无欲无求？
　　她本以为，香水代表着欲望，香水的气息是不可能无欲无求的。她对邱易唯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也没想过真的让他去找一个这样的香水。谁知邱易唯真的上心了，还被他找到了。
　　邱易唯见时雨半天不说话，提醒她：“我表妹在法国上学，托她买的。她说，这款香水的中文名叫作梵音藏心，也就是无欲无求的意思。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香味，回去你可以试试。”
　　“邱总有心了。我就是一句玩笑话。”
　　“可是我没有当成玩笑来处理，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很认真去对待。”邱易唯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时雨的眼睛，“你那么聪明，我知道你能明白的。”
　　时雨心底一颤。邱易唯的眼神，还有他的语气，她好像真的明白了。如果这样的眼神她都说看不懂，那就太假，太矫情了。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一刻她心里惦记的，不是该如何回复邱易唯，而是许仲骞会怎么想。
　　她再次偷看许仲骞。
　　许仲骞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在听陌生人聊无关紧要的话题。
　　“谢啦，”她对邱易唯说，“回去我试试。光听这名字我就觉得很喜欢，梵音藏心，无欲无求嘛，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我现在就是无欲无求的。这样挺好，无所求就不会失望。”
　　看似毫无关联的一句话，恰好代表了她的回复。她自认为拒绝得很明显了，无所求，无欲望。既然如此，也就不会再对其他人动情了。
　　和聪明人说话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他听不懂。时雨非常肯定，邱易唯听懂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但这种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固有的轻松笑容。
　　幸好。这样大家都不会觉得尴尬。
　　“你准备换香水了？”许仲骞停下筷子，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多尝试总没坏处。况且女孩子爱美的天性，谁不想多拥有几瓶香水。”
　　“前些天给我小姨挑生日礼物，让同事从国外捎了两瓶香水，她选了一个。我对香味没研究，不知道适不适合你。找机会我拿给你吧，你看看喜不喜欢。”
　　时雨太了解许仲骞，他越是描述得轻松，越能说明做这件事是下了功夫的。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根本不是为了给小姨带礼物才托人捎带的，更不是捎带之后多出来的，他是特地为她准备的。只不过他内心矛盾，不知道找什么借口送给她而已。
　　原来要做到无欲无求还真是难。果然啊，她刚才这话也就能骗骗邱易唯。她怎么可能对许仲骞无所求？面对许仲骞，她永远是弱势的那一方，他稍一柔情，她就会沦陷。
　　她内心激动得很，表面上却佯装镇定：“行啊，回恒洲我问你要，你可别食言。”
　　许仲骞允诺：“不会食言的。我去个洗手间，你们先吃。”
　　眼看着许仲骞起身离开，时雨转过头，往后看了一圈。邱易唯打趣她：“怎么，就几分钟，还舍不得人家离开呢？”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们，怪怪的。”时雨狐疑。
　　刚进门她就有这种感觉了，后来她又说服自己，他们在珜曲也没什么熟人。或许是忙了一天太累了，这里人又多，她才产生了错觉。
　　邱易唯也这么认为：“你可能是太累了，回去早点休息。古建院的事还没结束，过几天碧波谷又要忙起来了，你作为顾问免不了要两头跑。”
　　“那边是又有什么新的方案？”
　　“陆西城没跟你说？他们合作的景观设计公司过几天派设计师来实地考察，碧波谷园林设计的方案本月就得定，到时候肯定需要你在场。园子的设计，像什么亭台楼阁，回廊水榭，这些建筑不都得参考你的意见吗！你居然不知道设计师要来的事？”
　　时雨想起来了。陆西城还没跟她说这事，不过早在恒洲的秋舍餐厅，正主自己说过。
　　她戏谑：“我当然知道，来的是个名人嘛，被誉为最帅景观设计师的付熔岩付总。我认识他，长得可帅了。正巧，许仲骞也认识他。”
　　“付总在业界确实很有名，我们公司之前也跟他合作过。”邱易唯不忘趁机夸赞时雨一番，“碧波谷这次动静很大啊，合作的都是业界首屈一指的人物。获得过德国建筑奖的设计师陆西城，高端楼盘御用景观设计师付熔岩，还有古建筑界资深专家时雨博士。我们天鼎没能拿下这个项目，真是损失惨重。唉，可惜可惜！”
　　“又打趣我！你还真像邱同钧说的那样，没事就爱挤对人。”
　　时雨嘴上看似埋怨，心里还是高兴的。邱易唯的话中听，盘中的食物可口，口腹之欲和人固有的或多或少的虚荣心，全都得到了满足。再加上刚才许仲骞话中暗含的在乎……这真是个令人心情愉悦的晚上。

