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至》一只旺柴

60、圈套

　　就在陆临渊准备领兵出发前往平安镇的时候，遇到了从南平要塞中出来与他汇合的陆尘远。在听说了陆临渊的计划后，向来对兄长言听计从的陆尘远，竟然一反常态地提出了反对。当然他是私下悄悄与陆临渊说的。

　　陆尘远反对的理由却和韩子峰、钱赟都不一样。他并不知道陆临渊途中在马背上召开的那场军情讨论会，而当顾浔从和叔的复述中得知他反对的理由时，站在事后回看的角度，不得不再一次感慨，作为一个当时还未年满十六，从未接触过战事的少年，陆尘远在军事上的敏锐天赋，可称得一声惊人。

　　也正是因为他的反对和执着，这次营救行动陆临渊最终没能成行。

　　陆尘远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看起来很多余的问题：楚军此行的目标真的是攻打南平要塞吗？

　　这个问题如果不是他私下与陆临渊提出的，估计已经被很多人指着鼻子骂：你是不是白痴？几万大军直奔要塞而来，难道是来游行的？

　　其实，当时众人都沉浸被楚军的突袭震惊中，却忽略了一个看起来不是很重要的细节，但是陆尘远抓住了这一点，所以他坚持认为楚军的意图大有蹊跷。

　　众所周知，南平要塞是梁国的门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果楚国蓄意开战，首当其冲，最应该偷袭的应当是南平要塞才对。如能趁梁国毫无防备时将其一举拿下，则攻破南安城就如囊中之物，梁国南境将无险可守，大军便可直抵重镇江州。

　　这五万楚军既然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逼近平安镇了，只需再急行军最多两个时辰就能抵达南平要塞，趁夜发动突袭，何必浪费大好机会，去攻打一个此时还不具备军事价值的平安镇？要知平安镇与南平要塞两地相距虽近，却不在行军的必经之路上，完全可以借夜幕掩护绕开。此举根本得不偿失，与打草惊蛇无异！

　　陆尘远坚持认为，在搞清楚这个问题也就是楚军的真正意图前，不可轻易行动。他提出的建议是：静观其变。

　　说到这里，陆和又是深深叹息：“当时阿诀的这个建议是对的，但是二公子的为人注定了，他不能坐视那些南疆人不管。”

　　假如陆临渊不去管，那平安镇中的千余名南疆人的命运会最终会怎样呢？

　　时下战俘的结局大抵有两种：一种是用重金赎回，一种是沦为奴隶。南疆部族穷困日久，衣食无继，才会想要投靠中原势力，哪有钱财去赎回这些族人？梁国朝廷就更不可能出这笔钱了。那这一千余人的命运就只有后一种，被带回楚国去做奴隶。即便为奴，战俘也是最不值钱的，会被当做牲口一样反复倒手，一辈子不得回归故土。

　　既然给出过要保护他们的承诺，陆临渊就不可能任由这种事发生。所以在他看来，无论当时楚军最终目的是何，这一千多人也是非救不可的。

　　要救他们，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楚军大部队还在行军途中，未抵达要塞，平安镇中只有少量楚军驻守，否则一旦交战，楚军倘若胜了结果自不必说，倘若进攻失利，铩羽而归，平安镇中的驻军定会压着俘虏先一步撤退，那时想救人要面对的敌人则是眼下的千百倍了。

　　顾浔心情沉重。作为一个旁听者，从陆和的复述中，他都忍不住对陆临渊在幕后黑手的推动下，一步步陷入局中，最后身败名裂感到痛心和惋惜，何况当年身处其中却无能为力的至亲之人？终是忍不住道：“可是陆临渊将军的坚持也并没有错啊！”

　　陆和深深苦笑：“所以说，这是一个死圈套啊！”何所谓死圈套？就是哪怕对于敌人的诡计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还是非走进去不可。“二公子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局！这个局从头到尾，就是设计来针对他的。”

　　所以，即使陆尘远提出的疑点有理有据，陆临渊依然不能放弃营救。陆尘远反对无效，便提出了要和兄长同去。陆临渊自然不会答应，两人相持不下。

　　陆临渊很意外，一向听话的弟弟为何突然变得这么执拗。但陆尘远那时毕竟是个还未满十六岁的少年，不能把他完全当大人看。又因为身份特殊，拿出命令下属的那一套对他无用。但陆临渊的好脾气就好在，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他要说服这个文弱的弟弟，也没有拿出那些：“你去了反而成为我的累赘”，又或者是“你只能拿的动笔，几时拿得动刀？”这类出发点虽好，却十分伤人自尊的话。

　　他只是无奈地笑笑，打趣般道：“你以为我不想带你去？我知道再没人比你对城中地形更熟悉，可你媳妇儿还在要塞等你，要让她知道，你出来迎个人，却被我带走了，不得扎个小人咒死我？”

　　在众人哄声中，陆尘远涨红了脸，却依旧死死拉住了兄长坐骑的缰绳不放。最终，一半出于无奈，一半出于对陆尘远那番话听进去了的考量，面对出来打破僵局，再次请战的韩子峰，陆临渊做出了让步。

　　如果不知后情的人，听到这里的反应大概是会松一口气，但是顾浔知道最后陆临渊结局的，又听陆和说这是一个躲不开的死圈套，所以他更揪心了。

　　韩子峰代替陆临渊率领三千亲兵前去救人，计划是按照陆临渊拟定好的：梁军绕道避开楚军主力，悄悄靠近平安镇，等待夜间发动突袭，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据探子回报，驻守的楚军最多在三四百人，以几乎十倍之数又是趁夜袭击，同行的还有从平安镇撤退回来的，熟悉城中地形的士兵，此战应该没有不得手的道理。

　　但是这场理应速战速决的战役，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直到第二日午后，才有战报传入南平要塞中：梁军在顺利击溃驻守楚军，进入平安镇后，组织撤离的过程中，突然遭遇大队楚军赶回增援，他们再度包围了平安镇，韩子峰率部数度突围失败，所部尽数陷落在镇内，韩将军本人也受了伤。

　　同时，那支为数四、五万之众，按照行军速度推算，此时早该出现在南平要塞下的楚军主力却没有出现，一夜之间，竟然不知所踪。结合韩子峰部遭遇重兵围困的消息，再蠢的人也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阴谋至此浮出水面，韩子峰替代陆临渊成了踏入陷阱的人。

　　如果这时去发兵去救，要面对的便是楚军的全部主力，而且与据守要塞的局面大大不同，这将是一场在平原上展开的的对攻战。梁军人数不占优势，又没有地形之利，毫无胜算可言。陆临渊没有提出兵，理智也告诉他，这不可行。至少在尽数集结江州云州睦州三地兵力之前，梁军无力出战。

　　而总兵马文昇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得知楚军暂时不会大军进犯南平要塞，更是下令停止云州等三地军队集结，也不再从南安城往要塞增兵。这个命令本身倒无可厚非，按照梁国在南疆的以往惯例，非开战不会在要塞囤积重兵，但这背后也显示了马文昇的态度：他已经打算放弃这些人。即使这回陷在里面的不是异族，而是同袍。

　　马文昇的意思很明显：那些南疆人是你陆临渊执意要去救的，我当初就提出反对，现在人救没就出来，你自己的亲兵又陷在里面，要救这些人，最少得调集不少于楚军半数得兵力，才堪堪一战，还未必有胜算。退一万步讲，就算最终能救出来，那些亲兵是你的人，但是损兵折将的却是我，万一战败，承担责任的人还是我。犯得着吗？我只负责守好南疆边境，楚军不来，我又何必上赶着派兵出战？

　　所以当钱赟来想陆临渊转达马文昇的意思时，还隐晦地表达一个观点：这些发生在梁国疆土之外的战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你是钦差，我们管不着，但我们边军奉命驻守边疆，领土之外的事，我们不管。想救人，除非另外调军队或者让朝廷下调令来。

　　这种尸位素餐的无耻让陆临渊愤怒了，打不打的赢是一回事，不做任何努力就放弃是另外一回事，所以他质问：难道就坐视不理？任由同袍孤军奋战致死？

　　钱赟的回答是：不用战死，可以投降，投降便不会死了。而且，你是钦差，日后大可借用职权向朝廷要一笔钱，这样就可以设法再将他们从楚国人手中赎回来，神不知鬼不觉，朝廷压根就不会知道这回事，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

　　凭良心讲，钱赟的话和马文昇的态度虽然无耻，在边军中都不算稀奇。手握重兵的地方总兵和中央下派官员发生矛盾，无非都是因为利益触动。马文昇在南疆这些年，正值梁楚关系缓和的这段时间，他没跟楚国人交过手，打的都是来犯边南疆十八部。

　　城是要守的，命是不拼的，反正那些蛮夷是打不完的，否则朝廷要他这个总兵干什么？

　　别说营救南疆人这件事的分歧，从一开始，陆临渊到南疆后，他不打算大军围剿，而是推行招安政策，想从根源上解决南疆边境问题，就注定了与马文昇的利益分歧，他不可能得到这位总兵的支持。

　　陆和又言道，从事后来看，马文昇未必与幕后之人是同党，因为后来南平要塞被楚国人占领，此人遭问罪下狱，最终被朝廷处死。所以他应该不是陷害陆临渊的同谋，但是此人的短视和格局，注定了他也被算计其中，成为陆临渊陷入绝境的推手。

　　当时，已经孤立无援的陆临渊从马文昇的态度中敏锐地察觉到一点：有人给他透露过，楚军不会进犯梁国本土，否则他不可能这么淡定地置身事外。

　　果然，还是被陆尘远料中了。可惜，已经晚了。

　　楚军确实不是来攻占打塞的。即使他们有五万人，人数多余梁军，但这场攻坚他们根本没有胜算，也付不起这么惨重的代价，他们的目标，只在陆临渊一人。

　　几万大军兴师动众，只为敌军一将?未免过于匪夷所思。如果换做是今天的陆尘远，倒还有理由让楚国人花这么大成本，活捉他或者活剐他。但是八年前的陆临渊初出茅庐，名声不显，跟楚国人还未交一战，梁楚局势也风平浪静，既无国仇，也无私怨，楚国人只怕都不知道有他这一号人物，何来大费周章对付他？

　　再结合陆夫人曾经对丈夫、长子的死因猜测，陆临渊来南疆后与朝廷联系被幕后黑手切断来看，阴谋来自何处，不言而喻。

　　但是清楚了又能如何？死圈套还是死圈套。面对那些归顺的南疆异族，陆临渊都不忍坐视不理，何况这次被围困的是自己部下？更何况韩子峰是替他去的？

　　就当此时，包围平安镇的楚军突然传出消息:要梁国人出来谈判，否则将对镇中梁军进行围剿！