　　好事和坏事一样，都喜欢扎堆来。他们高高兴兴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时候，时雨收到了叶晓萌的信息，说她再过三天就回珜曲。
　　时雨松了一大口气。这几天叶晓萌不在，很多琐碎的事她都得亲力亲为，还真不怎么习惯。她感叹了无数次，由奢入俭难。刚进古建院那两年，她的工作量不比现在小，但是职位没到一定级别，院里不会配助理，她也是这么熬过来的，而且当时没有觉得有多累。
　　既然叶晓萌快回来了，接下来几天她就不用那么拼了。顺便还能在镇上好好逛逛，多发掘几家好吃的餐厅。
　　这么想着，时雨的心情越来越好，竟慢慢有了困意。车子从餐厅开到公寓楼下，不过十分钟路程，她差点睡着。如果再给她五分钟，她可能真的就做梦了。
　　“真的好累啊，我要先回去睡觉了。”她迅速下车，“谢谢邱总请我吃饭还送我回家，邱总晚安。”
　　然后她又对许仲骞眨了眨眼：“许博士，晚安。”

　　看着时雨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邱易唯扬了扬唇，对后排的许仲骞说：“她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
　　这个回答在邱易唯的意料之中，他又说：“我能猜到，你也是真的很喜欢她。”
　　“我知道。”
　　他知道邱易唯看得出来。连邱易唯都能看出来，应该很明显了吧？
　　邱易唯说：“既然我都能看出来，她也不难猜到吧？我不觉得她是个当局者迷的人，她脑子好得很。”
　　“她知道。”许仲骞打开车窗，拿出一支烟，“介意吗？”
　　“不介意。抽吧。”
　　打火机的声音在夜幕下响起，细微的火光亮起，转瞬即灭，烟味随风散去。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抽烟的。”邱易唯打开窗，也点了根烟。
　　两人抽着烟，半天没说话。等到烟灭了，许仲骞才问：“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不知道，反正不应该是爱抽烟的人吧。”
　　许仲骞轻轻一笑：“说说看。”
　　“青年博士、高智商、科学家，这么多前缀摆在你的名字前，很难让人把你和烟草味联系在一起。时雨也是，我以前就听说过她，在我最初的印象中，她应该是个戴着黑框眼镜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可是她年轻、漂亮、博学，还很有趣，关键是她那种博学一点都不让人觉得乏味。”
　　许仲骞很肯定：“所以你喜欢她。”
　　“看得出来？”邱易唯不意外，“我今晚表现得确实挺明显的。”
　　“非常明显。”
　　“她知道了就行，我不想勉强她答复什么，喜欢她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明白，她的心思都在你身上。”
　　许仲骞默认了。认识他们的人，谁不知道时雨的心在他身上！
　　“不过话说回来，Martin，你们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你如果还是这么别别扭扭的，那我可就行使公平竞争的权利了。”
　　许仲骞还是没说话，闷头抽第二支烟。烟又灭了，他才低声吐出几个字：“我和她之间没那么简单。”
　　“那我就当你不反对了。”
　　“她活得一向随心，也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心意，我反不反对都没用。”更何况，他能以什么身份来反对？他连自己对她的感情都处理得一团乱。
　　邱易唯听出了许仲骞话中的意思。他刚才那番话，本来也不是为了征求许仲骞的同意，不过是想告知一声而已。
　　他若爱上一个女孩，必定不会遮遮掩掩。他也从未掩饰过对时雨的欣赏。第一次见时雨，她就深深吸引了他。她明明不比他以前接触过的女孩子特别，他也不是不认识其他优秀女生，但是她不一样。她的内心就像是一汪海洋，广阔、浩渺，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她聊起她喜欢的东西，眼睛好似在发光，就像漆黑的海面上远远亮着的灯塔。
　　他知道她心有所属，直觉敏锐的他也很快意识到了，她心里的那个人心里同样是装着她的。既然如此，那就没他什么事了。
　　从相识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对时雨说出心里的那句话。对他来说，这些都无所谓，做不了恋人做朋友也行。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都不影响他对她的欣赏。谁知，今日见了她和许仲骞相处的情形，他觉得这两个人不对劲。
　　许仲骞说，他和时雨没那么简单。这一点邱易唯早就看出来了，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在送给时雨香水的时候，暗示性地戳破他对她的心思。
　　他们再次点了根烟。这已经是他们在时雨公寓楼下的第三支烟了。两人心事重重，却又都不露痕迹。
　　很快，他们的烟先后熄灭了。
　　邱易唯踩下油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